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鸝轉頭一看,是一個十幾歲的少女。


    她臉一沉,立即回道:“我看姑娘黴運罩頂,離死不遠了,怎麽還有閑心在街上當騙子糊弄人?趕緊的,回家定做棺材去吧!要是晚了,死了沒棺材睡,這天又熱了,擱兩天怕是就壞了呢。到那時候,姑娘這一身香噴噴的肉就成臭肉了,蒼蠅圍著飛呀飛……哎喲,想想那情景都嚇人!”


    論鬥口罵人,十個也抵不過黃鸝一個。


    那少女麵色漲紅,笑容掛不住。


    然她想到什麽,深吸一口氣,輕笑道:“黃姑娘何必動怒!我是不是危言聳聽,你聽了自己想一想便是。當年換子的事被傳揚出來,黃家念及情分和畏懼皇權,自然不會像報複昝家一樣報複皇家;可是皇帝呢,還會像以前一樣放心地重用黃翰林嗎?會相信你們心裏毫無芥蒂嗎?”


    黃鸝心裏“咯噔”一下,麵上卻半點不露。


    她調動全部心眼和心智,警惕如狐,盯著麵前少女道:“我說姑娘,你能不能痛痛快快地把目的說出來,然後我好根據情形做決斷:到底是陪你玩玩呢,還是把你抓了送進皇宮給公主姐姐,然後交給皇帝!聽說呀,皇宮好多的刑罰呢:挖眼,割鼻,割舌頭,剁了手腳裝罐子裏醃肉一樣醃著……我那天跟公主姐姐逛的時候,聽見冷宮裏麵人慘嚎,叫的那個淒厲喲……”


    隨著她聲情並茂的述說,那少女麵色再變。


    明知她是嚇唬她,她也不能不怕。


    這個死丫頭,難怪王爺說她難纏!


    她再深吸一口氣,正要說話,就見黃鸝瞅著她又笑道:“你不怕,是不是想著看事不對,就咬開藏在嘴裏的毒藥自盡?唉,幹壞事的人都是這些手段。不過,碰上本姑娘算你倒黴。我肯定能在你自殺前製住你,然後麽——”她笑眯眯地看著她,像打量什麽奇珍異寶一樣——“我就把你送進皇宮,然後親眼把那些刑罰都瞧一遍。我還沒見過呢,好想看看。”


    少女終於麵色大變,身子顫抖起來。


    她不知能否說動黃鸝,若不然,可就慘了。


    “我家主子在前麵那間茶樓等你。去不去隨你。我一個下人,死了也不算什麽,隻是姑娘哥哥的下場肯定也不會好。沒有十分的把握,我家主子敢讓我來大街上攔你嗎?你要抓我,就抓吧。”


    說完也不跑,等著黃鸝決定。


    隻是她臉上的懼怕卻是掩飾不住。


    黃鸝雖然聰明,那好奇心也是十分強烈的。


    這少女說一半留一半,牽涉到她哥哥,她當然想弄明白。


    因此她問道:“你家主子是誰?”


    少女道:“姑娘去了就清楚了。”


    跟著又補充道:“我家主子是做大事的人,別看你是黃翰林妹妹,抓你殺你半點用處沒有,除非你能投靠他。”


    黃鸝笑道:“喲,說得這樣,我還真要去看看了。走吧。”


    那少女大喜過望,忙上前帶路。


    黃鸝左右一掃,不動聲色打量街上人。


    隻見街上人來人往,雖有人看她們,卻都是好奇神色多。


    她跟著那少女來到一間普通茶樓,渾身戒備地走進去,手上暗扣了幾枚暗器,並迷藥和毒藥。


    她們上了二樓,在一間雅室門口停下。


    一路均無異樣,到了這,黃鸝卻停住腳步,不肯進去。


    那少女上前敲了敲門,雅室的門打開了。裏麵有三個人:一個富態的中年人坐在桌前,兩個年輕漢子站在他身後。


    黃鸝笑道:“這位老爺爺是誰呢?不說清楚了,我也不好隨便進去。外麵騙子多的很,我們小女娃,時刻要當心。”


    老爺爺?


    順親王聽了這稱呼別提多鬱悶了,心想本王有那麽老嗎?


    他對黃鸝打量了一番,笑道:“老夫是順親王。姑娘請進來一敘。”


    說完不待黃鸝答應,就命青年漢子和少女都退下,以示誠意。


    兩漢子和少女都聽命退了出來。


    黃鸝見雅間內一覽無餘,上下都無遮擋和可供藏人的地方,窗戶也大開著,便笑嘻嘻地走了進去,問道:“你不是想抓了我威脅我哥哥?”


