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那夥計滿臉賠笑引著三位公子進門後,隻向著大堂內望了一眼,臉上的笑容登時僵住。


    也怪他先前在門外宣傳得太過賣力,招攬的顧客太多了一些,此刻酒樓一層的偌大廳堂內已是座無虛席。


    樓上的雅間倒是應該還有些空著,但方才這三位公子又已經說明了,今日便是要在樓內聽那位孫老人講說江湖掌故。


    此刻這夥計額頭已急出汗來。


    如果他先前沒有喊那一嗓子,人家看到沒有座位轉身要走,他也隻能道歉後恭送出門。


    然而現在人人都知道兩大才子來到此處,卻因為自己招待不周而離開,那不僅是砸這家酒樓的招牌,也是砸自己的飯碗。


    那邊的胡壚見此情形,忽地唇齒開合似是說了一句話,但近在咫尺的阿飛隻是捧著碗吃飯,仿佛毫無所覺,反是門口處的王守仁有些驚訝地轉頭向這邊望來,登時看到坐在桌邊的胡壚舉起酒碗向自己致意。


    他略一沉吟,向著前麵的李尋歡和唐寅道:“兩位賢弟,愚兄看堂內座位已滿,倒是牆角那桌隻坐了一位道長和一個少年。左右我們隻為聽書而非吃飯,不如去和他們拚張桌子。”


    李尋歡和唐寅也都看出那夥計的難處,也都能體諒他討生活的難處。


    當時李尋歡便含笑吩咐那夥計道:“那便有勞小哥兒去和那位道長商量一下,並說明那桌酒菜都由李某請了。”


    “多謝三位公子!”


    夥計如蒙大赦,道謝後快步跑來胡壚桌前,陪著笑說了這件事情。


    胡壚自然不會拒絕,很爽快地點頭答應下來。


    夥計大喜道謝之後,轉回身來請三人過來。


    雙方見麵互通姓名之後,胡壚和這三人分四麵圍桌而坐,阿飛則早放下加快速度扒幹淨的飯碗,規規矩矩地侍立在師父的身後。


    李尋歡也是好酒之人,見胡壚大碗喝酒的樣子,不由得見獵心喜,也吩咐夥計上了幾樣菜肴和五斤燒鍋酒,同樣是用大碗來盛酒。


    王守仁等李尋歡搶著為自己和唐寅斟滿酒後,主動舉起酒碗向胡壚致意道:“在下常聽人說江湖風塵之中,每多奇人異士,今日得見胡壚道長,方知此言不虛。”


    胡壚舉起酒碗與他碰了一下,待各自仰首一飲而盡後,笑道:“王公子才是大隱於朝的高人,貧道這一點雕蟲小技,不過班門弄斧而已。”


    原來方才胡壚是運用真氣將聲音凝成一線隻傳入王守仁一人耳內,邀請他們三人過來拚桌。


    這等“傳音入密”的手段,正是胡壚臻達先天之境後摸索出的真氣妙用之一。


    李尋歡和唐寅彼此互望,目光中都有些驚異之色。


    以他們的頭腦,不難從這兩句對話中猜到,方才胡壚已瞞過兩人感知露了一手功夫,這等修為手段實在有些驚人。


    而更驚人的則是王守仁能得對方如此推崇,顯然也非庸手。偏偏他們與王守仁相處非隻一日,卻都未能發現他身負武功。


    尤其李尋歡與王守仁是兩代世交:其父李逸之與王守仁之父王華同科赴考,王華高中狀元而李逸之考中探花;到了下一代,數年前恰巧又是李尋歡的兄長李尋真與王守仁同年應試,卻是李尋真考中了探花而王守仁名落孫山;到了今年,又是李尋歡與王守仁結伴赴考。


    以李尋歡的了解,王家是個純正的書香世家,王守仁也不該與武林中人有任何交集,那麽他是如何練成這一身甚至能瞞過自己感知的高深武功,實令人百思不得其解。


    雖然兩人都心中狐疑,卻都未出口詢問,一來此處並非述說這等隱秘之事的場合,二來則是那位引來滿堂賓客的說書人孫老先生終於出場了。


    酒樓的一個夥計引者一老一少從後麵轉出來,在臨窗的一張擺好幾樣茶點的桌子邊坐下。


    那老者須發花白,形容枯瘦,看上去約六十來歲年紀,身上穿一件藍布長衫,手中捏著一根黃銅鍋、紫竹杆、白玉嘴的二尺長旱煙杆。


    跟在他身邊的則是一個與阿飛年齡相仿的小女孩,穿一件很漂亮的紅裙子,烏黑的頭發梳了兩條長長的辮子,兩隻眼睛又黑又亮,眼波流轉間極為靈動傳神,仿佛會說話一般。


    那老者坐定之後,輕輕咳嗽了一聲,緩緩開口問道:“紅兒,時候到了麽?”


    那女孩兒脆生生地應道:“爺爺,是時候了。”


    老者拿起茶碗,吹了吹水麵上的茶葉,淺淺地啜了幾口,不緊不慢地放下茶碗,目光一轉環顧四周。


    他年紀不小,這雙眼睛卻甚是明亮有神,目光所到之處,那個方向的每一個人都感覺他正在注視自己,不自覺地便住口噤聲。


    在整個大堂瞬間安靜之後,老者卻突然開口,抑揚頓挫地念道:“光射牛鬥奪命劍,獨行萬裏霸王槍。諸位客官,老朽這兩句話說的是曾橫絕江湖的兩位絕世高手,大家可知他們是誰麽?”


