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南道。


    玉泉大將軍的旗幟在空中飄著。


    八千親衛簇擁著將軍以及雀家部分的族人,正在這旗幟下。


    此去...皇都!


    說實話,將軍該騎馬...


    這趕路的親衛更該騎馬。


    可這一支軍隊卻奇怪的很,八千餘人無一人騎馬,也無一人趕路,竟是駐紮在一處高丘上。


    等到了傍晚時分,這八千餘人忽地都生出了羽翼,繼而呼嘯著從一處高丘,往另一處直飛過去。


    他們直接跨過了地麵的複雜地形,羽翼撲閃之間,淩空直線飛過,在黃昏的光裏拉出覆壓地麵的黑壓壓影子。


    一個時辰後,這支軍隊已經飛完了,正常軍隊需要行走一天的路程。


    啪...


    啪啪啪...


    親衛們紛紛落地,又自覺地包裹在外,偵查地形,將將軍以及其族人護子啊外圍。


    紀律鐵血,沒有人發出雜七雜八的聲音,而是各自忙碌,井然有序地開始各做各的。


    大旗豎立,旗幟在風裏烈烈飛舞,其上顯出「青天百雀」的圖底,以及「玉泉」那兩個大字。


    玉泉大將軍,雀家,奉命入皇都。


    如今剛剛交接好劍南道事宜,正在趕路。


    但他們趕的並不急...


    大將軍楚晉卿是個身形頎長、相貌英俊到可以說是漂亮的中年男人,他是「以腿長」而聞名的鶴族之人,若按輩分,他還是皇宮裏那位鶴妃的叔叔。


    楚晉卿身側是個坐在輪椅上的斷腿少年。


    少年身上有一股出塵的冷氣,隻可惜雙腿斷了,從大腿根往下便是裝了假肢。


    這少年,正是楚晉卿的軍師,名為王真意。


    此時...大將軍道:「真意,距離皇都路程尚有千裏,雖說還早,但我們得好好計劃下。」


    「早麽?」


    王真意反問了一句。


    大將軍道:「數日總是要的,我再拖一拖,也可變成十數日,數十日。」


    王真意悠悠道:「可我現在就已經感覺到了皇都。」


    大將軍是見慣了他裝逼模樣的,也是能容下他裝逼的,於是笑道:「那王大軍師,你說我們該怎麽做?」


    王真意道:「雀家和貓家,不共戴天。


    陛下招雀家入宮,從明麵上看,就是要你們去製衡貓家。


    但我聽說,貓家在趕走蛇家後,吞並了蛇家在皇都所有的遺產,從江湖勢力,到修煉資源,從朝堂勢力到四方城防軍。


    而且,貓家的左派和右派,也是前所未有的達成了統一,如鐵板一塊。


    恕我直言,將軍這八千親衛雖然厲害,可投到皇都那種旋渦裏去,保不準一會兒就沒了。」


    「所以?」大將軍道。


    王真意道:「共敵不如分敵,敵陽不如敵陰,示強不如示弱。」


    「說人話。」大將軍道。


    王真意道:「在入皇都前就挑起貓家的內部矛盾,至少埋下矛盾的種子,之所以在入皇都前做這事,是要置身事外。


    然後...入了皇都後,就裝可憐,裝弱小,給皇帝看,給貓家看。


    皇帝同情你們,就會給你們扶持,畢竟他要你們製衡。


    貓家看不起你們,就會驕傲,驕傲的人往往都更容易失敗。」


    「具體呢?貓家的矛盾在哪兒?」大將軍問。


    王真意道:「大矛盾是起不來的,可是...人心裏早就種下了仇恨的種子。


    這就需要你去知道足夠的秘密。


    貓家有一個人很重要。


    而我恰好,運氣不錯地知道了這個人的秘密。


    知道了她對貓家的仇恨。」


    「是誰?」大將軍問。


    王真意道:「貓家長老第七席,那位新晉的,最年輕的長老......白織。」


    大將軍想了想:「哦...是她啊。


    她是貓家長老,又是太子妃,前途無量,有什麽仇恨?」


    王真意道:「老鄭,你可以開口說話了。」


    話音落下,他身後那推輪椅的「啞巴」忽地咳了咳嗓子,用嘶啞的聲音道:「小人見過楚將軍...過往小人裝啞巴,還請將軍恕罪。」


    大將軍愣了下,又笑了笑道:「本將軍最欣賞你這種人,你無罪,直說無妨。」


    這老鄭雙眸裏閃過一抹冷厲之色,繼而嘶啞著聲音道:「我是那貓家七長老父親的兄弟......說起來,那位七長老小時候,還叫過我鄭叔呢。


    也幸好我還活著,所以這仇,才有機會報。」


    ...


    ...


    ...


