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十箱裝滿金銀的大箱子分量著實是不輕,搬到雲敖指定的山洞時,已是第二日的天亮了。


    孟義山累得躺在箱子上直喘粗氣,有點佩服自己真是天生神力。


    “馬文明這狗總兵,刮了多少油水,真累死你爺爺了。”


    老瑤雲敖立卓立在山洞口凝視著初起的朝陽,也不知在想些什麽?過了一會才將那張滿布皺紋的老臉轉了過來,打量起躺在箱子上的孟義山。


    見雲敖望向自己,孟大寨主一個鯉魚打挺自銀箱上站了起來,對著雲敖嗬嗬笑道:“老當家的,要分髒麽?”


    雲敖那張老臉看不出絲毫表情,隻是冷哼了一聲,大寨主口中叫道:“您是大份,我這小頭先挑吧!”說完轉過身去,自一個箱子裏隨手抓了幾錠銀子,大概也就二十兩,全塞在腰間的布褡褳裏,拍了拍手道:“夠了!”


    那雲敖表情很是奇特,問道:“這些便夠用麽?”


    大寨主隨口回道:“夠個屁,這點銀兩,權當路費,上城裏喝頓花酒都嫌寒磣。”


    雲敖接道:“那為何不多挑點?”


    孟義山心道:“老家夥刀狠手辣,撿上點銀子再陪了性命,老子那裏去喊冤!”


    趕忙搖頭道:“不了不了,拿多了抬著忒沉。”


    怕雲敖不信,又嘿嘿笑道:“再說,天下富豪無數,家裏的金銀,庫中的珠寶都是我老孟的囊中物!”


    雲敖對著孟義山點了點頭,歎道:“你到活得自在!”將手自刀把上緩緩抽離。


    大寨主不知以在閻王殿打了個轉,差點成了這老漢彎刀下的冤鬼!


    孟義山眉花眼笑的對雲敖道:“老當家的把式真硬,我倆合夥怎樣?”


    雲敖給問愣了,奇道:“我和你合夥?做什麽?”


    孟義山拍胸道:“那洛陽富戶甚多,一起去做幾票生意!怎樣?”


    雲老頭有些無語的看著老孟,他平生首次見到這樣的匪徒,在家鄉當地都是尊稱他為老侗主,對他禮敬有加,骨子裏更多的是懼怕。


    這個姓孟的家夥卻是古怪,初見麵就顯得熟絡,要與自己聯手劫鏢,完全當他是綠林弟兄似的,還鼓動他合夥劫奪大戶,不知腦子裏想的什麽,很是有趣。


    二十年前他以比武較技之心來中土,高手名宿看他多是鄙夷不屑,一副瞧“化外蠻夷”的嘴臉,傷殘在他手上的江湖人物,更是畏之如虎,最後惹得群雄聚會圍剿“刀魔”。


    嘿!刀魔,雲敖他笑了笑,他這魔活得好好的,死在他彎刀之下的高手,墳前柏樹都長高了。


    就聽自稱叫“刀疤六”的漢子還在滿口胡柴的講著“咱們弟兄之間好商量,搶來的金銀二八分賬……”


    雲敖怒瞪了他一眼道:“閉嘴,老漢劫鏢是和馬文明有血仇,豈能和你這小賊一起行事!”


    孟義山冷笑道:“嘿嘿!老子在綠林道上混,至少敢作敢當,你劫了鏢銀,便龜縮不出,你是怕了馬文明馬大總兵?”


    聽了馬文明的名字,雲敖的臉罩上了一層陰霾,目光凶毒的看向孟義山,說道:“馬文明……老漢做夢都想殺了他,你說我怕不怕!”


    大寨主被他凶厲至極的目光看得有些不自在,“老當家武功了得,自是不懼那馬髒官,但你劫鏢就走,江湖朋友還當你畏他權勢,隻貪財貨。”


    眼看雲敖的目光快出手殺人了,孟義山還攛掇他:“報仇!必須堂堂正正報仇,到洛陽城裏鬧他一鬧!顯顯你老的威風煞氣!”


    “好,老漢就與你走上一遭!”


    雲敖渡出洞口一聲長嘯,四方林木被他笑聲所蓄的真氣震得簌簌而搖,當空喝道:“我定要斬下馬文明的人頭,他鎮壓民亂,將我子民老弱數千口以長竹穿身,釘在道旁示眾,若不是擔心明軍報複,在他任上我便下手,老天有眼,叫他調任洛陽……”


    輪到孟義山嚇了一跳,他原想蠱惑這老頭去一起去做下幾樁買賣,哄點錢花,再跟老家夥學上兩手刀法,豈不美哉。沒想到這馬總兵和雲敖之間有如此血仇。


    真要去殺提調數萬兵馬的總兵官?想想都有點激動。


    “還有這等畜生,我老孟看不過眼……老當家的,咱們這就動身,殺入洛陽,抓住馬小兵,亂刀砍他奶奶的。”


    雲敖轉念想了一下,這山賊小子雖不是好路數,但自身形貌紮眼,洛陽城形式複雜,一路上確實需要個先導,心裏默許下來。


    “咱們這就動身?”


