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義山同雲敖走了數日,到了黃河孟津渡口。


    秋風颯颯孟津頭,立馬沙邊看水流。


    奔騰不息的黃河水卷著黃濁的泥沙呼嘯而過。傳說昔年周武王曾經在此渡河,北上滅商。到了這裏距離洛陽城已經是近在咫尺了。


    岸上的車馬人流,交流而過如同織網,好一派人間繁華氣象。


    這一路上腰揣著銀子的孟義山自是出手闊綽,旅店打尖,最好的客房,喝酒吃肉,最貴的酒菜,把老漢雲敖招待得十分周到,一道上都是大寨主破鈔,雲敖覺得老孟這人還算合眼緣,便將一些武學的基本要旨,苗疆武道的一些技巧向他一一講授,那盤王刀卻不向他講傳。


    到了孟義山這種年紀,學起武來,就屬入門一關難過,而雲敖的武技簡單直白,對門外漢來說還真是非常合適,每天都有進步的情況下,老孟練武甚是認真。


    無骨柔拳最好是清晨一次,午夜一次,一天兩次修煉收效最大。


    每日受這縮筋之苦,還是疊加的,孟義山真想死了算了,要待罷手不練,又覺那先前所受諸般苦痛豈不是白挨了,自有一股狠勁的山賊硬是挺了下來,連雲敖都暗讚他人品雖壞,到是一條漢子。


    這日正值午時,天氣有些還暖,繁榮的渡口百業叢生,糕點小吃、生鮮活魚、算命摸骨、土產鮮貨把個一條官道搞的是好不熱鬧。


    “快來買呀!活蹦亂跳黃河鯉”


    “先生命真好啊,丙火帶金,好一副猴骨。”


    “大碗的餛飩,三文錢。”


    雜亂的叫賣聲中突兀的傳出幾聲三字經,尋聲看去,一個臉帶的高壯漢子正在破口大罵,正是孟大寨主。


    到了這孟津渡,因雲敖的衣著打扮惹眼,就留在客店,由他出來采買吃食,安排雇船過河,不想偌大個渡口,一條擺渡的民船都沒有,不由得孟義山罵娘。


    火大的寨主爺找到幾個腳夫打扮,蹲在岸邊的等活閑漢。


    “哎!我問你們,這黃河渡口,為何無船!”


    見到凶神惡煞欺過來的大寨主,那幾個漢子嚇得一哆嗦。一看這位就是不好惹的強梁人物。其中一人趕緊答道:


    “這位大爺不知,是伊王千歲回府,兩岸官民人等禁止通行,已經封河半日了。”


    孟義山點頭到了個謝,心裏嘀咕:“什麽鳥王,好大的氣焰!”


    伊王朱瞻隆封藩洛陽,還是當今景泰帝的叔父,到了大寨主嘴裏,就是鳥王。


    此時不光封河,沿岸己布滿伊王府的護衛,不許跨刀帶劍的武林人物存身,一經發現,立時拘捕,整個渡口都看不到一個江湖人物逗留。


    號角聲聲,鑼鼓開道,河麵上已經開來了數艘伊王府的先行官船,畫棟雕粱的龐大樓船壅塞了半個河麵,甲板上站滿了身穿鴛鴦戰襖,手持刀戈儀仗的虎賁軍。這種大型船隻過河,每艘便需百名民夫拉纖,這些自沿岸征來的纖夫在秋日裏還光著脊梁,精赤著上身,躬彎著身體,肩頂著纖繩,口中齊喝著號子。緩緩拉動著大船爬過渡口。


    大寨主對著官船啐了一口,也不知道船隊要多久能過完,百無聊賴之下,買了一小甕燒酒,幾色荷葉包的肉食,準備回去和雲敖老漢吃午飯。


    拎著吃食走出沒多遠,就見到前方圍攏了一圈人,隱隱約約聽到什麽“可憐……真苦啊!”的議論聲。


    貪看新奇的大寨主扒開眾人,擠進去一看,見一臉龐清秀的年輕女丐,破衣亂發,頭插草標,汙泥滿身的坐在岸邊,雙眼無神的看著河麵。腳前的地上擺了張寫了字的紙。


    孟義山瞪著雙眼,看起了紙上的字跡,隻見一筆娟秀的楷書寫道:


    小女子偃師人世,先父為當地秀才,因母病向縣中顧大戶借下紋銀二十兩,如今父母雙亡,無力安葬,求有仁翁善長,將我父母下葬,代償債務,小女子情願將自身賣與恩人,為奴為婢,在所不計。


    難女泣血百拜。


    “賣身葬父!”大寨主嚷了出來。


    “是呀!賣身安葬父母。孝女啊!”一個慈眉善目的老頭道。


    一個閑漢在旁對那老者壞笑道:“王老實,你日日燒香拜佛,怎不發發慈悲,將他買回做老婆,沒準老樹開新花,給你生個胖娃娃!”