    皇城裏。


    少年和畫家,坐著馬車,在閑逛。


    白風問:「老師,去哪兒?」


    吳穀子道:「不去哪兒,就不能去了嗎?」


    白風:...


    吳穀子道:「我讓小童禦車南去,今晚我們在外過夜。」


    白風:「那我們的目的地是哪兒?」


    吳穀子道:「目的地是哪兒重要嗎?」


    白風悟了。


    就是瞎逛。


    他掃了掃周邊,吳穀子好像沒帶畫筆,也沒帶紙張,兩袖清風就是這麽在走。


    當晚,吳穀子帶他來到荒野,扯去了奢華的衣裳,又趕跑了禦車的小童,隨後穿著布衣和白風一起徒步行而行,直到天明,等天明了,兩人又繼續行走到黑夜。


    這一日一夜走下來,是人都會累,而累了,就躺在泥土地裏,靠在老樹上。


    吳穀子說,這叫「枕地席天」。


    白風道:「老師,我們是在裝乞丐,感悟生活嗎?」


    吳穀子愣了下,道:「蠢材!什麽叫裝乞丐?你餓得死嗎?我餓得死嗎?」


    兩人行走,根本不用為食物發愁,野外多得是食物,而憑兩人的實力,這些食物是想怎麽拿就怎麽拿。


    吳穀子繼續道:「我是在教你一個簡單的道理,可這道理你得自己悟。悟出了之後,你就能拿筆去畫畫了。」


    之後的日子裏...


    少年和畫家,就這麽瞎幾把逛著。


    如果有上帝之眼注視著這一切,就會發現他們的路線簡直匪夷所思,就好像無頭的蒼蠅在到處亂撞。


    而在這過程裏,白風果然感到自己心底的欲念被壓了下來。


    或許不是壓,而是自然而然地平複了。


    這一波就是傳說裏的「壓力大了,就得出去走走」麽?


    這吳大家有兩把刷子啊...


    如果真正壓得住,他就可以繼續修行武道,往更高品次前進了。


    ...


    ...


    「他隨吳穀子去城外學畫了?


    這都幾天了,還未回來?


    幹脆死在外麵好了...」


    太子妃傾聽著白豆包的匯報。


    她裹著朱紅的紗裙,綢紗從雪白長腿一側滑落,其下的小足未曾著履,亦未有羅襪,花汁的紅染在貝白的足趾上,顯出幾分誘人的美豔。


    小足微懸,在半空輕輕晃著,而她


    手指卻拈著小秤杆,正在稱香,合香,焚香。


    香味彌漫,淡雅清新,滿屋皆是,卻不知是何處而來...


    可是,太子妃的臉上卻顯出一些不滿。


    「有沒有去教坊司?」她忽地問。


    豆包連連搖頭。


    「有沒有去青樓?」她再問。


    豆包繼續搖頭。


    「有和別的女人親密接觸嗎?」她繼續問。


    豆包愣了下,「主上,你...你你...不會是真的...」


    「他是本宮的小男孩,是本宮的東西,若有其他女人想要奪走他,那也得問過本宮才行。」太子妃聲音平靜,「過兩日,他若再不回來,本宮就自己去貓家替他參加那考核了。」


    「嗯嗯...」豆包連連點頭,眉宇間有些憂愁,忽地問,「主上,我...我算不算其他女人?」


    太子妃發出銀鈴般的笑聲,然後笑容平息,杏眸微凝道:「家養的小男孩,和家養的小丫鬟,你們都是本宮的人。」


    ...


    ...


    兩日後。


    白風還沒回來。


    太子妃獨自來到貓族會議。


    這會議是高層的會議。


    參會的幾個,都是知道太子真實身份的。


    原本,他們天南海北的忙著,如今也是抽了時間集聚一處,而他們今天商議的核心話題是:要不要把白風吸納入貓家?或者說怎麽吸納入貓家。


    貓家對於家族族人是有極其嚴格的規矩的,任何外來者都不可以成為貓家人。


    如果貓家女子和外人成婚,生下孩子,那這個孩子可以成為貓家人,但那外人卻會被驅趕出族。這個鐵律在任何情況下都無法被撼動。


    貓家男子和外人生下孩子,結果也是一樣。


    而這純粹的外人,直接加入貓家,這事兒還未有過。


    但特事特例,這一次情況的確非常特殊,因為假太子這身份非同尋常,將他吸納入貓家,這今後才是真正的一家人,否則...總歸會存在問題。


    不一會兒,貓家的高層開始各抒己見。


    「隻要他肯安心的做傀儡,入我貓家也沒什麽問題。」


    「他磨出了【魔熊嗜】,如今又被吳穀子收為弟子,他已有了潛力,不該成為傀儡...」


    「那真的扶持他一路上位?」


    「這有何不可?隻要讓他真正娶一名皇室元家的女子,生下孩子,之後再撥亂反正便是了。」


    「萬一那孩子沒磨出【魔熊嗜】呢?」


    「那就多娶幾個,多生幾個,總有孩子能磨出【魔熊嗜】。」


    ...