    見雲敖點了點頭,大寨主心中大喜,“嘿,憑您老的手上功夫,我們“昆侖雙煞”還不大開利市,搶遍天下。”


    有了雲敖撐腰,大寨主的氣焰明顯見長,從跑單幫的“刀疤六”升格成“昆侖雙煞”,要是日後隊伍再壯大些,他都敢建個昆侖派。


    即定了與雲敖同去洛陽,兩人在洞中歇息了片刻,下山走了足足半個時辰,才回到昨日截鏢的地段,可見大寨主一夜搬扛銀箱的艱辛。


    見到現場幹涸的血汙和殘破的馬車,孟義山暗道:“凶險啊!要是雲老頭不來劫鏢,老子便完了,這世道買賣難做,得練些高強武藝傍身。”


    “老當家的,老子……孟某有一事相求,不知可否?”


    雲敖對他沒啥好態度,冷然道:“何事?”


    “您老的武功高到了天上去了,能不能點撥我老孟一下!”


    “你想學什麽?”


    孟義山搓著手,“當然是你老的刀法,那架勢!嘖嘖!”


    “想學我盤王神刀,少做美夢。先不說我的刀法不傳外人,你今年多大了。”


    孟義山挺起高壯的身板,道:“二十七了,怎樣!”


    雲敖上前摸了摸孟義山的骨骼,道:“觀你稟性凶狠,性格狡詐,挺適合練刀,但上乘武學要從幼年就紮根基,你二十七歲,筋骨早成,身僵腿硬,更兼一絲內力也無,有些不好辦。”


    雲敖沉吟道:““要練武也不是不行,除非修煉無骨柔拳!”


    “這沒骨頭的拳也是男兒學的麽?”


    不理孟義山的屁話,雲敖自語道:“創下無骨柔拳的“燕雲大俠”崔龍峰是一位天資絕頂的高人,此公熱血肝腸,曾因替被白蓮教害死的百姓報冤,一月內連挑白蓮十四處分壇,拳斃護教長老於七公,戰平白蓮五祖趙玉山,使白蓮教壇二十年不入北地,端的英雄了得!”


    大寨主連聲改口道:“啊!原來這沒骨頭拳是那英雄了得的崔大俠所創,我得跟您老好生學一下,日後練好了,也好做得那樣的好漢子!”


    心中卻已做“學成之後,一天之內挑破武當山,拳斃青鬆那狗雜種,大掠天下二十年”的計較。


    雲敖明顯是要打擊大寨主的信心,歎道:“創拳容易練拳難,無骨柔拳,連崔龍峰都未練至大成!”


    見孟義山一臉驚奇不信,雲敖老漢神色肅穆回道:“崔龍峰以一套霸道的拳法威震背地,拳法號稱“猛虎過山崗”,與之配合的吐納心訣,勁走奇經,純陽焦暴,至大至剛,威勢雖然無匹,但行氣方式凶險,真氣至陽,動輒練入岔道,一個不好就會爆體而亡。”


    “等到崔龍峰七旬有二的高齡,被狂猛的真氣長年摧殘,八脈裏有六脈堵塞,真力四處衝蕩,竟將全身的筋絡震離了原位……一代高人竟變做力不能縛雞,長年僵臥在床的殘廢!”


    孟義山心道“老子練會了,也能橫行半生,縱是殘了,也是值得!”登時一拍大腿,“我要學這“猛虎過崗!”你和亡命徒談養生,他是根本體會不到。


    雲敖氣道:“你以為你是崔大俠,讓你挺到七十二歲?再者崔龍峰死後,他的後人棄武學醫,拳法已經失傳了!我手中的柔拳心法還是得自他來苗疆行醫的兒子。”


    “哦,好拳法失傳了,剩下這沒骨頭的,崔老大都練不成,我老孟能練得麽?”


    雲敖啞然一笑,道:“崔大俠練不成,你或可練得……那崔龍峰癱瘓後,參研經脈複原之法,終被他想出“無骨柔拳”此拳乃是雜合天竺婆羅僧的“水火瑜伽”,道家的“補氣歸元”,錦衣衛的刑訊秘法“抽髓手”三種法門而成”


    雲敖道:“這三種功夫中“水火瑜伽”是軟化身軀骨骼的心法,對崔大俠走火僵硬的身子,大為有益。抽髓手是點穴之後,縮筋收脈使筋絡不斷伸縮中嚐受莫大痛苦,可以讓筋絡重新活化,補氣歸元可將被抽髓手消耗的元氣,緩緩補充,三法合一,便是無骨柔拳!”


