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部隊回來最初的日子,劉春來和李林雖然很少見麵,但他們的心境都是一樣的,都在等待著那個讓人日思夜念的消息。當然,這個消息自然與老孟有關。


    逃跑的老孟已經成了全國的通緝犯,抓住他是遲早的事,對於這一點,兩個人都堅信不疑。剛回到小鎮時,戰友們常會有信來,信的內容除了表達思念之情,更多的還是些安慰。讀著戰友的信,他們似乎又回到了部隊,回到了那些朝夕相處的戰友身邊。兩個人的思緒一下子就飄得很遠,越過山山水水,回到了部隊營地。特別是在現在的情境下,他們的心像被抽空了,無著無落,沒有了依傍,而那裏的一切是如此刻骨銘心。


    他們在難挨的煎熬中等候著戰友的消息。戰友們的來信對他們來說很重要,似乎隻有這樣,他們才覺得自己並沒有真正離開部隊,畢竟部隊的信息還點點滴滴地滲透著他們的生活。


    給劉春來寄信最多的是新兵馬小初。在班裏時,劉春來對他關照最多。馬小初是孤兒,也是因為孤兒的身份,讓劉春來對他多了份關注和耐心。從新兵入伍到平時的訓練,劉春來經常給馬小初開小灶,也經常找他談心。馬小初剛開始很孤僻,這是他的不自信造成的。劉春來就有意識地人前人後地開始培養他的自信心,就是執行任務,他也會把馬小初帶在身邊。


    在等待抓捕老孟的時候,馬小初趴在草叢裏,渾身不停地發抖,上牙磕下牙,這是他第一次參與抓捕罪犯。劉春來看了他一眼,悄聲道:小初,別緊張。你現在什麽都不要想,跟著我就行。


    馬小初顫著聲答應了,但仍不時地爬起來跑到樹後去小便,然後又哆哆嗦嗦地趴到地上。劉春來幹脆和他聊起家常來,很快,馬小初就平靜了下來。人就是這樣,隻要邁過了第一道坎兒,以後的事就一馬平川了。在叢林裏潛伏了三天的馬小初徹底擺脫了心理的緊張。


    就連老孟一行人出現,信號彈騰空升起的時候,劉春來從樹後衝出來時仍沒忘了拉馬小初一把。後來,隊裏還給馬小初等幾個新戰士記了嘉獎。但馬小初卻始終高興不起來,他望著一臉疲憊的劉春來,甚至哭出了聲:班長,你會不會被處分啊?


    他在為劉春來和李林擔心。劉春來用手拍了拍他的肩,衝他笑一笑,還伸手刮了他的鼻子:男子漢,哭什麽?


    沒過多久,謠言就在隊裏傳開了。


    當處理結果宣布後,馬小初抱著劉春來和李林放聲哭了起來,他一邊哭,一邊說:班長,你走了,我會想你們的。


    真誠的淚水打濕了馬小初的軍裝,也打濕了兩個人的心。現在,這麽多天過去了,馬小初似乎很理解他們的心情,每封信裏都會通報一下抓捕老孟的進展情況。他們走後,部隊配合公安機關又在山水市進行了一次排查搜捕,仍一無所獲。後來,又有人報案,在山水市郊區的山裏有個犯罪嫌疑人很像老孟,結果人抓到了,卻不是老孟——


    馬小初每次的來信都會帶來老孟的消息,但每一次都大失所望,老孟似乎從人間蒸發了。但劉春來仍然期待著戰友們的來信,每次打開信紙時,手都是抖的,他多麽希望戰友能給他帶來好的消息。隻有抓獲老孟,還自己一個清白,他們才能真正地踏實下來,開始新的生活。


    畢竟,戰友們不是計劃實施的製訂者,他們隻是配合公安機關進行抓捕,關於核心的問題,戰友自然也不清楚。有一段時間,戰友的來信再也不提老孟了,介紹的多是一些執行其他任務的情況。


    劉春來和李林就有些失落,在他們的潛意識裏,抓獲老孟隻不過是時間的問題,卻不曾料到竟會等待得這麽久。以前,配合公安機關執行抓捕任務時,也有過失手,但也是跑了初一,跑不過十五。很快,人就被抓了回來。當初老孟跑時,他們就是這樣想的。然而,時間一天天過去了,老孟卻遲遲不能歸案。


    劉春來真的有些等不及了,他走出家門,直到看到那熟悉的環境,他才猛地意識到自己就站在李林家的樓下。


    此時,李林癱坐在沙發上,頭發和屋子一樣的淩亂,電視裏正在演一部案情劇,一群公安在追捕一名逃犯——


    李林正看得麵紅耳赤。看見劉春來,李林似乎並不熱情,隻是看了他一眼,就把目光又投到了電視屏幕上。劉春來看一眼電視,又看一眼臉漲得通紅的李林,拿過遙控器,把電視關了。


    李林拍了下大腿,喊道:幹嗎呀你?正是關鍵時候。


    劉春來把遙控器扔到一邊:那些都是瞎編的,對你我來說隻有老孟才是真的。


    李林頓時來了精神:老孟有消息了?


    劉春來歎了口氣:我還想問你呢?


