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口三隊到我屋沙口一隊,路途要經過一條橫著的大溝,拾鴨蛋的那條大溝是順著路。這條大溝是與路交叉橫著,大溝上麵有座橋,大溝邊長滿了青色水草,野花野菜灌木,旱地的草也有,溝邊還有人在釣魚。


    靜謐的夕陽下,一竿子刷一個,一竿子又刷一個。靜悄悄的隻有釣魚竿刷向水麵的聲音在釣竿釣竿地響。據說這樣的釣魚竿專門釣刁子魚,大不同平素的釣魚。有時也釣到大魚,就將魚竿拉斷了,那情形非常迷人。於是,我就背著書包站在溝邊看人家釣魚,直看到夕陽收攏,天黑,釣魚的人收拾東西走了,才罷休。


    黃昏的溝麵,刁子魚浮出水麵尋食,迎著夕陽,一片金黃泛滿魚背。一群群的刁子魚背著金黃的夕陽,密密層層,一條挨一條,在水麵遊來遊去,甚是可人,手一捧都捧得著似的,還不說用釣魚竿釣!


    刁子魚,細長,背上有一條青色,曬幹了,放點辣醬與蔥花,生薑,味精,煎來,很好吃,去學校帶飯做菜最好。可人家釣的魚不會送給你,哪有煎得黃清亮色的刁子魚帶到學校去吃呢?那帶著刁子魚做菜的午飯,隻是自己心中美好的奢望與夢想而已。


    “砍腦殼的們,還一個都沒回家?都死了?”


    我在路上就聽見母親尖銳的罵人聲,透過天黑之前的那一絲光傳來,嚇得大氣不敢出,一路小跑趕緊回家。


    “大砍腦殼的小砍腦殼的,一個都還沒回來,都死光了。”母親的叫罵一陣高過一陣,罵人的言辭也一陣慘烈過一陣。


    我趕緊加快腳步,一路狂奔。大姐,二姐她們也快步跑回家來。大姐一回家,趕緊放下書包,疾步廚房去做飯,邊做飯邊挨罵!我等小的忙藏進房間做作業,等飯熟了出來吃,隻是等到吃飯時已是星光燦爛。


    都不知那時做餐飯,為啥要那麽長時間,我都做完了作業,等得睡著了,吃飯喊不醒,還挨母親的頂弓,真悲催。我特別不喜歡晚飯吃那麽遲,但沒辦法,母親不會因此早收工,祖母也不會趕來幫我家做飯,四叔家也忙不應,父親又總不在家。我家的晚飯一般都在星光燦爛的夜間吃,吃完晚飯,還剁上一鍋豬菜煮熟,再收洗幹淨睡覺,就該雞叫了。


    能吃上一頓天亮的晚飯,成為那個時候我與姐妹心中的夢想。


    鹿女有次偷偷告訴我,她之所以願意嫁給郭大少的幺兒子陸仔,就因他家的晚飯吃得早。這點居然成為鹿女選擇男人的條件?可想那時我家晚飯吃得有多晚,給孩子們的心靈造成了多大陰影。


    中午放學回家,也甭想有飯吃,因為家裏根本沒人。木魚家很不同,一天三餐飯都準時,她母親專門在家做飯,所以我時不時地就跑到木魚家去吃飯。


    木魚的父親四聾子嗲是個捕蛇者,捉了許多蛇放在堂屋門彎裏,用個膠絲袋網著,在裏麵蚯,嚇死你。她家靠她父親捕蛇,做起了青磚藍瓦屋。那可是全隊的第一戶青磚藍瓦屋,屋簷寬寬的向陽,陽台下有長長的走廊,很時髦,在鄉下稱這樣的房子為出陽台的。


    但鄉親們並不羨慕木魚家出陽台的新房子,鄉親們都說她父親這樣下去,終有天要被蛇咬死。在鄉親們心裏,用一條生命去換一座房子是不值得的。


    一點都沒說錯,後來她父親真被蛇咬死了,被一條隻有一手指粗的蛇咬死的。木魚的父親開始不在意,不想很快腫起來,沒來得及醫治就死了。人說那手指粗的小蛇是蛇王,咬到了不死才怪。