    “哈哈!是啊!你看她可憐,王老實將他買回去吧!”眾人哄笑。


    那老者臉上被臊得通紅,氣得發抖。


    眾人貪看熱鬧,卻不知方才那女丐眼中精光逼射,卻是一閃即隱,要是行家看到,便知是內功精深的征候。


    這時一個臉上擦著劣質香粉的半老徐娘擠過來,對著閑漢罵道:


    “別扯他娘的臊了,平日王老實到了媽媽我的院子都是幾文錢掰半花,就是把他那柳州棺材本賣了,也置不起這麽貴的老婆。”


    那老徐娘上前一步,打量了那女丐兩下,歎道:“這世道,不讓人活啊,方圓百裏誰出的起二十兩買你?就是有,這價錢都能買四個丫環了,好姑娘,你聽我劉媽媽的,我出五兩,你拿去還個利息,多延些時間,到我那留香院做上兩年,包你還清欠債,穿金帶銀!”


    就像沒聽到那留香院裏劉媽媽的話,那女丐還是一動未動的瞧著河麵,怔怔出神!“那劉媽媽又講了兩遍,見那女丐連理都不理,臊了麵皮,對那女丐叉腰罵道:“你這接客都沒人要的爛貨,敢怠慢你老媽媽,真是賤皮子欠收拾。”


    留香院裏劉媽媽也是左近的奢遮人物,當下就要喊來隨行的打手,強行掠人。


    卻沒想到已經惹惱了一旁的孟大寨主,喝了聲“老豬狗!”上前乒的一腳,好似流星敢月,將這鴇母平地蹬得飛出兩丈多遠,又將上前想動手的妓院打手一個耳光打得天昏地暗,把圍觀人等都看得傻了。


    那劉媽媽都給踢吐血了,剛迷糊著道了句:“……誰踢的老娘?”就看見孟義山想要過來繼續揍她的狠惡樣子,嚇得一句話也不敢講,灰溜溜的鑽到人堆裏溜了!


    孟義山滿意的點點頭,便走到那女丐的身前,吆喝到:“那女子,抬起頭來。你叫什麽名字”


    “李清”,那小女丐輕聲說道。抬頭隻見一個高大凶惡的刀疤臉大漢停在了身前!就聽老孟說道:“即然你爹娘死了,也沒個去處,老子買下你吧。”


    老孟心想進洛陽城之後得找住處,自己和雲敖也需要人伺候,這個賣身葬父的女子認識字。還沒有親眷,買她回去做丫環也算合適。


    老孟從腰裏摸出二十兩,直接拍在小女丐的手裏。


    李清有些無語了,她為了打探伊王的行止方便行事,扮裝賣身,開了個二十兩銀子天價都有人要買。


    世道艱難,二十兩夠幾家小民多年的花銷了,妓院的老鴇劉媽媽都隻都想無本掠賣,也就老孟這種不事生產,專發橫財的山賊才舍得扔錢買個女人。


    見哪女子不動,大寨主上前便扯,剛伸出手卻覺有些不妥,又放了下來。來到旁邊的代寫書信的卦攤,拽了卜卦先生走了回來,說道:“莽撞了!得立個契約才是。”


    “偃師李清,二十兩銀子賣與孟義山老爺為奴,今立此據,不得反毀!”


    這回那李清有些慌了,自己是喬裝來打探伊王行止的,不能暴露身份動手,難道真讓這惡漢買走麽?”


    顧忌四周潛藏的王府護衛,李清不好向孟義山動手,暗暗咬牙道:“先忍下,平安離了這裏再伺機收拾這家夥。”


    無可奈何的隨手簽了名字,孟義山又抓來看熱鬧的王老實當做中人,也簽了名字,就這樣孟義山的二十兩銀子買了個婢女,領著她往回走。


    一路上還傳授些規矩“孟老爺是到洛陽經商的,二十兩重金買的你,可不許偷懶,要將我和雲老爺子伺候好了,有你的好處。”


    李清暗道:“他也去洛陽?到可借機充當婢女同往。”顯出一副秀才家女兒柔柔順順的小家碧玉樣子,默默跟在孟義山的身後。


    到了客棧門口,孟大寨主衝動的心也淡了,有點後悔:“要說二十兩買個丫環,還不被雲老頭笑死。”


    便對李清叮囑道:“記好了!一會進屋,雲老爺子要是問起,就說二兩銀子買的你。”


    進屋之後孟義山對正在養神的雲敖道:“老爺子,我花二兩銀子買了個丫環,叫來伺候你老。”


    雲敖見孟義山帶了個女子回來,掃了一眼,點了下頭,便不說話,他在苗疆貴為侗主,家中奴隸成群,買賣婢仆之事十分平常。


    那李清卻是心中暗驚,在屋外就聽到屋中一人的呼吸之聲,那呼吸悠長有力,時輕時重,分明是個大高手正在練氣,待進到屋中,見到雲敖心中更是一凜。心道:“啊喲!這等高手來此何為?”