    接下來,兩個人就變得沉默起來,心也沉甸甸的。


    李林別過頭去,用拳頭狠狠地砸了一下自己的腿。


    突然,他回頭說:我說過,不抓住老孟我就不再姓李。你說公安局那幫人是幹什麽吃的?不就是個老孟嘛,怎麽這麽長時間還抓不到。


    劉春來深吸一口氣,這時他感到有一股熱血從腳底升了起來,仿佛自己又回到了部隊。以前,每次執行任務帶隊出發時,他都會有這種血脈賁張的感覺。此時,見到曾經的戰友李林就很容易讓他找到這種感覺,他猛地站起來,兩手握拳,最後又把拳鬆開了。他又何嚐不想抓住老孟呢,他現在做夢都會夢見在抓捕老孟,可每一次都是就要抓住老孟的時候,夢就醒了。醒來的他恨自己,也恨自己的夢,他就一次次地在夢裏夢外失落著。


    李林早晨和父親剛剛吵了一架。李林的家庭條件比劉春來好一些,父親是鎮裏的一名領導,每天提著公文包進進出出,有時也車接車送的。李林的父親與另外一位領導共用一輛車,那位領導的家遠一些,司機接兩位領導時就有些繞路,李林的父親就大度地把車讓給了路遠的領導,自己步行上下班。公文包提在手裏,一甩一甩的,樣子也很瀟灑。


    李林的母親是鎮裏一家醫院的醫生,每天早出晚歸,很是忙碌,仿佛永遠是生活的主角。母親的這種主角的感覺一直都很好,恰恰這個時候,李林回來了,打攪了母親慣常的生活。關於李林回來的種種風言風語,母親和父親也都有所耳聞。父親對這個問題沒有太多的評價,隻做了簡單扼要的指示:這事兒啊要相信組織,相信自己。


    接著,父親又補充道:這麽著吧,回來就回來了,鐵打的營盤流水的兵,回到地方就好好地工作。


    母親的態度與父親大相徑庭,她把李林拉到一邊:兒子,你跟媽說實話,你到底收沒收那毒販的錢?


    李林看著母親,半晌沒有說話,許久,才一臉失望地說:媽,你也不相信我?


    母親這時似乎鬆了一口氣:看來,那就是你那個戰友劉春來收的,你替他背了黑鍋。如果是這樣,你把事情說清楚,我去找部隊澄清事實去。


    李林用力甩開母親的手,臉憋得通紅:媽,你以為我們是你們醫生啊!做個手術都收人家的紅包。


    那時的醫院已經開始收病人的紅包了,母親三天兩頭總有紅包拿回來,不論多少,母親總顯得很開心。


    李林的話把母親噎得說不出話來,她在兒子的肩上拍了一下:你這孩子,胡說什麽呢。你爸已經在幫你找工作了,等聯係好了,你就去上班,省得在家裏瞎折騰。


    父母走了,家裏立時清靜了許多,李林順手打開了電視。他現在隻喜歡看那些案情劇,在部隊時卻很是不屑,感覺不真實,如今卻隻能靠看案情劇回想起自己在部隊時的日子。


    一早,父親喝完最後一口粥,放下碗時,想起什麽似的衝李林說:你的工作我聯係好了,縣裏鍋爐廠保衛科缺個人,你去那兒上班吧。


    說到這兒,又從公文包裏拿出一張名片遞給他:這是鍋爐廠王廠長的電話,你直接找他就行。


    李林看都沒看,就順手把名片扔到了桌子上。


    怎麽,你不願意?


    他梗著脖子說:不就是去當保安嘛,有什麽意思。


    父親用手敲著桌子:人家王廠長聽說你是武警複員回來的,考慮到你工作的對口,才答應要你的。


    他不說話,伸手一彈,那張名片就落到了地上。


    父親有些不悅,提高了聲音說:那你想幹什麽?你說你都回來這些天了,不能永遠這麽待下去吧。


    說完,父親氣哼哼地走了。父親沒有時間和他磨牙,他還要上班處理更多的事務。


    母親把廠長的名片小心地撿起來,苦口婆心地勸著:兒子,你不能老這樣下去,保衛科就保衛科吧。等過一陣,媽再給你找找關係,看有沒有更好的,到時再給你調換。


    他衝母親沒好氣地說:媽,我現在什麽也不想幹,您就甭管了。


    母親聽了,臉上的表情有些難看:怎麽?當了幾年兵倒弄出一身毛病了,人家都說部隊是出人才的地方,你可倒好,現在連班都不想上了。


    他突然火了,衝母親說:媽,你有完沒有了。


    不知為什麽,這些天他什麽也沒有想,就是憋著想發火。


    劉春來進來的時候,他內心的煩躁仍沒有消停。


    劉春來望著李林,突然冒出一句:要不,咱們回部隊一趟?


    說到這兒,劉春來也被自己的話嚇了一跳。


    李林頓時眼睛一亮:去就去。


    劉春來點點頭說:那就說好了,明天就出發。


    好,就明天。


    做出這個決定後,兩個人的心倏然就靜了下來,似乎這麽多天的焦灼與不安隻是為了這樣一個決心。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追逃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石鍾山著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石鍾山著並收藏追逃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