梆梆梆~~~


    任憑巫女在身邊跳著神樂舞,唱著驅魔祭詞,白幡拂過林一淡漠的麵容,沒有讓他如死水般的心境掀起半點波瀾,手中的勺子依舊不急不緩,維持著一個恒定的節奏敲擊著阿爾泰的頭盔,恍若敲著木魚的入定老僧,發出連綿不斷的梆梆聲,在安靜下來的大殿中,別有一番韻味。


    但是對於被敲擊的阿爾泰來說,這梆梆聲就是催命的魔咒,是死神的呢喃,是無孔不入的蟲子,通過耳道鑽進他的腦袋裏麵,肆意的啃噬著他的血肉腦漿,分食他的精神與活力,讓他難以入眠,與日俱疲,終日恍惚。


    他的脾氣愈發暴躁,可當怒氣到達頂點時,方才知曉這不過是回光返照,被勺子輕輕一敲,便在堅固的心防上敲出一個小洞,心氣,怒火,希望,恐懼……種種情緒迫不及待的離體而去,讓如今的阿爾泰隻剩下一具木訥,死寂,僅僅算得上是‘活著’的僵硬軀殼。


    麻生是恒眉頭微皺,雖然她早已預料到結果如何,但一想到兄長的叮囑期望,還有坐在一旁不知姓名的大人物們的注視目光,不禁感到身上的負擔愈加沉重。


    “唉~~”少女歎了口氣,走到首位,將神樂鈴與禦幣恭敬的呈放在被視為天照大神凡間化身的八咫鏡下,隨後拿起一把短刀,也是供奉神靈的禦神刀。


    少女雙唇顫動,念誦請刀祭詞,隨後從刀鞘中緩緩拔出禦神刀,扭轉身軀,將刀鋒對準林一,黑發如瀑,掀起的裙角在陽光下帶起渺小微塵。嬌嫩柔軟,塗抹著釉色唇彩的嘴唇上下開合,少女原本輕靈的嗓音陡然變得沉重而尖銳,


    “侵占他人身軀的魔頭啊!


    在天照大神禦前竟然如此放肆!


    我秉持神明的律令,


    將揮舞這柄斬殺邪魔的刀刃,


    在日光之下將你斬殺,


    你必會被送入無間地獄之中,


    受永恒折磨!”


    麻生是恒黑白分明的雙目逐漸淩厲凜然,她雙手持刀,開刃的刀鋒筆直而鋒利,當最後一句祭詞念完,少女猛地向前踏出數步,黑發飛揚,有力的臂膀帶動禦神刀在空中劃過平穩的弧度。


    唰!!!


    一根發絲悄然落地……


    少女穩住身子,踏著輕快的舞步,再次揮刀,刀鋒如蝴蝶飛舞,圍繞在林一身邊,寒光掠過他的胸前,腰腹,脖頸,手臂……全身上下的要害之處。


    緋紅的裙擺隨著少女的身形舞動,鋒利的禦神刀在少女手中如指臂使,犀利的刀鋒在林一身上舞動,卻又沒有傷他分毫,毫厘之間的距離被少女把握得精妙絕倫,讓人生出冷汗的同時,又對這一輪精彩劍舞而驚歎不已。


    然而更加令人驚歎的應該是一直無動於衷的林一,他懶洋洋的站在原地,一下又一下的揮舞著勺子,並沒有因為冷酷刀鋒掠過咽喉而退後半步,甚至不曾賞給舞劍少女一個眼神,隻有柔軟的衣角因為劍舞帶起的風而微微浮動。


    終於,麻生是恒停下舞步,她站在林一麵前,手中禦神刀遞出,尖銳的刀尖抵在眼前之人的眉心上,柔軟的肌膚被刺破,留下小滴鮮血,但林一一臉無所謂的表情,對此置若罔聞,仿佛受傷的不是他自己的身軀。


    麻生是恒胸膛起伏,微微喘息平複劇烈運動後的心神,她的目光不再淩厲,反而透露著茫然無措,她實在是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梆梆梆~~~


    “哪有這麽冷靜的神經病啊?”看著林一一如既往的敲人腦袋,就像一個冷冰冰的人形機器,麻生是恒忍不住在心裏吐槽道:“我看要除掉這個魔頭應該用子彈才對,來這裏做什麽啊?天照大神又不能幫你們扣下扳機!”


    聽著從不斷絕的梆梆聲,麻生是恒很想一刀斬斷林一的手腕,強製為他按下暫停鍵,但下一秒她就反應過來,在心底默默告罪,平複雜念殺意。


    少女收起禦神刀,將刀鋒重新歸入刀鞘,歎了口氣,麵帶歉意的看向坐在一旁靜靜等候的眾人。


    “很抱歉,諸位……”


    “是恒!!!”麻生裕泰突然站起來出聲道。


    他麵色凝重的盯著小他七歲的妹妹,打斷了麻生是恒接下來的話語,然後對著身邊的諾德等人懇請道:“閣下,請再給麻生是恒一次機會!她年紀輕輕便成為了伊始神宮的祭主,天生受到神明的眷顧,她一定可以誅殺此魔頭!”


