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刮得殘破的戰旗“劈劈啪啪”的亂響。


    刺鼻的血腥味兒彌漫著整片一眼望不到盡頭的戰場,連風都驅之不散。


    偶爾一兩聲戰馬垂死前的哀鳴後,萬物無聲。


    殘肢斷臂隨處可見,屍體漫山遍野。


    暗紅色的血漿濕潤著大地,與低窪處匯集成一個個暗黑紅色的小塘,像黑紅色的寶石,點綴著這殺戮後的戰場。


    戰場的邊緣處,突然一隻手從一匹倒斃的馬腹中伸了出來,接著又一隻手,兩隻手扒拉著,一顆血淋淋的腦袋慢慢的伸了出來。


    他慢慢蠕動著,吃力的一點一點的把身體從馬肚子中拖了出來,兩手撐地,想要站立起來,還沒等他直起腰,一個搖晃又摔落在一片血窪中,昏了過去。


    風停了,卻又下起了雨,雨水衝刷著大地,將暗黑紅色的大地漸漸洗出了一點紅色的痕跡。


    血窪中的人好像是被冰涼的雨水澆醒了,他在血窪中蠕動著,緩慢的坐了起來。


    兩手抹過頭頂,沒有一根頭發,雨水打在黑紅的頭皮上,向四下裏流落,在他的臉上,後腦勺上流出一條條紅色的水跡,像一個個猙獰傷口。


    他的雙手向下抹過臉頰,又在雙眼處多擦摸了幾下,睜開了雙眼,看著眼前的一切,接著脖子緩緩轉動,向左右來回的看了一眼後,又一次向後倒去,再一次昏了過去。


    昏厥中,像是進入了夢裏一樣,眾多紛亂零散的記憶在夢境裏出現,一個孔武有力的甲胄滿身的男人,雙手按在肩膀上對他訴說著,手上還用力的搖晃著。


    一晃,又是一個著裝華麗的貴婦,手持長劍橫過頸項,眼睛定定的看著他,充滿了慈祥和溺愛的眼光,美麗的臉龐掛滿著笑容,一拉手臂,一抹血光噴濺而起,整個天地被血色染紅。


    一隻手奮力的向前伸出,“娘”,一聲淒慘的叫聲,在夢境中響起,“娘”,昏迷中的人,嘴裏也發出來輕輕的一聲,人沒醒,還在昏迷中。


    夢,很長,夢中一個身著長袍,羽扇綸巾,長須飄飄,仙人一樣的儒生給他講解兵法,韜略,計謀,籌算。


    又一個身披鎏金甲,頭插孔雀翎,大眼隆鼻,霸氣無雙的武將,手持方天畫戟給他講解如何打熬氣力,如何氣灌周身打出最強一擊。


    武將無招式,最強大的武力就是,氣力奔湧如龍,出手快若電閃,唯力不敗,唯快不破。


    冰冷的雨水再一次澆醒了昏迷的人,他再一次緩慢坐起,雙手按在血泊中站立起來。


    映入眼簾的戰場充滿了悲愴,他環顧四周,很多人的屍體,層層疊疊,很多馬的屍體橫七豎八,他脫身的那匹馬屍身上,一個人仰麵躺倒在那裏。


    他知道,那是護送他的護衛,最忠心的死侍。


    看來就是這個死侍在知道逃脫不了的時候,殺了戰馬把他裝入了馬腹中,然後自己用身體遮擋住馬腹的裂口。


    外麵層層疊疊的穿著同樣服飾的屍體,為了給這個死侍贏得時間,沒有退後一步,他們用生命讓他逃過了一劫。


    也虧他年齡尚小,身材不大,畢竟他才一個剛滿十歲的半大孩子,也隻是因為生活優渥,比尋常百姓家的孩子吃得好,睡得好,個頭比那些吃不飽穿不暖的孩子略高一些罷了。


    他摸了摸掛在脖子上的一顆狼牙,這是一頭狼王的獠牙,是兩年前他和父親一起狩獵時遇到的一頭狼王。


    父親用了三日的時間,率領死侍一番苦鬥才獵獲而得,上麵刻有兩個古篆字“初一”。


    父親的聲音在腦海中響起,“記住,以後你不能對人說出你的姓氏和名字,你生在初一,以後你就叫初一”。


    初一低頭看了看身上滿身血跡斑斑的衣褲,短打衣緊口袖,緊口褲,不是平日裏的袍服,他又摸了摸光禿禿的頭,秀麗的黑發一絲也無。


    初一突然醒悟過來,現在還沒脫離危險,必須馬上離開戰場,不然等敵人的後續援兵到來,就是死路一條了。


    他趕緊伸手摸向馬鞍後的包裹,裏麵有他最心愛的短劍,拿上短劍,初一腳步踉蹌的向遠處的樹林跑去。


    初一踉蹌的跑進樹林,身體靠在一棵大樹根下。


    猛烈的喘息似乎都帶不進一絲的空氣,整個胸腔傳來一陣陣炸裂般的疼痛,最後的一絲力氣也在喘息中慢慢流失。


    眼前開始出現了許多閃亮的星點,初一知道,自己很可能會在接下來的任何時間裏再次暈倒。


    他轉頭看見身邊不遠處一個不知道深淺的坑洞,一咬牙,朝著坑洞滾了過去,然後就什麽都不知道了。


    大雨衝刷掉了一切,包括初一逃進樹林的痕跡和他身上一路滴落的血跡。


    百十匹奔馬從遠及近,這是敵人的援軍斥候,他們在戰場上飛奔而過,然後又在戰場的邊緣來來回回。


    十數匹脫離大隊,向樹林奔馳而來,在樹林的邊緣揮舞著武器,嘴裏“喲嗬,喲嗬”的吆喝著,然後插好刀劍,拿出弓箭,向著樹林瞎胡亂的射著,幾輪以後,放好弓箭,拿出刀劍,又朝著大部隊奔馳而去。


