任三禾最近都在別處秘密布置,至晚才回來。


    杜鵑便將林春的事告訴他。


    她對他感情又不同,說著眼睛就紅了。


    任三禾眯著眼睛道:“放心,林春不會答應的!”


    這個弟子,他太了解了。


    林春怎麽樣了呢?


    他因去京城鬆山慈安寺敬香,救了一個落水的女子,便惹上情債,一筆也難寫盡。然對方父親雖隻是禮部主客清吏司一個員外郎,卻是皇室宗親,乃永平年間趙王一係子孫。事後,林春堅不答應娶那女子,趙王孫——如今是安定伯便上奏正元帝,請求做主。正元帝有自己一段心思,加上其他人的推波助瀾,就下旨賜婚了。


    林春陳訴說爹娘早為他定了親,寧死也不敢背親另娶。


    這話勾起正元帝心思,十分不悅。


    安定伯便請皇上將聖旨下到泉水村,隻要林家接了聖旨,一切就都名正言順了。


    正元帝準奏,命邱公公再赴泉水村,下旨賜婚。


    閑話不述,且說聖旨到日,泉水村一片沸騰——


    最近這深山古村的熱鬧實在太多了!


    林大猛那日恰好在村裏,他身為林家族長,隻能代堂弟林大頭接旨。待聽完聖旨內容,冷汗就下來了。


    早在杜鵑還不是郡主隻是一個孤女的時候,林太爺就堅定地要林春娶她,林大頭父子更是多年如一日不肯撒手,如今還肯放手?


    可抗旨是林家能承擔得起的嗎?


    他伏在地上,半天不能動彈。


    邱公公連連催促,他恨不得暈死過去才好。


    且說黃元,因丁憂回鄉守製,暫時脫離朝堂,每日在家隻攻讀教書,近日又來了三五好友,共論書畫經史文章,忽聽有聖旨下給林家,他自然要出來聽個究竟。


    待聽明白聖旨內容後,頓時呆若木雞。


    看著伏地不動的林大猛,再看看不斷催促的邱公公等人,他瞬間心思千回百轉,麵色更是幾經變換,雙手不自覺握拳攥緊。


    就在林大猛被催得無奈,慢慢直起身子就要去接聖旨的時候,黃元大喝道:“不能接!”決然邁開大步走上前,擋在林大猛麵前。


    人群轟然炸開,都驚詫不已。


    邱公公急了,道:“黃翰林為何阻擋林裏正接旨?”


    邱公公身邊還站了個太監,姓楊,眼中精光閃閃,望著黃元陰沉沉道:“黃翰林吃了雄心豹子膽了,敢抗旨?”


    林大猛卻是知道黃元為人行事的,知他絕不會貿然衝動,定然有一番道理說,因此也不急了,往後坐在後腳跟上,仰麵等待結果。


    黃元冷笑道:“林春十幾年前已經與靖安郡主訂下婚約,此事泉水村百姓無人不曉。今日林裏正要是接了這聖旨,將置郡主於何地?”


    楊公公尖聲道:“胡說!靖安郡主乃是皇上孫女,她的婚事當由皇上作主,豈能由鄉下村夫村婦胡亂指配!黃翰林,你真不知死活?”


    林大猛也疑惑,不知可不可以以此為據。


    黃元盯著楊公公道:“你想陷皇上於不義?”


    楊公公聽了愕然,結巴道:“咱家奉旨行事,怎就陷皇上於不義了?”


    黃元朗聲道:“靖安郡主被家母撿回,更受林家撫育之恩。黃林兩家在靖安郡主滿月的時候為她和林春定下親事,那時他們根本不知郡主乃皇室血脈,憑的是‘父母之命’!豈能因為郡主認祖歸宗後就將此事一筆勾銷?若要勾銷,也需先行退親,再行各自婚配。今日林家若接了這聖旨,等於公然置郡主於不顧,休棄她另娶安定伯侄孫女。下官想問:皇上孫女被人嫌棄欺辱到如此地步,皇室臉麵何存?豈不讓天下人恥笑?皇上還將失信於百姓,失信於天下,將何以統帥四海?”


    楊公公越聽越哆嗦,抖手指他道:“你……你……一派胡言!這正是皇上下旨才定下的,靖安郡主夫婿另有人選……”


    邱公公兩邊看,這時忙對黃元點頭,意思他知道內情。


    黃元笑道:“皇上不知林家和黃家定親的事,所以才下了這樣的聖旨。若是皇上知道,定不會連問也不問靖安郡主一聲,就做出悔婚賜婚的事來。安定伯想跟皇上搶孫女婿,也要先弄清情形再說。”


    說完低頭對林大猛道:“今日林裏正若接了這聖旨,才是真正欺君罔上!——休棄靖安郡主另娶,你有幾個膽子?”


    林大猛急忙擺手道“萬萬不敢!”


    說完又趴在地上,用力磕頭道:“公公,請回去告訴皇上,林春從小就跟靖安郡主定了親,林家不能背信棄義。這聖旨小人不能接。”


    那聲音就理直氣壯起來,十分的堅定。


    邱公公聽了固然張大嘴,楊公公更氣得麵色發紫。


    怎麽手持聖旨,反倒成了欺君罔上了呢?


    他很想說皇上其實心裏明鏡似的,就是不承認林黃兩家的口頭婚約,又不敢說;若他說了,隻怕不等回宮腦袋就要落地——說皇上背信棄義還能活?再說正元帝的心思也不是擺到明麵上的。


    可是不說的話,又怎麽能讓林家接旨呢?