    說罷,上身腰腹與筆直雙腿彎折呈九十度,不折不扣,想來霓虹人對此很有天分。


    諾德默然,揮揮手。


    少女將無辜不解的眼神放在麻生裕泰身上,迎來的卻是向來對她溺愛有加的兄長的嚴厲目光。


    “麻生祭主,請您出來跟我說兩句話!”麻生裕泰直起身子,冷冰冰的說道。


    麻生是恒猶豫沉默,最後還是選擇聽從兄長的命令,委身對著沉默的諾德說道:“諸位,失陪了。”


    於是少女便跟著麻生裕泰走出了大殿。


    …………


    “是恒,你知道你需要拯救的那位帶著頭盔的人是誰嗎?”麻生裕泰停下身子,站在陽光剛好照射不到的牆角處,悠悠問道。


    “不知道。”少女迷茫的搖搖腦袋,頭上繁華的飾品在陽光下閃閃發亮。


    麻生裕泰轉過身來,看著妹妹迷茫的神色,回答道:“他是阿爾泰·赫爾斯!代表著阿爾泰集團的阿爾泰·赫爾斯。”


    聽到這個名字,麻生是恒先是在腦海裏回憶片刻,隨後便將這個名字與那大名鼎鼎的‘軍火之王’聯係了起來,於是她驚訝的瞪圓了雙眼,抬手捂住失態的‘o’型的小嘴,不敢置信的話音從指縫中漏出:


    “怎……怎麽可能?那怎麽可能是阿爾泰·赫爾斯先生?他怎麽會是……那個樣子?”


    麻生裕泰並不解釋這個問題,他繼續問道:“那你知道剛才那兩位尊敬的客人是誰嗎?”


    “他們是……”


    “一位是聯邦駐霓虹軍隊總司令,一位身上帶著白房子的最高指令,他一個人就可以代表整個聯邦,半個世界!”麻生裕泰淡淡的回答道。


    少女還沒從阿爾泰的震驚中緩過神來,就被接二連三的大新聞砸昏了腦袋。


    “所以,麻生是恒,現在你應該知道你所接受的是怎樣一樁偉大的使命了!”麻生裕泰緩緩接近少女的臉龐,將雙手搭在她的肩膀上,他的雙目中帶著熾熱的期待,幾乎讓麻生是恒以為自己身在火爐之中。


    “你想想,如果你能完成這些站在世界最頂端的人的願望,你會得到什麽?麻生家族會得到什麽?霓虹又會得到什麽?”麻生裕泰的聲音猶如誘人墮落惡魔在耳邊低語,


    “你會成為霓虹有史以來最尊貴的祭主,你的事跡會被寫入神靈的曆史中,麻生家族將會因為你的成功站在世界頂端,而不是在小小的島嶼上做一群猴子的大王,霓虹也會因為你變得更加美好!


    遲滯近七十年,死水一般的經濟將會再度發展,年輕的男性將會擁有希望而不是成為沉迷紙片人的垃圾,女性也不用靠出賣身體,或者在職場上受到歧視來獲取金錢,老人再不需要出來打工養活自己,兒童也不是出生便看到自己的未來,我們的民族將會在世界上重新崛起,我們的社會將會變得美好!!!”


    “麻生是恒,你……難道不想看到這樣的未來嗎?”


    少女總算是從震驚中回過神來,她看著近在咫尺的麻生裕泰,看到他雙目中跳躍的火光,微微怔愣,卻沮喪道:“可是我怎麽可能做的到?我不是精神病科醫生,天照大神也並非有求必應,我怎麽可能讓除去附身那個人的魔頭?”


    “他就是魔頭!”麻生裕泰淡定的說道:“那個年輕人,他本身就是該死的魔頭!”


    “你……你要我殺死他?”麻生是恒看見了男人眼中毫不掩飾的殺意,一時間無法接受他的話語。


    “是的,我的妹妹,我要你殺死他!”


    “你瘋了,這裏是伊始神宮,是祭祀天照大禦神的地方!你怎麽敢在這裏妄言殺人!”


    “所以呢?天照大神有現世過嗎?祂有在你麵前展示過神靈的力量嗎?”麻生裕泰手上青筋暴起,壓在少女柔弱的雙肩上,他暴怒於自己妹妹在這個時候,居然還信仰著那一個代表大日的神靈,低聲怒喝道:“這個世界上真的有神靈嗎?”


    “如果神靈真的存在,那為什麽當那兩枚核彈投向我們國家,殺死數千萬人民的時候,祂為什麽不站出來?”


    “如果神靈真的存在,那為什麽聯邦能逼迫我們簽訂那些屈辱的條約,讓所有霓虹人都跪倒在他們的胯下?”


    “沒有!沒有!沒有!神靈從不站出來,因為這個世界上從來就沒有神靈!”


    “一個虛無縹緲的,隻記載在老人糊弄小兒的故事中的東西,怎麽能,怎麽敢,阻礙我們這個國家的進步!”


    麻生裕泰將心裏的所思所想全部通過咆哮甩出來。


    麻生是恒驚愕的看著瘋狂的男人,麵色蒼白,幾乎以為自己被當做了阻擋在他麵前的障礙,將會被徹底撕成碎片。


    麻生裕泰仰起頭,深吸一口氣,鬆開鉗製少女的雙手,後退半步,突然雙膝跪下,將頭顱重重的磕在地上,以最高的禮儀表示對少女的懇求。


    “麻生是恒大人!為了你腳下的這片土地,為了我們衰頹許久的民族!”


    “請殺了他!!!”


    “……”


    許久,一隻柔嫩的手放在男人的後腦勺上,少女的話語猶如春日的寒風,柔和卻不帶半分溫度,


    “請起吧,麻生裕泰。”


    “我一定會……”


    她停頓片刻,隨後言語仿佛冰刃從嘴中吐出,


    “……殺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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