    「胡鬧,假太子不過是為了應對那真太子的胡作非為...若是真太子和我們是一條心,又豈會出此下策?」


    「那你待如何?」


    「呂貴人家那七皇子磨出了【魔熊嗜】,找機會把他過繼過來,讓他認皇後為母,之後再讓太子敗給他就是了。


    如此...太子既完成了使命,我們又讓真正的皇室上了位,日後事情若有泄露,我們也不會遭到陰影皇庭那幫瘋子的清算。」


    「那你置白風於何處?


    敗了就得死...最好的結果也是殘廢。」


    「他不過曾是個仆人,如今經此繁華一夢,過上了他從未想過的生活,這已是賺到了。如此,不過是重回最初罷了。


    他一死,我們做的一切就沒人知道了。


    沒有人知道太子曾經是假貨...沒有人知道我們貓家曾經做過這種事。」


    說話的是一


    隻穿著藍袍的長老,「除此之外,我還提議從現在開始必須有人時刻盯著他,萬一他露餡了,那後果可是不可預料。」


    「如此,是否太過了?


    白風之前確是仆人,可他磨出了【魔熊嗜】,而且天賦甚好。」


    「天賦甚好的天才多了去了,他白風是天才,我貓家便沒有麽?


    至於過不過的?這有什麽?他本就是個工具,而且還是個危險的工具,如今用完了,自然該盡快處理掉。」藍衣長老冷笑一聲,「不過可以給他一個盼頭,就說貓家已經把他當做自己人了。」


    頓時間,長老們絮絮叨叨,你一言我一語地爭執了起來。


    很快,貓家分為兩派。


    一派是支持白風上位,然後讓其娶元家女,再誕下真正的皇室。


    一派則是不支持白風上位,而要將那呂貴人的兒子過繼給皇後,再讓白風敗給這七皇子,從而讓七皇子上位。


    可慢慢地...


    又慢慢地...


    這些聲音終於開始趨向統一。


    或許是出於對陰影皇庭的畏懼,又或許是擔心「假太子曝光」從而給貓家帶來滅頂之災,七位貓家長老裏已經有四位選擇了後者。


    剩下的兩位,則也還在猶豫。


    為什麽是兩位?


    因為一位沒來...


    那位是太後,太後嫌外麵地上髒,不想出宮。


    她嘀咕著等雀家來了,要找六位雀家的妖精給她拉空輦。


    對這位「潔癖過分」的太後,長老們也是不問的,畢竟現在大家意見都統一了,太後什麽意見已經不重要。


    終於,這剩下兩位中的一位道:「所謂陰謀,便是要秘行,要迅速,哪有持久的?


    假太子時間長了,必然暴露,他現在僥幸撐了下來,但卻也隻是僥幸罷了。


    陛下讓背景強大的兵部老將軍去教那位七皇子,卻讓孤家寡人的吳穀子教太子。


    製衡之心,養蠱之心,昭然若揭。


    七皇子那一派一定會想盡辦法地攻擊太子,尋找破綻。


    在這種情況下,假太子暴露也是遲早的事。


    我們不能冒這個險,不能把貓家生死係在他身上。


    所以,讓他發揮餘熱,再盡快處理。


    隻不過如何讓七皇子認母,卻是難事。」


    貓家左相忽地神色動了動,幾抹陰冷流過,他道:「此事我或有辦法。」


    那人道:「既如此,七長老,你怎麽看?」


    所有長老都沉默下來。


    因為七長老是白織,亦是太子妃。


    那位假太子,就是她一手培養出來的。


    忽地,貓家左相道:「七長老啊,老夫知道此子是你培養的,可這終究是兵行險著。


    為了貓家整個大家考慮,犧牲此子乃是必要之舉,亦是穩妥之舉。」


    白織默然了下,微垂的眸子裏閃爍著隱晦的冷光,待到抬首,卻是笑著問了一句:「這就要犧牲他啦?」


    左相道:「無奈之舉罷了。」


    白織道:「本宮好奇,左相如何讓那七皇子認母?」


    左相道:「無非是利益交換罷了。」


    白織道:「和誰交換?」


    左相笑道:「那需再議...」


    白織掃了掃周圍,所有長老都在等她答複,她閉目,漠然道:「本宮會與他說。」


    「那就有勞七長老了...此番若是功成,我貓家當穩如泰山。」左相道。


    白織柔荑微起,虛握空氣,好似抓了個透明的酒杯,她笑


    道:「那就敬這穩如泰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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