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嬸子砌了新房子第二年,四叔也砌了新房子。也是青磚藍瓦房,隻不過那些磚是父親從熊美光的窯廠賒來的,開支用度是大姑從娘家帶來的。這麽說吧,四叔的新房子他自己沒掏一分錢。


    祖母看見我家的新房子起了,二叔家的新房子也起了,就每天起早摸黑地忤著拐杖來我家找父親。父親隻要一落屋,祖母就杵根烏黑色拐杖,從堤腳下走上我家的台階來。一上台階,就揮舞著拐杖罵:“你們老大老二都住新屋,我個老鬼就該死住破屋,想必哪天不被塌死?”


    確實,祖母與四叔住的那三間從前挺威風的土牆房,真的不合時宜了。牆角破落了,牆壁也失修了。有次起風下雨還將廚房門上的一塊土磚剝落下來,悶騰一聲打壞了門框,幸好沒打著人!從此祖母的廚房就一天天的一塊塊的土磚落下,落得四周穿眼漏壁的都不好做飯,成了一間危房,確實四叔需要做新房子,迫在眉睫!怪不得祖母每天杵著拐杖來找父親!


    父親便問祖母:“您說怎麽辦,我現在沒有錢啊。渡船的錢都被老二做了新房子。”父親的意思是說渡船錢倘若分一半給四叔,四叔的新房子做起來不太難。誰叫四叔自個不長心眼,不在心,本來渡船還是四叔吵來的。


    祖母便罵:“你們老大老二都隻顧自己,自私自利,自己住了新房子就不管我家老的小的,你四弟還死了老婆,你們就這樣狠心,眼睜睜地看著我們一家人被土牆屋垮塌下來活活地打死。你去前進農場找你大姐子想想辦法,你做房子不是借了八百嗎,叫長兒也給老四借八百,磚你去賒……你去啊,趕緊去,你去不去,你不去,我自己去……”這樣死罵活罵的,父親被祖母罵得沒法,原叫大姐給大姑寫了封信。說四叔談了新女友,房子破舊,需要新做,開始新的生活……


    確實祖母的土牆屋要退出江湖了,屋子不在做了多少年,而現在是青磚藍瓦流行的時代,全隊就隻剩祖母這一家土牆屋,長年累月地藏在綠樹叢中,比樹矮。每次一下雨打雷起風,還真擔心土牆屋會垮塌。


    總之大姐寫信挺會抓要點的,三言兩語就戳中了大姑的心窩。這不,一個風雨交加漆黑的夜晚,大姑又背著包裹從前進農場趕回娘家來。


    有了這八百塊,加父親賒的磚,四叔的新房子就動工了。


    新房子胚子砌起後,沒錢搞粉刷,大姑又送來了四百塊。四叔的新房子就光亮一新地完工了。


    那些天,我每天放學回家,總看見大姑在四叔的新屋門前與祖母說話,洗被單,切蘿卜條,曬太陽,夕陽灑照的牆壁,潔白如初!那可是四嬸子去世之後,四叔家最興旺的一段時期,也是大姑住娘家住得最長的一段時間。


    四叔也少見的每天回家來,與大姑坐在門前說話,做家務,做了新房子是有些新氣象的,門前樹木輕輕搖擺,廚房炊煙嫋嫋,堤上鳥雀歡暢,似乎暗示四叔的新生活真要開啟。


    說實話,四叔的新房子能做起,大姑立下了汗馬功勞。可祖母不僅不感激大姑,還不滿意大姑,還想著大姑送點過年錢小用錢來,安置過年的肉魚。


    祖母一開口就對大姑說:“長兒,老四的新房子做起了,敢情你回家將漁池的魚起幾條大的跟老娘送來,豬欄的豬宰了也給老娘送幾刀屁股上的好肉來,這不剛起了新房子,老四正為難,過年的年貨就指望你了,你做大的隻要有,就得無償支助小的……”祖母一說,一手將拐杖在空中揮舞,一手叉著腰,聲量高過屋梁。


    大姑沒吱聲,仍舊切著蘿卜條,大姑為了幫助四叔做房子,家裏的魚池與田畝都扔給了大姑父與幾個狼孩子!整整忙了二十幾天,這才消停。又忙著給祖母安置冬天的菜,安置好了好自個回家過年的。


    不料祖母還不滿足,要大姑回家給她弄過年的肉魚來,大姑哪裏不是火,實在忍無可忍,就說:“姆媽,你真的隻有兒子親,沒有丫頭親,我從小你就重男輕女,將我賣做童養媳兩次,我不記恨你,你小兒砌新房子一共用去多少,我一個人又拿了多少,我自己還有家,有兒女,你還要我怎樣,你看我穿了件好衣服沒有,吃過一頓好飯沒有,蓋過一床好被沒有,積積攢攢這兩千多塊,不都跟你大兒小兒做房子了,你個姆媽就這麽狠心,看著你的外甥子們住露天鋪裏看漁池,喂豬,賺幾個錢容易嗎,還要我怎樣……還想著要我支幾個小用錢過年,還想著我家的魚肉……虧您想得出,老四不是在村上當幹部嗎?年底不會發點工資,分點年貨嗎?”


    聽大姑這樣說,祖母才壓低聲音:“長兒,老娘也是沒法子啊,誰叫老四死了老婆呢,我是為跟他把住這個家,是我們欠老四的啊,要是當初……唉……”


    大姑一聽祖母這般說,就不做聲了,隻是歎息。自個收拾衣服回前進農場去。祖母也不留大姑多住幾天。


    那幾年,大姑回娘家回的密,一年有二三次。從此之後,祖母也不吵著父親要大姑來娘家商量了,也不管大姑過得怎樣,問都懶問得。大姑從此回娘家的次數又稀少了。二嬸子還因做房子的事兒,對大姑有意見。


    大姑給我家做新屋的八百塊,父親還沒還去。大姑又給四叔借了八百。用二嬸子話說是,父親四叔的錢還給大姑,她就還父親的渡船錢。連母親也犯糊塗,說是二叔四叔的渡船錢還給我們,我們就還大姑的錢。


    若老二老四不還你渡船錢?你是不是真不還大姐的八百塊?學著跟他們一樣糊塗起哄!父親每次聽母親這樣說,就微笑地責怪母親。在父親心中,不管四叔二叔的錢還不還他,他一定要還大姑的錢。大姑也沒多言,望著父親的新房子,望著那些乖巧漂亮的外甥侄兒侄女笑。開闊放曠的故道就是大姑的胸懷。


    用大姑的話說:“這些錢,我既拿來,就沒準備拿回去,等你的外甥兒子需要時,再還吧。”


    父親聽了大姑話,並不答話,兩兄妹有著非凡的默契。在他們的心中,艱辛的童年與苦難的歲月終於過去,他們的子孫後代終於住上了大房子,過上了好日子。他們就最開心最高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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