    順親王和氣地笑道:“黃翰林豈是能被威逼的。”


    一麵招呼她坐,又請她喝茶吃點心。


    黃鸝眨眨眼睛道:“我不敢吃呀。”


    順親王笑容頓了下,道:“那姑娘就不吃。姑娘剛從皇宮出來,想必吃了不少好東西。”


    黃鸝連連點頭道:“是,是,我肚子好脹呢,所以才上街溜達消食。王爺請我來,有什麽話就說吧。反正我也悶的很,有王爺陪著說笑也不錯。王爺,你要怎麽樣勸得我跟公主姐姐離心呢?要說真話喲,別當我小孩子哄,我可聰明著呢。”


    順親王笑道:“姑娘若是不聰明,本王也不會找你。這樣大事,跟蠢人是說不清的,蠢人也聽不明的。”


    黃鸝噗嗤一聲笑道:“那就說吧,別隻顧拍馬屁。”


    順親王笑容一僵,反問道:“姑娘想要知道什麽?”


    黃鸝道:“我?我哪知道!不是你找我的嗎。”


    說完,手不自覺就伸到麵前碟子裏,撿起一塊點心就吃了起來,全忘了剛才說不敢吃、肚子脹的話。


    順親王將她舉動看在眼裏,微笑道:“本王沒有辦法讓黃姑娘和公主離心,也自知不能勸黃翰林對皇上起反心。”


    黃鸝奇道:“那你找我來幹什麽?就為了吃點心?”


    順親王道:“就是告訴姑娘,令兄活不長了。”


    黃鸝抿嘴笑道:“你一把年紀了,又是王爺,怎麽胡說呢?昝家那樣對我二姐姐,皇上還沒要殺他家人呢。還是因為我被昝虛妄謀害,才要他抵命的,又貶了他爹的官。”


    順親王道:“黃元同昝家人不一樣。”


    黃鸝喝了口茶,道:“怎麽不一樣?”


    順親王見她吃的十分香甜,忍不住也撿了一塊點心吃了起來。不知道的,還以為這兩人是父女或者祖孫呢,一副悠閑和諧的畫麵。


    “黃元才能出眾、智謀如海,這樣的少年才俊,將來位極人臣是遲早的事。然他卻和皇家有了仇隙,皇上敢用他嗎?若是一般文臣,皇上定會大度處置,以示胸襟,如昝家便是。或者便不敢用,就不用或者不重用就是了。可黃元聰敏絕頂,小小年紀便心機謀略過人,還會製造火器,所以皇上才不敢重用他;然‘匹夫無罪,懷璧其罪’,若貶謫不用,說不定就會被敵人收買去。——比如本王,現在就想收買他。姑娘想:用又不敢用,貶又不能貶,關押又恐寒了他的心,日久天長,終是禍患,如之奈何?”


    黃鸝心中大震,幾不能自持,還強作鎮定。


    她眼珠一轉,笑道:“你說的很有道理。本來這事還真不好辦,可是王爺找了我,我忽然就想起一個絕妙的主意。”


    順親王不自覺追問“什麽主意?”


    黃鸝盯著他那張彌勒佛似的和氣的臉麵,很誠懇陳述道:“想法子把王爺給除了,向皇上表忠心。王爺別怪,誰讓你先找我的!”


    順親王差點嗆了,幾乎脫口就要喝命人將她拉下去。


    可是,他看看少女那天真無邪的樣子,又忍了下去。


    他將手上吃了一半的點心放回碟子,對黃鸝道:“你以為本王沒想過這點?既找你,便是有恃無恐。”


    黃鸝翻眼鄙視道:“有恃無恐?王爺真不謙虛!”


    順親王歎道:“本王找你來,你回去定會將此事告訴令兄。本王既不怕你告訴,憑的是什麽?因為令兄已經身處一個死局中!如果本王沒有猜錯,他這幾日定然寢食難安,思謀保全之計。”


    黃鸝再次心一顫,眼前閃過黃元落寞疲憊的眼神。


    順親王將她的神情收在眼內,輕輕一笑,接著道:“以黃翰林的才能,加上黃家與靖安公主的淵源,飛黃騰達是遲早的事。誰知卻和皇家有了這樣的仇怨。加上昝水煙私奔去,靖安公主拋棄他,家仇情仇,正是男人大忌!眼前他是不敢有二心,誰敢擔保以後不會?……”