    木魚的父親死後,木魚的母親就與她的大哥二哥住一起。她大哥結婚了,沒分家,一大家人圍著桌子吃飯,可是熱鬧溫馨。


    小學時,學校離家五六裏,往返十多裏,孩子們每天都從家裏帶午飯到學校去吃,因為路途太遠,回家吃午飯不及時的話,會遲到。也有不帶飯的,回家吃熱飯熱菜。木魚就不用帶飯,回家吃熱飯!她的兩個哥哥,大哥結婚了出工,二哥未讀書了,也出工,她的母親不用出工,專門在家做飯吃。


    她家的飯真好吃,菜都擺滿了桌,西紅柿炒蛋,茄子,冬瓜,菠菜什麽的。關鍵是她家的菜飯是熱的,挺香,一擺上桌就吃,特準時。而我家永遠不會有這樣準時的餐,父親在學校工作回不了家,母親在田間出工也回不了家,祖母自己都忙不過來。午間,我回家不僅沒有飯吃,還會遇見一群亂飛亂跳的雞,在屋裏咯噠咯噠的好不熱鬧,把家裏的每個角落的剩穀爛米都啄了出來,拉得滿屋都是雞屎。而木魚家的情形就太不一樣。


    木魚家門前有兩顆高大的刺槐樹,大夥們放學回家路上,很遠就聞到木魚家門口的飯香,也不知是否是刺槐樹香。我們走在溝邊的小樹下,陽光清涼溫暖,樹木葉青枝茂,真是好一派鄉村迷人風景!清澈的天地間,隻有木魚知道我心思。她用腿撞撞我:“香蘋,今兒去我家吃飯吧?”


    於是我就隨她去了。她母親揀條凳子叫我坐下,盛碗飯給我。她母親做的飯菜真好吃,米飯不軟不硬,白白淨淨,青油炒菜也味道好極。偶爾我與木魚有些不和,一路上她都不理我,走到她家不遠,我便用腿撞撞她:“我去你家吃飯吧。”她不好意思就“恩”一下!我們就此和好了。


    有時我們兩實在吵得厲害,她都對我說,不要我到她家去吃飯。而每走到溝邊上飯香傳來,清亮溫暖的陽光下,我就搖著小樹丫,摘著青樹枝,沿著木魚的腳印,默無聲息的仍到她家去吃飯。


    木魚不理我,甚至不肖地把我的書包扔很遠。


    我卻不慌不忙地拾起書包走到她家的飯桌前。


    木魚的母親便對我說:“今天吵架了?她不叫你來吃飯?”


    我便笑著說:“是的,她不叫我來我還是要來,您做的飯太好吃了。”


    於是木魚的母親就說我好乖,跟我盛來一碗飯,搬個凳子仍叫我坐下,然後對木魚說:“來,坐一塊吃…”


    於是木魚就很不情願,扭扭捏捏地坐到我身邊來了。


    回學校路上,木魚就說我是個死臉皮子,我也覺得自己死臉皮子,可每到她家不遠的溝邊,望著那青枝綠葉的樹木,那溫暖清亮的陽光,及她家門前刺槐樹下整齊的桌子上擺滿了碗筷與好吃的菜,就忍不住。後來我就對木魚說:“叫我不到你家去吃飯也可以,先叫你母親把那飯桌椅子搬進屋去,不要擺在走廊下。”


    木魚就說:“你什麽人,管我家的飯菜桌椅子擺哪裏呢?”


    我就說:“那沒辦法,我還是要去你家吃飯。”


    木魚就說我真真是個死臉皮子。死臉皮就死臉皮,臉皮死了還會長出新的皮。


    後來不知是不是木魚真跟她母親說了還是咋地,好一段時間裏,她家的飯菜桌椅真不見了。其實也不是,是她二哥結婚了,她母親被分到了一邊,不再跟他們做飯了,當然見不著那麽整齊的桌椅碗筷,我亦不上她家去吃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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