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圭就見杜鵑滿臉茫然,嘴裏喃喃說著什麽。


    凝神一聽,卻是“太欺負人了!太欺負人了……”


    他莫名心一顫,對小六喝道:“你胡說什麽!誰告訴你這話要你來說的?”


    一旁的花嬤嬤見杜鵑臉色不對,也著忙,盯著小六。


    小六被大家的反應嚇了一跳,“小的不敢!都這麽說。”


    “他要娶誰?”


    “好像禮部什麽司員外郎的閨女,還是皇室宗親呢。”


    “到底怎麽回事?”


    小六十分茫然,他哪知道怎麽回事?


    他不知杜鵑和林春的淵源,因此也不知自己哪裏說錯了;再說了,林春一個鄉下窮秀才娶誰,他怎會有興趣打聽呢,像小王爺喜歡郡主,他就比較留心。


    “別為難他了。”杜鵑忽然出聲道。


    張圭隻得住口,瞪了小六一眼。


    杜鵑朝小六揮揮手,令他下去。


    小六如蒙大赦,對杜鵑躬身一禮,飛快退下。


    杜鵑便起身走向門外,手扶欄杆看下麵的回雁穀。此時正午,陽光正熾,穀中無一絲霧氣,鬱鬱蔥蔥的樹林和深綠色的湖泊都曆曆在目,不時有鳥兒在樹梢湖麵盤旋起落,十分悠閑。新蓋的房屋在樹木掩映下,透出一角屋簷或者半麵牆壁,加上外圍田地裏的各樣莊稼,仙境一樣的回雁穀沾染了人間氣息。


    多麽優美的田園風光!


    可為什麽她覺得孤寂?


    在泉水村,她的田園夢斷了一次;林春引她將夢延續到回雁穀,難道這次又要斷?


    “郡主,這隻是小六聽來的傳言,當不得真。郡主莫要自亂陣腳。在郡主心裏,林春難道是那麽容易動搖的人?”


    杜鵑聽著身後傳來的聲音,關切是顯然的。


    她忽覺諷刺:上天好像還蠻眷顧她的,每次她情傷的時候,都有一個優秀的少年陪在她身邊,安慰她、鼓勵她。上次是林春,這次是張圭。


    可是,她的感情無法跟著變換。


    從黃元到林春,中間經曆了多少事!


    她轉過身,看著張圭道:“當然不是!”


    就算是,如今她貴為郡主,他有什麽理由變心?


    所以,林春一定被算計了。


    她要怎麽辦呢?


    林家是大族,不止林春一人……


    她心生茫然和無力,仿佛麵對滾滾的命運洪流,個人渺小如滄海一粟,無可抵禦,迅疾被淹沒。


    千思萬想,她不知如何是好。


    張圭看著這樣的郡主:明明沒有發怒也沒有悲傷,可他就是覺得心疼;那茫然無措的神情讓他忍無可忍,想要讓她振奮起來、最不濟也要明白情勢。


    他便衝口而出,將皇上和皇後選派眾世家子弟來護衛她的真正目的說了。


    杜鵑聽得驚愕不已,也憤怒不已——


    真是太欺負人了!


    上次她還是孤女,人家壓她的勢;


    現在她是皇孫女,人家抬她的勢。


    目的都一樣:不讓她稱心如意!


    她看看站在麵前的英武少年,沉穩中透出凜然正氣,更有一種進止雍容的氣度,這是出生鄉野的林春九兒所不及的,連黃元也隻有儒雅氣度。


    看了一會,她忽然沉聲道:“你下去吧。”


    張圭凝視著她好一會,才抱拳道:“屬下遵命。”


    杜鵑又對花嬤嬤道:“我要上山一趟。”


    花嬤嬤想要勸阻,明知勸不住,隻得由她去了。


    弦月看著郡主,從未覺得自己這樣無能過。想跟去伺候,卻爬不上那山。若郡主背她,到底是她伺候郡主,還是郡主伺候她?


    杜鵑下了觀雁閣,對等候在門口的展青和展紅道:“走,回山上去。”說完當先拐入左手山徑。


    他兄弟急忙跟上,三人便消失在叢林中。


    回到山上,任遠明兄妹大叫“杜鵑姐姐回來了!”


    他們正踩梅花樁呢,立即就跳下地奔過來。


    杜鵑道:“別偷懶。我有事,沒工夫理你們。”


    將他們又趕了回去,自走到銀杏樹下的圓桌旁坐下,展紅忙喚明慧上茶果,然後他兄弟恭恭敬敬地站在她麵前——知道她有話要說,所以聽候吩咐。


    果然杜鵑道:“我要嫁林春。王爺會不會幫我?”


    展青展紅聽了一愣,互相看看,不知如何回答。


    稍後,展青斟酌言辭道:“郡主,郡主如今身份非比尋常,況且……”


    杜鵑嘲笑道:“身份?要不是別人想害我,我還不是這深山的一個孤女,誰管我?我從小就憑養父母作主,跟林家林春定下親事,這親事我後來也答應了,怎麽認了親,就要活活拆散我們?要我嫁什麽京城世家子弟,他再是人中龍鳳,我不樂意難道要逼我?我娘當初心太高,慫恿太子私奔,被人逼死還有個理由;我呢,我如今隻想嫁個鄉野少年,難道也犯了大忌?我們母女就這麽倒黴,生下來都任人搓圓搓扁?”


    展青聽得大震,急忙道:“郡主!”


    杜鵑繃著臉道:“別叫我郡主!我原先是村姑的時候,我還自由自在呢,想怎麽樣就怎麽樣;如今做了這狗屁郡主,自己的未婚夫都要被人搶去了,我還有什麽臉麵和威風?我要寫信給八伯父,除了林春我誰也不嫁!”


