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景接下來一日待在明府,與明睿商量籌辦書院一事,其中籌辦中所有的花費衛景並沒讓明家負擔,而是用從殺死周盛周大公子處得來的兩張大麵額銀票。


    從樂南作木偶匠,一次數十頂多百餘銅板的買賣,到如今衛景動輒百兩千兩的生意,從中可見層次之差。


    平頭小老百姓與豪商大賈、世家門閥如何有相比之處?那些站在世俗頂端之人手指頭縫流出的銀兩,市井百姓一輩子血汗恐怕都掙不來。


    書院選址倒是輕鬆,明睿說他們府中恰好有一處頗大的院舍,隻是已廢棄一年有餘。


    之所以那好大一片院舍無人居住,是因那地很詭異,常常鬧鬼,每逢三更,有鬼哭吼之聲入耳,並且曾經還有人因此而死。


    衛景與風木歎兩人聽得鬧鬼凶事,盤算著若是將那無人敢要的地方拿下,那就能節省下七八成的銀子。


    兩人皆是練氣士,天上人物,對那凶宅之中的鬼魂之屬,自不害怕。


    這日正午,明府大管家韋莊領著衛景兩人前往,一母同胞的明嶽明淼閑不住家,苦苦哀求父親,終於答應兩人,跟著風木歎與衛景過來漲漲見識。


    韋莊走在前頭,“那凶地建出來本是為了當作鏢局來用,其中屋舍、校場一應俱全。


    哪知道甫一有人入住,當晚便有人橫死。


    詢問其他人,都說聽到了厲鬼吼叫的聲音。


    從那開始,無人再敢居住這裏,並且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裏,此院舍鬧鬼的名聲傳出,無人敢買下接盤,宅院便荒廢下來。”


    韋莊言語間,頓下腳步,幾人漸行,行人漸少,來到頗為偏僻的巷弄中。


    衛景抬眼,見一處高牆院舍。


    宅門緊鎖,蛛網密布,無匾額橫掛,無石獅鎮守,屋簷之上亦無脊獸。


    韋莊上前,掏出一把長長鑰匙,將宅門打開。


    一股陰冷寒風呼嘯穿過,明嶽哆嗦了下身子,探頭探腦往裏頭瞧了瞧。


    雖是自家宅子,但明嶽從未來過此地,對院落中所有的甚麽鬼怪也隻是聽其名,而不見其形。


    不過他曾問過韋叔,這世上是否真有精魅鬼怪,韋莊當年跟隨明睿遊曆大恒,一些難以通達理解之事亦曾見過,明嶽所問時,韋莊雖沒將回答存在,但將自己在江湖上的所見所聞告知了他。


    如荒山破廟遇到拜廟的黃皮子,作揖與人一般無二;如曠野中裏頭緊隨人後的幽幽鬼火,甩都甩不掉;如某次與家主一同入夢,夢到神遊仙境,夢到魂入幽冥,並且醒來後,整個客棧之人竟夢得一般無二。


    最為凶險的一次,是韋莊明睿兩人遇到一名腳不沾地,青麵獠牙的人,與故事話本中鬼怪形象一般無二,不知修習的甚麽旁門術,主仆兩人合力,竟無法觸碰其人分毫。


    好在一位過路的道士,一把桃木劍,頭頂星罡,走禹步,降伏那人。


    明嶽肯定這世上是定然有鬼怪之屬,看過降妖除魔的故事話本,姑且半知鬼怪強橫,而不是不知者無畏,因此他對鬼怪頗懼。


    衛景與風木歎兩人見過大場麵,門被推開後,一馬當先,先後進入庭院。


    甫一入院中,便覺此地冷上三分,陰風刺骨。


    風木歎眉頭微皺,“衛兄,這地確實不對勁,邪氣逼人。”


    衛景點點頭,心中想著可惜許風不在,否則羅陽盤一出,據風水陰邪而卜,搜尋這鬼怪蹤跡,能剩下多大把精力。


    他和風木歎打架倒還行,可堪輿風水,摸索鬼穴,那就瞎子摸象了。


    衛景是能操縱九叔打鬥,但堪輿風水一事,尚做不到。


    衛景扭過頭來道:“韋叔,你們便不必進門了,我與風兄二人足以對付。


    若果有鬼怪來襲,其手段難以捉摸,我擔心我二人顧不上你們。”


    韋莊點點頭,退出門外,衛景將門掩上,回頭道:“風兄,一左一右,前去探尋。”