    孟義山對她命道:“快叫雲老爺子。”


    “雲老爺子!”李清兒的聲音嬌脆甜嫩,把孟義山聽得一愣,高興道:“這女子一直不說話,老子還擔心買個啞子。”


    雲敖“嗯”了一聲,“找到渡船了?”


    孟義山罵道:“有個鳥王過境,封了河了,明日再過罷。”


    一旁的李清兒卻噗哧一聲笑了出來,暗想“真是個粗人。”


    孟義山回頭瞪眼道:“有沒有規矩,孟老爺你也敢笑,還不去梳洗沐浴,這身髒樣,沒的丟了老子的臉麵。”


    隨手拿出一碎銀丟給李清兒道:“快去買衣換洗”


    李清兒道了聲是,邁著細步出房不提,一旁的雲敖卻神情一動,對孟義山道:“這女子有武功。”


    孟義山驚道:“什麽!”


    雲敖道:“她在房外時我便感到輕身功夫不俗的高手跟著你,等進了房內又將腳步又放重,欺我老漢目不識人麽。你在那裏遇到她的?”


    孟義山把情況一講,雲敖笑道:“她大概想圖謀伊王,被你所阻,見你也去洛陽,想隱身同行。”


    孟義山道:“老當家說怎麽辦?”


    雲敖道:“假裝不知就好,若是影響我的行事,就除了她便是。”


    孟義山點了點頭,心中卻在想“武功高手……雲老頭報完仇早晚要遠走高飛,他說這李清身手不錯,怎生拐帶她入我的昆侖派匪夥。”


    過了一陣聽到細碎的腳步聲響起,一人揭簾進來,孟義山見了狠咽一口吐沫,雙眼發直道:“你是李清?”


    隻見從屋外走進一名青衣女子,體態窈窕,麵目清麗,額前一點珠紅小痣,更增一分嫵媚,那女子櫻唇輕啟道:“老爺,雲老爺子!”


    “真是李清啊。”大寨主心想二十兩銀子沒白花。


    孟義山對她試探道:“你家欠下二十兩銀子的債,還從偃師過來渡口,縣裏借錢的顧大戶不怕你逃了麽?”


    李清兒辯道:“家父也是讀書人,在當地也有一些情麵,我才能緩些時日還債,我一個弱女子能逃到那裏?”


    大寨主故意道:“哦!那我和雲老爺子有急事到洛陽,沒閑功夫讓你去還債,等到辦完了事,你再去罷!”


    李清兒是大喜過望,暗道“偃師沒去過,就是有什麽顧大戶小姐我也不認得,這樣最好!”連聲讚同。


    孟義山心中氣道:“這女人還在裝,真有個顧大戶害老子破費二十兩,我第一個把他家搶了。”


    吃完飯菜,到了晚上,孟義山無骨柔拳不能不練,李清初見他的痛苦樣子,也有點嚇住了,找了個毛巾讓大寨主咬住,又是擦汗,又是喂水,有個大美人在身邊伺候,孟義山覺得那大內慘刑“抽髓手”那怕多受幾次才好。


    習練完畢李清兒問他這是什麽病,大寨主不好說練功,隻推是宿疾“羊癲”。


    李清兒的武技已是是高人一等,但她哪知還有無骨柔拳如此神功,竟被大寨主輕易瞞過。


    等李清兒見了他早上再次“羊癲”的樣子,已經心中暗暗同情老孟,雖別有目的,但在他“發病”之時還是照拂的無微不至。


    因為老孟練功到了入門的緊要關頭,雲敖暫時也不忙進城報仇了,最多讓那馬總兵的人頭暫寄在身上兩天罷了。


    在李清兒的照料下,孟義山忍住艱辛,“無骨柔拳”日益精進,等到他感覺體內以薄有內力,腰腿也比往常靈活逾倍時,出發的時間到了。


    於是黑虎寨主孟義山,刀魔雲敖,賣身葬父的神秘女子李清三個並做一夥,終於進了洛陽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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