    畢竟他們現在是勝利者,所以也就沒有繼續深入樹林探查。一番查探以後,斥候分出幾人朝來路而回,告知後援大軍情況,餘下的繼續向前路奔去。


    雨依然在下著,有變小的跡象,腹中的饑餓和雨水的冰涼再次喚醒了初一。


    身上因為雨水的衝洗,血腥氣已經幾乎不可聞了,但是因為浸了血,黏糊糊的沾在身上讓初一異常的難受。


    畢竟雖然從小跟隨父親習武,但是怎麽都是錦衣玉食,除了練武站樁之類的,也就沒吃過什麽大苦。


    初一慢慢的爬到坑洞邊,微微探出頭觀察著周圍,坑洞不深,但是不走近麵前,也是很不容易發現的。


    外麵靜悄悄的,好像什麽都沒有,天色已經開始變暗了,看來要不了多久,天就會黑了。


    初一身上微微的發著抖,有點冷,這是氣溫下降和肚裏沒食兒造成的,初一知道要是再不吃點東西,補充身體裏的熱量,估計自己就算不死,也會因為熱量降低生病的。


    但是,這戰場邊,樹林裏,哪能有什麽吃的呢?


    初一開始發愁,想不出什麽辦法來。要不然再往樹林裏麵走走,再離戰場遠點,也會安全一些,說不定還能找到點什麽吃的,比如野兔,山雞之類的,初一這樣想到。


    初一慢慢爬出坑洞,彎著腰,弓著背,借著昏暗的光亮向樹林深處慢慢的移動過去。


    樹林裏越來越暗,在走出了十來步後,徹底暗了下來,天黑了,下著小雨,連月光也沒有,初一心裏有點怕。


    拔出來心愛的短劍,腳底沿著地麵慢慢的向前摸索著,已經不知道方向了。


    初一也不知道自己現在是在向樹林深處還是樹林邊緣走了,沒辦法,隻能這樣摸索著前行了。


    突然,一股驚悚的感覺從初一的心底冒起,有危險,初一的感覺相當強烈。


    他停下腳步,彎曲著腿,弓著腰,緊了緊握著短劍的手,使勁的睜大雙眼,雖然沒有用,還是一片漆黑,什麽都看不見但是他自己認為這是有用的。


    初一保持著身體最佳爆發力的姿勢,轉動著頭,冷靜的觀察著四周。


    右手前方很突兀的出現了兩個綠色的圓點,還發著光,“狼”。


    初一心裏馬上反應過來,初一跟隨父親獵過狼,雖然他沒有出過手,但是他纏著父親,讓父親很仔細的給他講過父親獵狼的過程。


    “永遠不要把自己的後背留給敵人,特別是狼,和像狼一樣的人”這是父親說過的話。


    初一一直牢牢的記在心裏,初一動作很小的小心調整著方向,正麵直對狼眼,仔細的觀察著兩隻狼眼離自己的距離。


    狼也在很輕很慢的朝著初一移動著。


    狼


    都是很有耐心的獵食者。


    突然微小的響聲響起,兩隻綠眼快速的向初一移動過來,這是狼在發起了進攻。


    初一緊張而又堅定的看著那兩隻綠油油的眼睛。


    在兩隻綠眼突然竄高的時候,初一向著右前方發力跑動,快速的跨出一步後,右手向左邊猛的揮出。


    綠眼在前,一團黑乎乎的身影隨後而來,初一感覺到手中的短劍刺中了什麽東西。


    短劍很鋒利,應該是在狼身上刺中後,因為狼跳躍而起後的力,狼收不住,短劍又從刺中的部位向後拉出了一道更大的傷口。


    狼落地後發出受傷後的嘶鳴,聲音哽咽,看來傷的不輕。


    野獸,特別是狼,餓狼,越是受傷越是凶殘。


    它不顧身上的傷,幾聲嘶鳴之後,再次快速的向初一撲來。


    因為饑餓和寒冷,初一感覺自己身體裏的力量,在剛才一擊之後在快速的流失,握劍的手已經有些發抖。


    但是,堅強的意誌,在促使著他趕緊調整身姿,迎接餓狼的第二次襲擊。


    這一次狼沒有躍起,而是迎麵直接跑來,張開大口朝著初一的大腿咬了過來。


    初一一步後撤雙手握住短劍的把手,也用盡全力朝兩隻綠眼的中心刺去。


    初一知道自己隻有這一擊之力了,這次要是不能刺殺死狼,自己隻有任其食齜,生死在此一搏。


    無法想象的專注在這一瞬間,好像讓初一的眼睛明亮了起來。


    他居然能夠依稀看見狼頭了,這是一頭餓了不知道多久的狼了。


    狼的臉頰上除了皮毛已經沒有多少肉了。


    幹癟的狼臉顯得它的嘴格外的大,張大的嘴裏僅有一顆獠牙,其他的都斷了。


    一股力從初一的腳尖處順著腿傳遞到腰再到手臂,短劍在這一刹那仿佛都閃著光。


    遠比以往揮劍的速度快的多得多,短劍刺入了狼頭裏,雖然隻刺進去半截,也足夠破壞了狼的大腦。


    狼死了,在它死亡的一瞬間,它的嘴也咬到了初一的大腿。


    那僅有的一顆獠牙,刺入了初一的左大腿,餘下的牙,撕爛了初一的褲子。


    身體重量和向前奔跑的慣性,帶動著初一一起摔倒在地,又一起翻滾了幾圈,壓在初一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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