    風木歎朝左方而去,一間間房屋推開,以氣機探查。


    衛景手指一勾,三具木偶次第躍出,二爺站於院落之中,九叔與喬峰木偶則與衛景從右邊廂房探查過去。


    一間間屋舍之中,許久無人居住,灰塵落滿,蛛網密布。


    衛景探查一圈後,與風木歎相遇,相互一視,雙雙搖頭。


    衛景仰頭望天,“現在正午方過,陽氣正盛,鬼怪妖物躲藏得深,不敢露麵,我看你我需在這兒等等,三更時分,那不開眼的蟊賊鬼物,應該就該出門遊逛了。”


    風木歎聳聳肩,“隻好如此了。”


    衛景收回木偶,打開宅門。


    等待的韋莊朝裏麵瞥了一眼,問道:“衛少俠,裏麵形勢如何?”


    衛景搖搖頭,“沒找到那鬼物,但此地淫風邪水,定有鬼物,待至深夜,相比鬼物便會露麵。


    你們暫且歸去,我與風兄在此等鬼物現身。”


    “衛少俠與風少俠不如先回,略作修養,天幕後再來不遲。”


    衛景擺擺手,“我倆在此地,省得鬼物逃竄。”


    明嶽明淼跳出來道:“衛少俠,我們二人留在這兒,幫你們端茶送水怎麽樣?”


    衛景擺擺手,笑道:“不必勞煩,你們還是回家罷,省得遭甚麽不測。


    而且你們非修行中人,碰上這陰風,對體魄大有壞處,吹多易折壽。”


    明家倆人頹然喪氣。


    待院落中隻餘下兩人後,衛景搬來一條長椅,真氣將灰塵一掃而光,坐在其上,沐浴陰風,假寐吞吐。


    風木歎眯著眼睛打量半響衛景,瞧出衛景是在借助此地陰煞之氣,吐納修行。


    難道衛兄除了修那木偶之術外,還修有甚麽陰寒的邪門功法?前不久在客棧見其吞吐靈氣,借助一寶物,使得客棧冰寒沁脾,此刻又借這陰煞地修行。


    怪哉怪哉。


    風木歎搖搖頭,自顧自地尋一椅子,與衛景相距不遠,在庭院中,盤膝坐下。


    掣肘劍鐺鐺嗡鳴,一縷縷陰煞氣透過劍鞘縫隙滲入,劍氣止不住外溢,星星火火,如同火石火鐮摩擦。


    陰煞養劍,寒光逼催。


    風木歎以紫劍宗養劍術養劍。


    ————


    周府。


    兩具白布遮蓋的屍體被仆人抬到了府中。


    周家家主顫抖著雙手掀開其中一張白布,見到躺著的周盛屍體,身子一栽,險些倒地。


    周家主身側站著兩位年歲二十許的弱冠青年,麵貌皆不差,一副風神俊朗其氣派,二人麵目陰沉,憤懣溢於言表,但其眼眸深處,可見有幸災樂禍之色一閃而過。


    周家老大死了,爭奪家主之位少一勁敵,如何不喜?


    至於說甚麽親兄弟,不過是笑話罷了。


    周家主化境氣勁一震,身側周家二公子與三公子兩人噔噔噔連退數步。


    周家主雙目銳利刺向管家,憤怒問道:“可知是誰動手?”


    那雙目眼簾微垂,昏昏欲睡模樣的老管家道:“今日大公子在街上偶遇明家小姐,上前交談。


    大公子見明家小姐與另外一位不認識的少年郎頗為親昵,心下不忿,令暗中護衛大公子的戴興出手教訓,卻被那少年郎的護衛反殺。


    不過那少年郎許是忌憚我周家,沒對大公子和馮老二出手,而是放過兩人。


    可大公子歸家時,仍沒逃脫,為人所殺。


    興許是與明家小姐一起的那少年,也可能是我周家其他敵人,想要栽贓嫁禍,引得我周府與明家血拚……”


    “那少年郎身份不知?”


    老管家聲音蒼老道:“可能是條過江龍。”


    周家主冷哼一聲,眸中驚芒一閃,“那條過江龍暫且不提,我早想吞並明家,趁著這由頭,我等去向明府興師問罪。師出有名。


    諒那郡守也沒話可說!”