    老孟有些咂舌,聽不懂但感覺好厲害。


    “這治療走火僵癱的無骨柔拳,對別人無用,對你這種骨骼以成,筋絡僵固的成人來說,正起伸展骨骼,拉抻筋絡之功,然後學武,必然事半功倍,進展逾速。卻不知你能否受得那使鐵漢低頭的抽髓手。”


    大寨主還是敢賭下血本的,說道:“老子拚了,就學這個。”


    雲敖點頭,道:“是條漢子!”


    到了他這種等級的武學大高手,對任何一種奇功秘藝都很想探究其中的道理脈絡,眼前這山賊既然想練,雲敖也想看看他練功的變化。


    雲敖將孟義山領入道旁樹林,尋了個空場對他講道:“聽仔細了,也看好老漢的動作。”當下便將無骨柔拳的心法頃囊相受。


    不敏但勉強好學的大寨主,耗了一個時辰才將這心法行氣口訣勉強記住,至於雲敖的動作,有看,但沒有懂。


    雲敖見孟義山記得尚牢,便對他道:“試行一遍吧,你沒有內力,難以運使,我助你行功,等升起內氣以後,便可自己運轉周天。”


    一麵讓孟義山默想行功路線,一麵掌貼他背後“命門”穴將一縷細如蠶絲的真氣,注入他的體內。


    真氣入體的孟義山初覺有些麻癢,等內氣照著柔拳心法行了一周後,緩緩在心口匯聚成一股暖融的旋流,盤旋不去,護住了心脈,正是補氣歸元的作用。


    此時雲敖以將手掌撤走,孟義山體內的微薄內氣以做第二周的運傳,等過了三轉,心口氣團以增長了一倍,水火瑜珈效用顯現,一股至冰至寒的內氣突生,循環透體而出,將眼眉都掛上了一層薄霜,大寨主的身驅不住打著擺子,真氣運行了半圈,連嘴唇都凍得青紫,就是三九天掉入冰窟窿,也不過如此。


    感覺快要凍斃之時,陰極陽生,一股陽和的內勁以從會陰產生,由下而上,逐寸驅逐著冰寒的內勁,所過之處的骨骼劈啪做響,使得大寨主說不出的受用,正是瑜珈練骨之效,等寒勁被消化殆盡,孟義山才感出不對,沒了寒氣的抗衡,急速運傳的陽勁,如同一隻失控的火龍,在體內肆虐飛騰,全身以冒出蒸蒸白霧,焦烤得像被烈炎焚燒一般,最為難忍之際,冰寒內氣又生,兩者在孟義山體內反複來去,冷澈經脈,烹皮煎骨,足足熬了大半個時辰,孟義山耳際轟然一聲,二氣在胸口合流,與衛護心脈的氣團融成一體,再也難分彼我。


    接下來一切都歸於沉寂,孟義山聽著自身的心跳足有百餘下後,在全身數個自己不知名稱的穴道處,產生了酸麻的感覺,這種感覺迅速布滿全身,接下的情況,真是慘不忍睹,大寨主的四肢筋絡不住伸縮,拉抻到急限後又緩慢縮回,全身抻裂般的苦痛直衝入腦,連舌頭的筋絡都被展拉伸縮,在口中吐出了老高,心中感覺就如被五馬分屍後,拚合起來重分一遍一樣,連眼棱裏都迸出了鮮血,抻縮了幾回,孟寨主就以如滾水中的蝦子,翻動彈跳,不住抽蹦,將頭顱不住向身前粗大的老樹樁上磕碰,過得半刻連動都不能了,隻是在地上不住抽搐。


    大約過得一個時辰,無骨柔拳的心法才運行完滿,孟義山八尺多高的漢子,以如一堆爛泥般虛軟的癱在地上。


    雲敖見他眼眉還能眨動,心中著實高興,心知這漢人以挺過了縮筋之苦,過了半晌方對有些活氣的大寨主問到:“怎樣!”


    孟寨主這回連罵髒話都沒了力氣,喃喃語道:“老子定是前生不修,壞事做盡,才叫我今生受這報應!”


    雲敖上前將他的筋骨推拿了幾遍,謂歎道:“有些成了!崔龍峰真是智慧超凡,竟創下這般法門,足以聘美少林易筋經!”


    孟義山癱軟著身子,望著天上的白雲,悠悠說道:“那少林易筋經練起來也如殺豬一樣麽?”


    作惡多端的大寨主報應顯然還沒受完,就聽雲敖又道:“成了,你將這無骨柔拳練上半載,不光筋開骨展,動作靈迅,便是內力也有小成,此拳端的神妙!”


    再練這拳法半年?孟大寨主聽得都傻了,天上的雲朵不住變換,大寨主的心裏就像嚼了苦艾,吞了黃蓮……


    接下來天地神明、老瑤雲敖、創出無骨柔拳的崔龍峰,這些家夥的十八代祖宗盡竭蒙難,被他寨主罵了個翻。


    若崔龍峰地下有知,創出的無骨柔拳竟遺禍祖先,不知又做何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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