    一旁的女孩兒恰到好處地接口道:“這兩人是誰呀?好像沒有聽說過。”


    老者道:“這兩位是十多年前成名的高手,你年紀還小,沒有聽過也不足為奇。要說這兩大高手,還要從另一位奇人說起。自從一代名俠沈浪攜一眾好友歸隱,江湖上的秩序重歸混亂,各方高手並出。大家彼此誰也不服誰,為爭奪名利財富而引發的決鬥廝殺層出不窮。


    “後來有一位自稱‘百曉生’的奇人立誌終結江湖亂象。他想著若能依照各人的武功高低排定名次,或許便能少了許多爭端。於是他通過多方調查,深入了解了天下成名高手的虛實,以其兵器為名排了一份榜單,名為‘兵器譜’。


    “隻是在論定榜首時,這位號稱‘百曉’的奇人也大大地犯難。因為當時的江湖上最負盛名的有兩大高手,一個是出身南海的劍客‘奪命書生’李自然,一個是應天府‘天下鏢局’總鏢頭‘今世霸王’唐天豪。


    “前者的一柄‘奪命劍’固是冠絕天下,連原有天下第一劍客美譽的天山名宿雪鷹老人也折劍敗北;後者的一杆‘霸王槍’亦是所向無敵,曾一人一槍挑翻令人聞名喪膽的魔道巨擘‘羅刹鬼王’及其‘冥都十八鬼騎’。


    “這兩人無論是展現出來的武功修為還是曾取得的戰績,都難以分出勝負,要決定由誰來做這‘兵器譜’的榜首,便隻剩下最後一個辦法……”


    “我知道啦!”女孩兒拍手笑道,“最公平的辦法,自然是讓著兩者打一場,勝者即為榜首。”


    老者頷首道:“便是如此了。九年前的驚蟄之日,兩人相約在洞庭湖中的君山之上決鬥。那一場持續了三日三夜的大戰,可說是名俠沈浪大戰快活王之後,最令人驚心動魄的一場驚世之戰。‘奪命劍’劍氣衝霄,‘霸王槍’槍風排雲,當真是天愁地慘,鬼神皆驚。”


    女孩兒帶著滿臉的好奇之色問道:“爺爺,這一戰如此激烈,最後的勝負究竟如何?”


    老者歎道:“此戰雖是‘霸王槍’一招惜敗,卻又應了昔年西楚霸王項羽的那句話‘天亡我,非戰之罪’!”


    女孩兒奇道:“爺爺如此說,難道那‘霸王槍’之敗,並非技不如人?”


    在場賓客之中不乏武林中人,也都熟知“兵器譜”排名,自然知道那一戰的結局,卻都不知其中還另有內情。


    因此所有人都斂聲屏息,目不轉睛地盯著那老者,希望聽他說出其中的原委。


    唯獨胡壚借著仰頭再喝一碗酒的機會,悄悄地瞥了身旁聽得最是入神的唐寅一眼,果然看到他臉上現出一抹黯然之色,便也愈發確定這方世界的水比自己想象得還要更深一些。


    此時老者終於揭曉答案:“‘霸王槍’之敗不在武功修為,而在兵器。那杆長一丈三尺七寸三分、重七十三斤七兩三錢的‘霸王槍’雖是通體以純鋼打造,卻難當以海底寒鐵打造的‘奪命劍’鋒芒。雙方鬥到最後的決勝之招時,已是傷痕累累的‘霸王槍’槍頭突然折斷,唐天豪也因此傷在李自然的‘奪命劍’下。”


    “如此說來,‘霸王槍’敗得也確是冤枉。”女孩兒煞有介事地點評了一句,然後又道,“此戰之後,‘兵器譜’上位居榜首的是‘奪命劍’,其次是‘霸王槍’,後麵的幾個又是那些人?”


    老者悠然道:“排名第三的是‘月華仙子’的‘霜月刀’,第四是‘天機老人’的‘天機棒’,第五是上官金虹的‘龍鳳雙環’,第六是郭嵩陽的‘嵩陽鐵劍’,至於再後麵的,不說也罷!”


    他這句話說得甚是隨意,讓人隱隱品味出一種“餘子皆不足道”的意味。


    女孩兒關心的卻是另一件事:“‘月華仙子’?‘兵器譜’上還有女人嗎?”


    老者喟歎道:“‘月華仙子’正是‘兵器譜’上唯一的女子。聽說百曉生原本不打算將女子列入榜單,無奈此女的武功和戰績都太過耀眼。自她出道以來,便如無人可以避開月光的清暉般,普天之下也從無一人可以避開她那柄如月光般清寒的飛刀。”


    “霜月飛刀,月華仙子?”胡壚給自己灌了碗酒的同時,又偷眼瞥了一下麵上不自覺露出微笑的李尋歡,心中歎道,“原來在‘小李飛刀’成名之前,名列‘兵器譜’的當真是‘小李他(媽)的飛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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