    ————


    夜幕。


    衛景扯出喬峰木偶,閑逛城池,神識四遊,緊隨木偶之後。


    一裏,兩裏。


    直至五六裏外,神識探查才到達極限。


    五六裏外的事物都刻印在腦海之中。


    此刻衛景雙手微動,有自天幕垂下的一條條絲線。


    絲線揮舞,喬峰木偶起身飛掠,衛景隻覺諸多物皆不過手中方寸之間物,都可駕馭趨勢。


    牽扯喬峰木偶逛蕩一圈,衛景瞧見一夥步履矯健、氣勢雄壯的武夫。


    喬峰木偶操縱之下,衛景身居幕後,並無顧慮。


    喬峰木偶緊隨其後。


    片刻後,一行人在明家駐足。


    明府兩個門守對視一眼,一人往門內走,一人笑嗬嗬道:


    “周家主,不知來我明府有何貴幹?”


    周家主大剌剌便往明府衝,他這趟過來,可不是為了心平氣和,拉鋸鬼扯。


    明府門守伸手攔下,厲聲道:“周家主,我明府勢力雖不如你周家,可也不是軟柿子。


    你若進門,待我等稟告家主,我家家主自會親迎。


    可若是強進,可莫怪我明府驚擾了貴客。”


    年歲比明睿大上幾歲的周勳嗤笑一聲,身側一名武夫竄出來,一巴掌扇在門守身上。


    門守身子在空中轉了一圈,跌倒在地。


    周勳領著身後周府供奉家將,一路直行。


    庭院裏,程夫子正與學生相對而坐,談論學問。


    周勳身後一名武夫摸不著頭腦,“明府裏怎麽多出這麽多孩子?”


    聽到消息的明睿疾步過來,遠遠拱手笑道:“周家主,遠道而來,有失遠迎啊。”


    周勳麵色陰沉,完全沒有半點伸手不打笑臉人的意思,“明睿,別給我來那一套。


    我家周盛昨夜在見過你那對子女,他出言調戲你家閨女,並且下人不懂事,出手小小教訓一下你們明府下人,他實力不濟,被你們明家家將所殺,這我認。


    但你們千不該萬不該,在我那兒子回家時,出手將其擊殺罷?


    什麽仇甚麽怨,竟下得如此毒手?!


    此事你若是不給我一個交代……”


    周勳雙目銳利,似有璀璨星芒閃爍,威脅之意明顯。


    明睿眸中一冷,可還是擠出一抹笑容道:“周家主,貴府大公子身亡,與我明府無任何幹係啊。


    咱們同在漢雲城討飯,是多年的老鄰居,縱時有摩擦,可萬萬不至於出手擊殺周大公子啊。


    還望周家主明辨!”


    明睿今日聽到周家公子身亡,心中確實暢快,可當知曉周盛身死前,與明淼明嶽見過一麵,他便沒那般念頭通達了。


    明睿今日叫來明淼明嶽兩人,讓倆人將前前後後所發生之事一字不落地說出來後,對衛景有所懷疑。


    一個不知身份的勢力弟子,有高手作護衛,那殺掉區區一個周家公子以除後患,算得了甚麽?


    明睿猜測周家會借此發難,卻沒想到,周勳此人如此按捺不住,竟在今日就直衝明府而來。


    而且選的不是明晃晃的青天白日,而是夜黑風高時。


    偏偏今日家中那兩位高人去了城西院落除鬼之時!


    明睿喟歎一聲,但即便如此,他也沒打算供出救過自家兒子一命的衛景。


    與周家恩恩怨多年,明府被其視為眼中釘肉中刺,若非他和郡守相熟,多有幫襯,恐怕明家撐不到今日。


    明周兩家恩怨如此,若在得罪那不知甚麽勢力的高人,得不償失啊。


    周勳陰冷一笑,圖窮匕見道:“明睿,莫要將我等當作傻子。


    今日不給我一個交代,那就是你明家滅門之時!”


    明睿冷聲道:“周勳,欲加之罪何患無辭,既然來著不善,要滅我明家,那就稱稱斤兩!”


    此刻,明睿身側已聚了府中上下能打的家將,明嶽與明淼一位大公子一位大小姐,赫然在列,各自手掣兵刃,同仇敵愾。


    明睿氣機外放,一股勁風四散。


    半步化境。


    周勳哈哈一笑,雙目閃閃,左有羲和懸,右有望舒掛,日月熠熠生輝。


    他周家修行之法在於眼。


    練就一雙陰陽火眼,能見鬼魅,更能殺人。


    明睿麵色一變,“解玄化境!”


    江湖內力法,修行至化境,亦有三六九上下之分。


    其中初入化境者為初玄,熟稔化境者為通玄,至於再往上,化境大成者,如天下十大高手那般,已達通玄之境!


    “原來你化境已得突破。”


    周勳雙目一閃,平地一聲起驚雷。


    明睿腳下兀然一震,一朵煙雲炸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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