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中萬屋翬薨起,百貨千商集成蟻。花棚柳市圍春風,霧閣雲窗粲朝綺。芳原細草飛輕塵,馳者若飆行若雲。虹橋影落浪花裏,捩舵撇篷俱有神。”


    胡壚穿越大明的那一世,也曾見過李東陽收藏的《清明上河圖》真跡以及其所題之詩。


    如今再次穿越來至大宋,親自到了東京開封府,才知道這座容納人口一百五十餘萬、後世史書稱之“八荒爭湊,萬國鹹通”的繁華都市,遠非任何詩畫能夠摹盡其甲於天下之富庶綺麗。


    如今他仍是一身樸素的青布道袍,本人又是十足人畜無害的敦厚模樣,步行由北門進入東京時,並未引起旁人的關注。


    若說有甚惹眼之處,也隻有同樣步行跟在他身後的慕容燕。


    此刻的慕容燕卻改扮成一個小道童的模樣,頭挽日月雙髻,前發齊眉、後發遮頸,因戴不得那頂鑲嵌了異寶“幻形珠”的金冠,刻意弄得棱角分明的男兒麵容恢複本來的柔和線條。


    不過胡壚有感於那“幻形珠”雖然玄妙,但所受限製頗多,需要隨身佩戴且無物遮掩才能生效,便傳了她一點易容改裝的技巧。


    一般人看到如今的她時,也隻是覺得這小道童生得實在俊俏,猶如天上金童臨凡,卻難以看穿她女兒身的真相。


    師徒兩個才進了城門,身後忽地傳來一陣人喊馬嘶之聲。


    街上行人紛紛向兩旁避讓,隨即便有一隊人人衣甲鮮明、個個身軀雄壯的官兵簇擁著一車一馬行來。


    那馬上騎士三十餘歲年紀,生得豹頭環眼,體魄雄偉,全身披掛镔鐵鎧甲,安坐馬上巍巍然如半截鐵塔,在胯下這匹神駿踏雪烏騅的鞍側,斜掛了一杆丈八蛇矛。


    在那輛鋪了幾層錦被的馬車上,則趴著一個二十多歲的青年。此人一身的綾羅綢緞,卻已變得髒汙殘破;眉眼倒還算端正,隻是鼻青臉腫顯得好不狼狽。


    “咦,這不是高衙內嗎?他怎地變成了這般模樣?”


    胡壚聽到身後一人低聲發問,語氣中充溢著掩飾不住的快意。


    隨即又有一人低聲回答,但語氣中便有些失望和氣憤:“聽說前幾天這天殺的花花太歲出城遊獵被山賊綁了票,向他老子高太尉勒索千兩黃金。高太尉雖不是舍不得黃金,卻怕山賊收到贖金後仍選擇撕票,便請了八十萬禁軍教頭林衝壓陣。如今人果然回來,隻是不知那黃金是否交付。”


    先前那人歎息道:“有‘豹子頭’林衝出馬,區區山賊何足道哉,自然是人財兩全。但林教頭如此一條好漢,何苦要將這花花太歲救回來,繼續禍害咱們東京的良家女子!”


    另一人也歎息道:“高太尉位高權重,林教頭怕也是身不由己……”


    “停車!”


    街邊的眾人正在議論紛紛,驀然間便聽到那車上的高衙內發出一聲尖叫,登時個個斂聲屏息噤若寒蟬。


    騎馬走在前麵的林衝眉頭微皺,撥馬來到車邊,抱拳道:“衙內有何吩咐?”


    高衙內從車上爬了起來,雖是站在車上,卻仍矮了人高馬大的林衝半截,隻能一手叉腰一手戟指仰麵質問:“我問你,你方才明明已經打贏了,為什麽不將那山賊頭子宰了?”


    林衝忙道:“衙內容稟,那人雖是賊寇,但敗陣後便守諾釋放了衙內,也算是個好漢……”


    “我不聽!”高衙內的一雙眼中幾乎要噴出火來,聲音愈發高亢尖利,“我隻知道那山賊抓了本衙內,而你卻放了那山賊。現在本衙內不想看到你,你馬上給本衙內滾蛋!”


    當著滿街百姓給人如此嗬斥,林衝一張臉漲得通紅,抓著韁繩的手也緊握成拳,呆了片刻後,他終於垂首應了一句:“衙內保重,林衝告退!”


    說罷,撥馬便要離開。


    “慢著!”高衙內卻又開口將他叫住,冷笑道,“如果本衙內沒有看錯,你穿的鎧甲、騎的寶馬,都是我家的,全給本衙內留下來!”


    “你……”林衝環眼怒睜。


    這镔鐵甲胄與烏騅寶馬,確實都是當朝太尉高俅府中之物,卻是高俅在請他出手救人時賜下,當時雖未明言,但話外之意分明是將之作為救人的酬勞。


    若是其他金玉珍玩之類,林衝也不會稀罕,但為將者最愛的便是神兵利器、寶馬名甲。


    林衝家境雖然不錯,卻也置辦不起這等價值千金的精良鎧甲與良種戰馬,當時心中也頗有幾分興奮。


    他本有心分說幾句,但又想到在這等紈絝子弟麵前,便是有理也分說不清,想必等高太尉知道後,自然會給自己一個交代。


    一念及此,他翻身從馬上下來,探手將甲胄全部除下教給隨行的軍士,而後綽了那杆祖上傳下的神兵丈八蛇矛,一言不發地轉身離去。


    “哈哈哈……”


    看著林衝逐漸遠去很有些落寞的背影,高衙內發出一陣得意暢快的大笑,隨即頤指氣使地吩咐道:“那個誰,你先去我家裏報個平安,其他人送本衙內去攬翠樓。這一次本衙內是倒了大黴,必須要找幾個小娘子來散一散晦氣!”


    高俅接任殿前太尉執掌禁軍之後,本就越來越像樣子貨的禁軍愈發腐朽,許多禁軍士兵都被他拉到自己家中充當力夫、仆役、工匠之類。


    眼下這些派出去隨林衝救回高衙內的軍士,其實便是高俅自家的護院家丁。


    既是仆從身份,對於自家少爺的吩咐當然隻有恭然領命,當時便要改向轉去東京最有名的青樓之一“攬翠樓”。


    站在街邊的胡壚看到這一出好戲,不由得搖頭失笑,隨即心中一動,隱藏在袖中的右手拇指扣住食指輕輕一彈,一縷至陰至寒的真氣無聲無息地隔空發出,穿越十數丈距離,準確沒入正站在車上神氣大笑的高衙內下腹丹田。


    那高衙內陡然激靈靈打個冷戰,笑聲隨之戛然而止。


    “衙內怎麽了?”旁邊的一名軍士急忙詢問。


    高衙內用手在小腹揉了幾下,有些茫然地道:“突然覺得有些冷了,你們走快一點!”


    說罷一頭倒在車上,將鋪著的幾層錦被緊緊裹在身上。


    望著這一隊加快了速度如渴馬奔泉、飛鳥投林般趕去青樓的人馬,胡壚臉上現出一抹饒有趣味的笑容:“貧道小試牛刀,先沒收了你這花花太歲慣常用來作案的工具,一來算是積些功德,二來也可試一試這東京之水的深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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