    他不肯就此服輸,勉強辯道:“靖安郡主身份尊貴,豈是林家能配得上的?當年兒戲之言,還敢再提?這是想賴上郡主了?”


    黃元肅然道:“公公請慎言!林家配不配得上郡主、這門親事該當如何,都該由郡主和皇上來定奪。公公什麽時候有決定的權利了?”


    楊公公大驚,慌道:“咱家就是……就是覺著靖安公主非一般人能配,所以才……才……”


    他再不能自圓其說,怎麽說都是錯。


    黃元沉聲道:“退親不退親,也要告訴郡主一聲,然後上稟皇上再定奪。林裏正,你趕緊派一個人去回雁穀,把此事告訴郡主吧。要退親,也該由郡主來退!”


    林大猛急忙起身,回頭叫大兒子道:“福生,你趕快去回雁穀告訴杜……郡主,就說如此這般……”


    福生聽後點頭,忙家去收拾一番就上路了。


    這裏,邱公公隻得收了聖旨,等杜鵑來了再打算。


    楊公公雖氣怒,也無可奈何,看黃元的目光十分陰沉。


    黃元也不理他,淡笑著對邱公公道:“公公莫擔心,等郡主來了,自然有交代,那時便不會由公公擔不是了;本官也會擬折子,將當年情形詳細上奏皇上,陳明其中厲害,務使此事不損皇家顏麵。”


    邱公公急忙笑道:“黃翰林考慮如此周全,省得咱家以後被郡主埋怨、皇上責罰,咱家可要好好謝謝翰林。”


    細看他神色,一點生氣跡象都沒有。


    黃元微微一笑,交代林大猛好好招呼傳旨內侍,他便回家去了。所過之處,眾人都敬佩地看著他。


    看熱鬧的村民們一顆心提起又放下,然後又吊起,懸在那裏。等散去後,也無心農事家事,都翹首盼望杜鵑回村,看此事如何了局。


    隔壁黃家院牆邊,方火鳳在黃元出聲攔阻林大猛接旨的時候,震動萬分,怔怔地靠在牆邊,雙目呆滯。


    她不是應該高興的嗎?


    可她卻想起杜鵑當日的話“有一種愛叫放手!”


    她心中絞痛:明明是她留在他身邊,她卻覺得已經失去他了;明明他雙手將杜鵑送給別人,她卻覺得她贏了他整個。


    她無力靠在牆上,淚水不住滾落。


    忽見黃元走進院,一眼看見她,兩人靜靜對視。


    黃元默然立了會,就進了上房,去跟爹娘說話。


    黃子規走過來,仰頭拉著方火鳳衣襟下擺道:“方姐姐,我寫好字了,要吃果子。”


    方火鳳輕輕拭去淚水,低聲道:“來,姐姐看看。”


    牽著他去了書房,先檢查他寫的字,誇了幾句,又指出不足,然後才從櫃頂上端下一個帶蓋的圓木盒,揭開,裏麵是炒花生和山芋芝麻條,囑咐他道:“少吃些,不然口幹。”


    黃子規忙點頭,幸福地對著盒子吃起來。


    方火鳳去黃元的書桌邊收拾,一眼看見一張字紙,隻見寫著:


    人生若隻如初見,何事秋風悲畫扇。


    等閑變卻故人心,卻道故人心易變。


    驪山語罷清宵半,淚雨霖鈴終不怨。


    何如薄幸錦衣郎,比翼連枝當日願。


    她頓時泣不成聲,淚水一滴一滴落在紙上,染暈了字跡。


    這不是他作的!


    他詩詞的風格不似這般哀怨淒婉和纏綿。


    然她翻遍記憶也找不出這詩是何人所作。


    或者,根本就是他作的!


    他們三人走到如此境地,還有什麽樣纏綿的詩詞作不出來?細思量又怎不令人淒苦哀傷!


    隻是這詩,到底是寫她?還是寫杜鵑?


    百般體味不全,彈指間,芳心被歲月侵蝕得斑駁不堪!


    正心碎神傷的時候,門口傳來輕輕的腳步聲,黃元進來了。見她看那張字紙,靜靜不語。


    方火鳳抬起淚眼看他,哽咽道:“你怪我嗎?”


    黃元走過來,輕輕從她手中抽出那張紙,揉做一團,丟進旁邊的字紙簍,然後正視她道:“姑娘該問的是自己,可曾後悔。人生在世,難保事事都行得正確,卻因此不斷成長,‘前事不忘,後事之師’。姑娘是個聰明人,且又讀了滿腹詩書,若不能看透,我便再多解釋也無用。人,不可以欺心!”


    方火鳳閉目,大顆淚珠滾下麵頰,一麵吞咽,一麵堅定道:“‘淚雨霖鈴終不怨’。我不後悔!今生,無論你對我怎樣,我都不會怨你,亦不後悔私奔來找你!”


    她不是給自己鼓勵,是真心話。


    她看著他,覺得從未像現在這樣愛他,愛到心碎!


    黃元深深地盯著她,眼中意味莫名。


    “哼,好好的又落淚,扮這樣子給誰看?”


    門口傳來一個女子不悅的聲音。


    ******


    親們,一更少粉紅,二更也沒有粉紅咩?作者會氣餒滴!(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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