    黃鸝惡狠狠地將一塊點心塞進嘴,咬牙切齒地嚼著。


    順親王依然在分析:“……皇上縱然重情義,也不敢拿江山社稷當兒戲。果真輕信了黃元,也不配做皇上了。他不是還賜了兩個親信‘保護’你哥哥嗎?聽說以前是護衛公主的。再說朝中傾軋不斷,便是皇上想信他,別人也容不得這信任持久。——本王就不會放過這個千載難逢的良機。隻要將當年換子一事張揚出去……”


    黃鸝忽然笑了起來,道:“王爺說了這麽多,有一件事你忘了:就是我跟哥哥根本不信什麽驅狼叼走嬰兒的事。哼,別以為我不知道那姓楊的是你找來的!沒影子的事,編的活靈活現,這就能騙我們和皇上?是你蠢還是覺得我們蠢?”


    順親王失笑道:“不,本王從未當你們是蠢人。”


    他仔細打量黃鸝,好似在揣摩她的智慧。


    黃鸝瞪回他,嬌嗔道:“王爺說話吞吞吐吐的,一點氣概都沒有,半點威儀也沒有,像個八麵玲瓏的笑麵虎。我見過皇上的,他就不像你這樣,很威嚴,很英明,很睿智……”


    順親王再深的涵養,也被這話打中要害。


    他心中發堵,認定這丫頭跟她哥哥一樣狡詐。


    麵上,他卻一點不顯,含笑道:“本王是說,你們不信無妨,皇上心裏有數就成。因為,那是確有其事的。衍慶郡主(杜鵑親娘)身邊護衛養雪狼是眾所周知的事,都是安國送來的。”


    黃鸝盡管還在支持,臉色已經發白了。


    ※


    離開茶樓,黃鸝使出輕功,飛快在街上穿梭。


    街道上人聲嘈雜,偏她耳邊一直回蕩著順親王的話:


    “黃家與當今皇上有這樣解不開的死結,本王卻不會介意。”


    “本王雖然跟兄弟爭奪皇位,卻不會將大靖江山視為兒戲。所以絕不會將黃翰林這樣懷著濟世之才、又懂火器製作的人作為棄子,那太可惜了!”


    “若是本王登上皇位,不但不會疑心黃翰林,還會將靖安公主賜給他,讓他得償所願;並且,本王的女兒、昝家的女兒,也都一並許配給他。”


    “本王隻要你辦一件事……”


    這天晚上,黃鸝早早睡下了。


    睡到半夜,她又爬了起來,悄悄來到前麵穿堂口。


    隻見書房內還亮著燈,哥哥還沒睡。


    她就站在黑地裏,一直望著書房門口。


    這一站,就是一夜。


    書房的燈也亮了一夜,黃元一夜未眠。


    天明,他紅著眼睛匆匆用了點東西,就上朝去了。


    黃鸝看著他的背影,淚水不自禁滾落。


    螻蟻尚且偷生,她要答應順親王嗎?


    想到這,她眼前閃過杜鵑的身影。


    有身著粗布衣服的鄉村女娃形象,有身著繡金鳳華麗禮服的公主形象,在眼前交替變換。一時她叫她“二姐姐”,一時她又跪著拜“公主”。


    她覺得心煩意亂,就去大姐姐那。


    林家,也正在為公主大婚忙碌。


    黃鸝去的時候,正逢林春在試穿大婚禮服。


    俗語說“紅男綠女”,那大紅的禮服穿在他身上,襯得他英姿勃發、神采奕奕,黑眸更亮更有神韻了。


    他一直微笑,任憑眾人折騰他也不言語。


    黃鸝覺得:跟哥哥比,春生哥哥另有一種含而不露的氣度和風采,像他的木雕一樣內涵豐富、外相迷人。


    大猛媳婦見了她忙招手道:“黃鸝來,看你春生哥哥怎麽樣?”


    黃鸝想起一夜未眠的哥哥,勉強笑道:“很好看。”


    本來,是哥哥娶二姐姐的,可是自從……


    哥哥心裏的苦,她以前不知,那日從昝家出來,她便都知道了。


    可是,皇上還要哥哥親自送二姐姐出閣!


    他一夜未眠,除了換子一事的暴露,還有這個緣故吧。


    怪不得順親王要利用他們,因為真的很少有男人能容忍這兩點。換個人有機會一定報複的。今日不報複,不等於以後不報複。所以,就算哥哥不報複,皇上也是不會相信他的。


    這,真的是一個死局!


    ******


    趕了四千,勉強對親們交代一下!(未完待續)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田緣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鄉村原野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鄉村原野並收藏田緣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