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人隻知銀龍槍挑半綠林,哪個見過崔潺拳打謫仙人。


    滿樓船之人聽了崔潺挑釁之語,以為又有一番大戰,好事者慶幸又有好戲,膽小者思慮會不會打破樓船。


    卻見老和尚嗬嗬一笑,也不回話,帶著身受重傷的修士化作金光破空而去。


    崔潺竟也沒有出手追擊,騰空一躍落回船上。


    未等與紀源說話,幾位陰司中人姍姍來遲。


    見了崔潺之後,幾位陰神埋頭就拜,口中恭敬道“見過宗師。”並解釋荒原河上距離最近陰神廟宇太遠,見了動靜後邊即可趕來,還是沒能趕上,懇請崔潺恕罪。


    崔潺自不是不明事理之人,隻叫他們與客船上抹去常人今夜關於此間戰鬥的記憶便可回廟複命,至於逃脫的兩個賊子修為極高,便是城隍出手也未必能夠輕易拿下,就交給自己處理即可。


    幾位陰神感恩戴德,領命行事。


    紀源越發看不透崔潺,也不掩飾,開口問道“前輩究竟是何身份?”


    崔潺笑道“江湖武夫而已,托家主的福,在大明山上山下官場有些薄麵,不足掛齒。”


    紀源早知道會有這一說,也不深究,打著哈哈道“佩服佩服!”


    而後提著手中紅鱗鯽問道“這寶魚如何處置?”


    崔潺笑著回道“既已在你手,便是你的,此魚身具大氣運,雖說對於萬千過江鯽來說也挺重要,但過江鯽中為首的紅鱗鯽如果被捕之後便會有新的衍生出來,不會給族群帶來太嚴重的後果。隻是紅鱗鯽在每次過江之後身上的氣運皆會暴漲許多,若頻繁捕捉,其內所蘊含的氣運不會太多。細細算來,今日這條已近百年,氣運尚可。天授不取反受其咎之力你應該懂吧,當留則留,不是你的也留不住。”


    話都說到這份上,紀源哪裏還在會推辭,笑說一句卻之不恭。突然想起自家山門當離,與崔潺口中當留二字極為相稱。


    便問崔潺“前輩神通廣大,可有托運此魚之法?”


    崔潺道“隻要不是運往仙國,其餘三國無處不達,你要送去哪裏?”


    “大明鯉州銅陵郡,離山之中的當離門。”


    “當離!”崔潺心弦微微一震“好小子,藏得夠深啊!”


    紀源笑著回道“前輩說笑,彼此彼此!”


    “哈哈哈!”崔潺笑招手,酒桌上兩壇子好酒飛掠過來,一人一壇“喝幹了就免去運送資費。”


    紀源抱起酒壇仰頭要喝,沒想崔潺又補了一句“不可以術法散去酒氣!”


    紀源為之一愣,暗念一聲誰怕誰,率先仰頭痛飲。


    崔潺跟上,僅過了十幾個呼吸,將酒壇子倒扣下來,一滴不剩。


    紀源則依舊將頭埋在壇口,斜著眼,喉嚨不停聳動。見崔潺喝得這麽快,伸出一手豎起大拇指,口中沒有絲毫停頓。


    足足半盞茶功夫,紀源才打著酒嗝揉著腹部,胸口早濕了大片,喘著粗氣道“前輩海量,小子自愧不如......”


    沒想剛一低頭,卻見崔潺腳下一灘水漬正被崔潺以純粹真氣慢慢烘幹。


    “前輩這就不地道了。”


    崔潺咧著嘴嘿嘿笑道“我隻是一介武夫,可沒有什麽術法可用。”


    紀源啞然,小酒賴子遇上老酒賴子了。


    老江湖必備的兩個條件,城府與俠肝義膽,二人皆有。誰都能有些秘密,說的人有意無意透露出來,表現的是信任。而聽的人用一壇子酒水將所知衝到心底,也不多問,算是告訴對方自己值得信任。無需多言,心照不宣。


    之後,樓船繼續向西邊的東去渡行進,在幾位陰神的處置下,多數凡人關於先前戰鬥的記憶皆被封存,除了劉蠻這般身邊有強者坐鎮的可以排除在外。


    而此時的劉蠻對紀源隻剩滿心崇拜,管你是不是武道強者,單那一手瞬移術法,神龍見首不見尾,在他眼中可比崔爺爺堪比仙人的禦風手段強多了。


    心下大喜,一次次與紀源敬酒,一口一個師傅,崇敬有加。


    幾日後,東去渡。


    紀源帶著劉蠻下船西入大明腹地,崔潺隻道自己還有些俗物要辦,公子就交給紀仙師了。


    江湖路遠,故事還在繼續,酒水且先餘著,下次再喝。


    西出東去渡口,紀源繼續徒步向西,先前急於尋找雲山、陸宓二人的心平緩了許多。隻因在東去渡時,一位自稱湯鄉郡城隍廟司丞的陰神於紀源身前現身。並告知紀源,此二人的行蹤已再安民司掌握中,紀源若是信得過國師大人,可直接前往大明都城天州拜訪紫雲樓,屆時國師大人將會親自將二人交到他手中,作為紀源幫忙出手的定金。


