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有我不同大聾子嗲一起去上學,而是自個從沙口三隊靠人家屋後的路上去學校。屋後的路不平坦,凹凸有致的泥巴路。路兩旁倒是非常豐饒的自然物景,野花野草野菜野灌木都有,一年四季生機勃勃,那種行路可不寂寞。


    人家的屋後有個小水浹,一大早的雲霧嫋繞,有群鴨子噗裏噗通地在水浹裏洗澡,邊做伸展運動,邊嘎嘎嘎地叫不停。水浹邊有壟狗柑子樹,季節性開著些嫩白色小花。小花非常柔弱,卻長在刺裏。我走累時,常有歇下,在狗柑子的樹蔭裏坐會。


    狗柑子樹在鄉下用做分隔人家的籬拉,以狗柑子樹為界,內裏是人家的地盤,而狗柑子外是條鄉間小路,公家的地盤。鄉間小路過去是大溝,大溝那邊是田野。放學後,我常在大溝邊玩耍,一則可仰望田野的莊稼,田間長著高粱,隨意就可偷一根嚼得香甜。另則可看那群鴨子在水中嘻謔,蠻好玩。水浹上去有塊空地,空地長著些小草。鴨子時有在水浹裏玩累了,就到空地上啄草食。可惡的是,那人家還養了條烏灰色凶猛的狗,忍不丁地串出來,膽子都嚇破你。我每次隻敢從水浹下麵走,不敢上坡去走,所以走了好多天,沒見過那家的人。


    有次,我去學校特別早,東方剛露出暗紅的朝霞,水浹四周顯得空蕪,鴨子還未出籠。很遠,我發現水浹邊有個東西在閃亮,迎著暗紅的朝霞發光。難道是夢中的寶石落進了現實?我檫了檫眼睛,一時激切的說不出話來,嘔,是個蛋!我激動的拾起,用小手扣了扣,確實是個蛋,不是假的。我左右四顧,沒人看見,立馬就將蛋放進了書包,一到學校就換成了幾個大發餅,吃得我肚子飽的管一餐午飯了。


    我接連起了三個早,拾到了三個,一個早晨拾一個,簡直邪乎,有些妖怪作怪的感覺。我小小童年的心底既開心又害怕,生怕這蛋是妖怪魔法變的,而不是那群鴨生的?反正我自個不吃,去換錢。我心底認定是那群一大早在水浹做伸展運動的鴨生的。你想,每天都能拾到一個鴨蛋,這樣下去,豈不把人樂死。


    可第四天,第五天,第六天很多日子,我沒拾到鴨蛋。心裏甚是困惑,好端端的怎地沒了?果真妖怪妖法變的?還是我沒拾到時,被別人拾走了?


    我接連觀察了好幾日子,有個驚人的發現。這條路上貌似很安靜,實際上並不安靜,許多小朋友上學都走這條路,並非我一人。有次,我跟肖雲一起去上學,挺遠他就開始跑,使勁的跑.......我知道他為什麽跑,可我怎麽跑也跑不過他啊,他的腿那樣長,我小時候可是個小布丁,那個鴨蛋就被他拾去了。


    第二天我與芳菊一起去上學,挺遠挺遠的她也開始跑,使勁的跑,我知道她為什麽跑,可那隻烏灰狗蹲在那裏,我沒敢跑過去,芳菊就被狗咬了,鴨蛋也被狗吃掉了。這麽說吧,蛋的確每天有,隻是被不同的人或動物拾去了。


    有幾天,我同潤枝木魚還有大喜一起去上學,不同日子裏,我們一人拾了一個。那種感覺太美妙。我們約好拾到蛋之後攢起來,買到一定錢,就去趟大街,街上書店有小人書,花衣服,我們可隨便挑一樣。時有木魚拾一個,時有我拾一個,時有芳菊大喜各拾一個,我那群人還沒有沒拾到的,真是美妙成仙。


    突然好多天拾不著,突然好些天又拾得著。有時它大些,青色蛋殼,有時又小些,白色蛋殼。我們有些興奮,亦有些恐懼,不知道這到底是什麽生的蛋什麽蛋?我們偷偷問過學校小賣部的老板,他說是鴨蛋。青色蛋殼的不是鴨蛋還是雞蛋鳥蛋不成?可白色蛋殼小些的就說不定,有可能是雞蛋!


    這麽說,那些蛋是水浹上坡那戶人家的雞鴨生的?這人家裏養了鴨,連雞的性情也受影響,不到雞窩裏生蛋,倒跑到水浹邊跟一群鴨一起生蛋,也是蠻有趣的了。或人家拾漏了,或雞鴨生漏了,反正不是什麽意外之財。我想不再去拾,可總控製不住。它的意味已不是個蛋的問題,是能否上大街的問題,大街我還從未去過。再說,就是不上大街,去買小人書,能到小賣部裏換到本子鉛筆糖果也不錯。鴨蛋似乎比雞蛋更值錢,不拾才傻瓜蛋。


    有天,剛下過雨,初冬的天,早晨的風,吹得冷清,我連腳與鞋穿套在父親的舊靴子裏上學去。路上棚了好些麻梗,在風中搖晃不已,看著都冷清的樣子。可想到水浹邊岸的鴨蛋,一點也不冷清,心裏怪熱呼呼的。


    很遠,我就看見那個亮閃的東西,隻待不慌不忙去拾。剛拾到手,那人家的烏麻狗不知怎地颼地一下串出來,嚇得我連爹媽來不及叫,拚命地跑,可似乎被什麽拽住跑不動?烏麻狗也太不夠意思了,多少不一我也是你主人隔壁隊裏的,俗說遠親不如近鄰,我這每天打你主人屋後經過,沒少給你肉骨頭吃,你也該認得我了,咋地咬住我的書包不放?敢情拖住我讓我上不成學?


    我正思量烏麻狗的無情無義,使勁迸我的書包,突然背後傳來一個聲音:“想跑啊,看你能跑哪裏去?我看你們人小膽子倒不小,你們交,到底都拾了我家多少個鴨蛋?”


    我回頭一看,傻了,好端端的烏灰狗怎變成大人了?我再仔細一看,更傻了眼,不光木魚,芳菊,大喜在,就是壓根底不知道這事兒的小夥伴都在。難不成他們都拾到了蛋,隻是我沒看見,不知道而已。你看他們一個個耷拉著耳朵,眼淚汪汪的樣子,真心難看,都不知平時的神奇勁兒哪去了。


    我看見這麽多夥伴在,心中不再害怕,脫過腳上的大靴子,啪地一聲向那人扔去。呼拉拉嘩拉拉呼呼呼的……隻聽見身後一陣喧嘩。我們就此逃跑了,逃脫了烏麻狗與大人的窮追圍堵!


    後來我的小夥伴們與我說起這樁拾蛋事件,都打心底佩服我:“我們都嚇掉了魂,隻有香蘋是真的人小膽子大,鬼精靈,怎麽想到那一招的嗬嗬……”


    我也不曉得自己為何想到那一招,也許潛意識。將鞋連腳套進父親的舊靴子裏,是麵對危險如何逃脫的潛意識行為。所謂光腳的不怕穿鞋的,也許來源此嗬嗬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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