    展紅忙上前哄道:“郡主別生氣,咱們好好商量。”


    展青也道:“郡主冷靜些,此事需從長計議。”


    杜鵑“啪”一拍桌子,高聲道:“還計議什麽?林春本來就是我的未婚夫!就因為認了皇親,就要悔婚?悔婚也要先悔呀,我還沒悔呢,怎麽就要逼他娶旁人?這麽窩囊的郡主不做也罷!”


    明慧正端茶盤過來,見杜鵑辭色激烈,不比往常,頓時住腳,怯怯地不敢過來。


    展紅忙過去接了,回來放到桌上,一邊賠笑端給杜鵑一杯茶,一邊好聲好氣地哄道:“咱們當然不做窩囊郡主!王爺也不會讓郡主委屈的。郡主,咱們寫信,即刻寫信給王爺,叫把女婿……侄女婿留著,誰也別想搶!來,郡主喝口茶!”


    展青回頭對明慧道:“拿筆墨來。”


    明慧慌忙點頭,飛奔進屋去了,一會將筆墨紙硯都端了來,擺在桌上,又兌水研墨。


    展青揮手道:“下去,我來。”


    便接過去輕輕研磨。


    明慧便悄悄地回屋去了。


    展紅則拿起鵝毛筆,遞給杜鵑,“郡主請!”


    杜鵑接過去,微微沉思了會,待展青研墨完畢,遂蘸墨汁奮筆疾書起來。寫一段,又停下想一想,再接著寫。


    展青兄弟看著紙上密密麻麻的小字,頭皮發麻。


    用信鴿傳信,信自然不能厚重,但杜鵑能用鵝毛筆寫出極小極流暢的字體,一小張紙能抵毛筆書字幾張紙,兩兄弟每每看了都佩服之極。


    很快杜鵑寫好,封入細竹筒,命展青綁在信鴿腳上放飛。


    做完這一切,杜鵑才鬆了口氣。


    怔怔坐了一會,忽然起身一言不發地往後山跑去。


    展青急忙跟上,展紅回頭朝欲要跟來的任遠明兄妹瞪眼示威,意思要跟來就給他們好看。兩小皆鼓嘴蹙眉,憤怒地看著他。展青見壓住他們了,才放心地攆杜鵑和哥哥去了。


    杜鵑走入後山峰,奮力攀援。


    這也是她每日清晨的早課,與如風無所不至。


    但那時總是有意鍛煉,如今埋頭攀援,速度自然又不同,展青兄弟堪堪跟得上,還喘氣呢。


    杜鵑攀上鳳尾山最高峰,在一塊凸起的磐石上坐下。四下一望,何止是“一覽眾山小”,簡直是天界看人間了。除他們住的地方所謂“山頂”平原能看清外,再往下的回雁穀等等都被雲霧遮住了;遠處的山巒也都呈現層巒疊嶂、連綿起伏之勢,令人心生蒼茫寥廓之感。


    她便解下腰間洞簫吹奏起來。


    山峰高聳,天空遼闊,簫音在這樣地方也格外飄渺,若白雲一樣蕩悠悠散入天際,驀然又似從蒼穹深處鑽出來,在山巔回旋。


    近幾年,人事的激蕩、自然的熏陶,使得她在音律方麵更上層樓,已深得其髓,隨口吹來,無不是直灌人心。


    展家兄弟陪在一旁,靜靜聆聽這絕巔妙音。


    一曲畢,恍然未覺,直至山風拂麵,才驚醒。


    展紅便從背囊裏抽出一塊錦袱鋪在地上,又摸出幾個鮮豔的果子,拿出一塊帕子仔細擦幹淨,放在錦袱上;跟著又掏出筍幹、五香花生等,還有裝茶水的竹筒,都擺好了,殷切地招呼杜鵑吃喝。


    展青解下自己身上的竹筒,倒茶水給杜鵑洗手。


    杜鵑瞧著兩個大男人,跟哄孩子一樣寵溺地伺候自己,又奇怪又別扭,忍不住問道:“你們成家了沒有?有孩子嗎?”


    展青本能就想搖頭,展紅搶著道:“有許多媳婦呢。孩子暫時還沒有。”


    杜鵑一看他們神情,疑惑道:“你們逛花*樓?”


    展青尷尬不已,狠狠瞪了弟弟一眼。


    展青則驚叫道:“郡主怎麽知道花*樓?”


    滿眼的責怪,似乎她都不應該說這個名字。


    杜鵑聽了好笑,道:“我怎麽就不能知道?”


    展紅嚴肅道:“郡主不可胡亂看書,有些書不能看的。郡主,屬下說個笑話給你聽:從前有個舉人上京趕考,仆從挑擔跟隨。走在路上,忽一陣風刮來,將扁擔頭上的頭巾刮掉了,仆從大叫‘落地了’。舉子不樂,囑咐道,今後不可說落地,要說及第。仆從點頭答應。將頭巾重新在擔子上係緊了,說‘如今憑你走上天去,也不會及第了。’”


    杜鵑噗嗤一聲笑了。


    展紅見她笑了,大喜,接著又說……


    杜鵑吃了個果子,又盤桓了一會,才下山。


    馮明英為他們留了飯菜,見他們回來,忙端了出來。


    杜鵑等人肚餓,吃得格外香甜。


    展紅將一碗魚頭鬆蘑湯喝完,赫然發現碗底臥著一隻蜈蚣,不禁腸胃翻滾,強忍住嘔吐的欲望,憤怒大叫“任——遠——明——”


    驚得外麵樹冠上鳥兒振翅高飛。


    ******


    早求粉紅……(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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