    紀源自然知道對方所說的“幫忙出手”是何意思,讓那位司丞回稟,自己要在這大明國土中走走看,領略一番大明的風土人情,兩年之內自會前往天州拜訪晏懿。


    大明佑州湯鄉郡雖地處荒原河畔,土地卻不似東岸的戈壁荒原那般貧瘠。相反,此地以盛產稻米著稱,所出水稻粒圓飽滿,年年產量極大,不僅夠當地民眾食用。在州府的帶領下,又組建了佑糧商會,統一收集多餘存糧食售往西邊各州。一來為佑州民眾增添收入,日子越過越好,二來緩和了西邊幾州糧食緊缺的窘境,當屬利國利民之大事,州牧大人深受朝中上下推崇。


    一路上,紀源少言寡語,劉蠻總有話說。


    這日,行至山野之間,四下無人,紀源走在前頭,觀山看水,時不時拿出紙筆寫點東西。


    劉蠻跟在後頭甚是無聊,一會抽一支狗尾巴草銜在口中。一會原地打拳,虎虎生風,見紀源走遠,又快步跟上。


    “師傅,你會教我仙法麽?”


    “不會,你學不了。還有,說了很多遍了,別叫我師傅,我又不傳你武藝。”


    “那叫什麽?”


    “叫先生吧。”


    “我又不是讀書人,叫什麽先生!”


    “......就叫先生,不然就自己回天州找你父親去。”


    劉蠻憋了好久,權衡利弊,悻悻道了聲先生。


    好不容易清淨下來,劉蠻又問“咱們去哪?”


    “四處遊曆。”


    “去不去北邊樂州,我在那邊有好些朋友呢,可以一起騎馬射箭,遊山玩水,這佑州太沒意思,連個好去處都沒有。”


    “不去。”


    “......”


    “先生,你們仙人成親不?”


    “不一定。”


    “先生成親了不?”


    “不曾。”


    “可千萬別成親啊,我父親在母親過世後又取了兩房姨太太,天天管著他,還要管我,可煩人了!”


    “......”


    紀源無奈,喚出柳青源與這小子嘮嗑。


    劉蠻先是被柳青源嚇了一跳,躲在紀源身後多看了小樹人幾眼,又覺得有幾分可愛,壯著膽子問道“你是妖怪啊?”


    柳青源嘿嘿一笑,將身子脹大到成人大小,身上藤條纏繞,將自己裝成一張木質的大口,咧著嘴嚷嚷著“好久沒吃人肉了,我看你小子這身腱子肉不錯。聽著,你若不跑,就卸下一條胳膊與我食用,若是跑了被我抓回來,就是兩條胳膊了!”


    劉蠻看了一眼紀源,紀源不理會他,而後便見那張大嘴撲了上來。


    劉蠻哪見過這般場景,嚇得屁滾尿流,奪路而逃。


    柳青源則伸出兩條手臂粗的藤蔓,一下便將劉蠻雙腿困住,高高倒吊。


    “我看這小子膽子這麽小,不太適合走江湖,幹脆將他膽子掏出來看看是不是嚇破了。”


    說著便伸出一枝細長柳藤,其上柳葉異常尖銳,瞬間割破劉蠻胸口衣襟,摁在劉蠻壯碩的胸口上。


    “咦,苦膽長在什麽地方來著?是這麽?”


    劉蠻苦苦掙紮,三番兩次想拍開胸口的柳條,皆沒得手。


    口中喊著“不是啊不是啊,那是心髒!”


    柳青源又笑道“那這裏呢?”


    “那是氣室!”


    “哦?那這裏應該對了吧!”


    “那是丹田!”


    “哎呀哎呀,這麽麻煩,隨便開個口子,漏出來啥就吃啥吧!”


    說著,柳條高高揚起作劈砍狀,其上柳葉綠光幽幽,在陽光的映照下顯得極為鋒利。


    “妖怪爺爺,你別吃我,我肉臭,待會見著人了,你隨便挑一個吃了也比我好!”


    “真的?”


    “真的!”


    “不怕官府來找我算賬啊?”


    “怕啥,妖怪爺爺法力高強,吃兩個山野小民算什麽,就是官府來了也可吃了,我可以幫忙的!”


    紀源聽了這話,搖了搖頭,抬手示意柳青源不要開口,走到倒吊著的劉蠻眼前。


    兩個腦袋一上一下,高度卻剛好相同。


    一本正經問道“真的可以隨便殺?”


    劉蠻看著紀源深邃的眸子,眼神淩厲,令人生畏。


    “我......我瞎說的。”


    “可曾害過無辜良善?”


    劉蠻的腦袋搖得跟撥浪鼓似的,怕紀源不信,又補上一句“崔爺爺教我的,學了武不可恃強淩弱仗勢欺人。我家又是都城裏的大戶,雖然不愛讀書,但打小生在見君巷街上,一塊玩耍的卻皆是朝中權貴的同齡人,他們可沒少在我麵前之乎者也,道理一大通,聽也聽煩了,不敢傷天害理。”


    紀源這才點了點頭,示意柳青源將他放下,又補了一句“教育小朋友就該凶一點,不聽話就吊起來打,下次還這麽幹!”


    柳青源喜笑顏開“得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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