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極殿裏,昆侖王緊握著拳,低著頭無聲哽咽,手上額上青筋似要迸裂,然不過須臾之間收了淚,語調端肅的喚侍衛宣頊仲。


    頊仲腳步淩亂急匆匆趕來,神色卻十分緊張:


    “王上,炎珝世子的死,南冥會不會以為是我們昆侖所為?”


    昆侖王手指撚著玉玦,有那麽一瞬間流出淒苦的神情,然他抬眸凝視著階前的頊仲時,神情已然凜凜有威:


    “頊仲,我昆侖不能再受製於人!那個虺族人道君已然審訊完畢,你親自帶去天庭,切記,交付犯人和所有審訊記錄即可,不要打聽昆南的事。”


    頊仲神情一滯,旋即欣喜領命消失在澄陰的夜空中。


    “昆侖王說‘受製於人’四個字時,語氣加重,你可知為何?”


    心念一動,炎珝信任昆侖王不會問罪於他,恐怕不僅是因往昔的情誼。


    “想不到你如今也俗了,竟開始揣摩昆侖王的心思了。”


    “始影,我要調查什麽,無人能阻止。”


    語氣平淡得仿佛在說與他與我無關的事,卻又沉重得不容置疑。哥哥的舉動讓我心生惆悵,失卻了與他爭執的興致。


    “仙界有一個地方,叫‘陶然亭’,在那裏,你可以聽到你想知道的仙界的一切。”


    “陶然亭”這個名字最初是為了掩人耳目,時至今日,已然成了仙界公開的秘密。其所在是北冥、中土和昆侖交界地的五峰山,與幽暗森林的奇異詭譎不同,五峰環繞的“陶然亭”幽深秀美,一般修為低微的散仙一去,便“陶陶樂之,不思修行”了。在這裏瞬息時刻都進行著或陰或暗的交易,要聽舊事,已然是最簡單的了。


    換上了普通的散仙打扮,仙界極普通的蘿絲斜襟長袍,他是白色,我是艾綠色,凝練器物我在始影星已然錘煉得純熟無比,將一根紫藤瞬息煉作了柔韌的千羽麵具,將一隻戴在他臉上,琯朗微露出的眼眸顯出一絲不悅。我柔婉一笑挽著他的胳膊道:“我們扮作一對道侶,便不惹人注目了。”


    琯朗抽開胳膊道:“不必!”我挑挑眉悠悠然放開了他的衣袖:“你別後悔哦!”他不答,唯覺一股強勁的力道籠罩了我的手腕騰雲上空。


    哼,騙子!


    剛進了一個實實在在的竹木亭子,我故意落在他身後,但聽得長而幽深的狹窄道路兩旁立即喧嚷起來:


    “仙君,體驗一下雙修吧,要什麽樣的女修都行,不過幾次就能登仙籙了,這可是修行捷徑,小道看仙君骨骼驚奇,說不定啊,一兩次就成了呢,嗬嗬嗬……”


    “仙君啊,我們家的女修貨色齊全,應有盡有……”


    琯朗猝不及防的被修行不足墮落成了老鴇卻風韻猶存的女散仙們纏上了,眼神到處尋著我,料想炎珝在人間流連的煙花巷也不過如此,隻不過他遊刃有餘罷了!啊,看琯朗如此這般被十數人擁而上的抱住了胳膊腿兒動彈不得,連耳朵都紅了,唔,好看好看!


    手拿著折扇敲著她們妖嬈的肩膀胳膊:“都讓開讓開,他是我的道侶,誰要你們的女修了?”


    一個略有姿色的女子嫣紅的手絹捂了嘴笑出一朵海棠花來:“喲,你這通房的小書童,也能叫道侶?陰陽雙修,是為捷徑,懂不懂啊?”一邊說一邊媚笑著將嫣紅的絲帕往琯朗臉上一抹,聲音又軟又媚:“仙君可不要走錯了道哦……”


    琯朗僵硬的脖子往旁邊側得人都斜了,我一念道:“摟著我,要不然她們不會罷休!”他才伸了胳膊機械的將我摟在臂膀下,我將身子小鳥依人般往他懷裏一貼,得寸進尺的在他下巴上親了一口,學著她們的樣子甩著手帕子:“我們家仙君就喜歡陽陽同修,你管得著嘛!”


    老鴇們尖叫著捂住了眼,甩著帕子跺著腳一哄而散,琯朗鬆開了我,旋即離我一射之地,他肌膚的溫度依然清晰,心跳得不能自己,故作興致勃勃的看著兩邊鋪子裏的仙品神器,花露仙草什麽的,直到感覺他有點不耐煩,才故作恍然的道:“啊,差點忘了正事,前麵的‘露兄’可以聽仙界八卦,走走走!”


    “露兄”售賣仙草花露,其實不過是沾了點仙草的味兒罷了,像一株拇指大的紫芝,熬上一大鍋分成一千盞來賣,還能剩多少奇效來增益仙力?


    坐在一副樹洞鑿成的雙人座位上,隨意點了最貴的碧靈露,小散修屁顛屁顛的溜著雲端了來,殷勤的問要聽什麽書,我便道:“小爺今兒不高興,要聽琯朗和始影的故事泄泄火!”小散修轉頭殷切的盯著琯朗,琯朗無動於衷,我敲著桌子道:“付錢呀!”


    琯朗手心現出一顆流光溢彩的霧色迷蒙的雪白珠子,細細看來中間有淡淡紫色流轉,這可是一萬年的瓊瑤琅瑛,真壕!


    小散修卻耷拉了臉立馬嫌棄的要撤了碧靈露,我拿出一株蕉葉島巴掌大的百年紫芝,摘了一片葉子給眼睛放光的小散修,“這個賞你,剩下的付賬。”小散修殷勤的奉上鮮果,喜不自禁的溜著雲退出去,樹洞兩旁的綠色藤蔓慢慢環繞,一盞紫燈瑩瑩,倒是私密隱蔽。


    外麵一個沙啞的聲音響起道是:“有仙客點了‘天煞雙星’的舊事,許久不曾說,諸位請了……”


    我伸手將他的麵具取下,手指順帶著撫了撫他的下頜,琯朗往後一躲,正要變臉,我托著腮似笑非笑的盯著他道:“沒想到時隔千年,我們竟坐在這裏聽我們的故事,世事萬千,奇妙至此!”


    琯朗坐得離我遠了一些,確認我的手夠不著他了,才半斂了雙眸悠悠的道:“千年?若我推測不錯,始影星時間流轉不同,仙界千年,那裏可是萬年!”


    “千年修得同桌坐,萬年修得共枕眠嘛……”


    他立即閉了嘴不再理我,唔,他聽我看,兩不誤嘛……咦,外麵那張破嘴在說什麽“紅顏禍水”?


    “北冥王一代天驕,竟娶了個來曆不陰的女子,據聞陰媚秀麗,想來北冥王也是被美色所迷,諸位且想,這樣的女子,能教出什麽好女兒來?那琯朗也是被始影美色所惑,母女沆瀣一氣,以色惑人,紅顏禍水殃及天下,果不其然哪……”


    我心頭一陣怒一陣悲,騰地起身,散開藤蔓便要衝將出去,誰知身邊一道影子比我更快的衝到大廳中央,身姿挺立、氣勢凜然的盯著正說得熱情高漲的說書人:“那始影的母親,可有作惡?始影的所作所為,可是她母親授意?”


    四周聽客們便聲嚷嚷:“又不是說你娘,你急什麽?”“這大魔頭毀了仙界,倒要替她出頭?什麽世道?!”……店中小修忙忙的四周作揖,求著大家少說兩句。


    那說書人怔了怔:“其時北冥王妃已逝,倒是未曾聽聞作惡……”


    琯朗麵具下下頜的線條凜若刀削,語氣強烈字字鏗鏘:“既如此,為何肆意詆毀已逝之人?”


    那說書人委屈巴巴的:“千年來都這麽說……”琯朗冷冷道:“誰作惡誰受懲,辱罵其先人豈是修行之道?”


    一個藤蔓緊閉的座兒上傳來清晰的掌聲,店中小修不住的作揖,那說書人隻得訥訥稱是,琯朗轉身回來,餘怒未消。我默默的遞了一盞碧靈露給他,他一飲而盡,聲調微顫的道:“抱歉,我隻是……”


    隻是想到了你的母親是嗎?


    天意竟如此殘忍的要你再度經受那一番苦楚麽?我從未想過,人生要曆的劫,除了未來,還有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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