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伯莎·布蘭奇被等候已久的異常審判法庭抓住時,她的手裏還握著布洛爾寫給她的信。


    她沒有抵抗太久,很快就被押送起來,被裝在四輪馬車裏,運送到深黑的地底。


    負責監控她的賽吉連忙穿梭靈界,告知了厄蘭茲這件事情。


    而那封信,則因為可能威脅到布洛爾的地位,而被他培養的下屬親手燒掉了。


    隻有躲在暗中,懷裏捧著兩個女人的德威知道,那封信是誰寫的。


    卡爾·布洛爾站在灰白色的房間裏,凝視著落地鏡裏的自己。


    離開庭還有半小時,這是他最後整理自己姿態的時間。


    這是他作為法官的首次開庭。


    當初的躊躇滿誌似乎仍在心頭,現在回想起來卻像是小時候和父母許下的豪言壯語。


    又好笑,又可笑。


    黑色的法衣掛在衣架上,雖然已經把上麵的嘔吐物洗幹淨了,但在布洛爾眼裏,那件法衣永遠都浸透了惡臭的腐臭味,沾滿了滑膩的粘液。


    有些東西是洗不掉的。


    當變通超過了必要的限度,當法的威嚴遭受挑釁一次,就會有無數次。


    但他始終堅信自己是公正的,至少,這些都是為了更好地履行公正而做的必要的犧牲...


    對,他已經是法官了,也許那個伯莎·布蘭奇隻不過是同名同姓的人....


    即使就是她...就是她..就是她又怎麽樣呢..?


    他是法官..法官就該絕對地客觀和公正,不能容許任何對法的褻瀆....


    即使是她..即使是她也不行。


    猛地從衣架上扯下法衣,披在自己的身上,布洛爾扣上一枚枚骨質紐扣,縱使鏡子裏的人此刻麵頰消瘦,深陷見骨,鬢角垂落的白發憔悴幹枯。


    蘸好發油蓋過那層雪白,他把自己的頭發再次整齊地往後梳去,捏緊了手中的那隻鋼筆。


    轉頭離開房間,布洛爾行走在那條通往法庭的灰白色道路上,在某一瞬間,他覺得自己才是等待審判的那個犯人。


    大門敞開,穿著紫紅色長袍的陪審團成員陸續進場,其中一位扣著墨藍色的軟呢帽,糾結蓬亂的黑色長發白了不少,戴著一副厚重的眼鏡,坐在了不起眼的一個角落。


    布洛爾站在高處,目光審視整個法庭,掌心冷汗直流。


    他伸出自己的右手,用繃直的四指和大拇指,小心翼翼地捏住那杆木槌。一時間竟然沒有把它拿起。但沒有人注意到這個短暫的細節,而他也迅速緩了過來。


    木槌抬起,落下。


    鐺。


    “憑著民法典賦予我的權利,執政官賦予我的使命,我宣布,就伯莎·布蘭奇的初審案,正式開庭。”


    麵對著他的那扇黑色大門轟然間打開,押送著犯人進入待審席的兩位中序列非凡者身上散發出難言的威嚴,讓整個陪審團都變得更為寂靜。


    而在正中的伯莎頭發淩亂,身上的那件純白色囚服似乎像是被生硬地套了上去,她看起來瘦了許多,是生了病嗎...?


    似乎是察覺到了布洛爾的神情變化,伯莎的嘴角露出一個苦澀的微笑。


    “.....你可以申請一位辯護律師為你辯護。伯莎·布蘭奇。這是你的公民權利。”


    布洛爾合起眼眸,盡可能地控製住自己的話語中的顫抖。


    “不用了。我選擇不享受這份權利。”


    她晃晃腦袋,拒絕了布洛爾的提議。


    一聲微不可查的歎氣聲從布洛爾喉間傳出,他拿起手邊的卷宗,逐漸展開。


    “那麽現在開始宣讀你的罪名。伯莎·布洛爾,被控為隱秘組織靈教團的皇室派成員,涉嫌謀殺曼蒂·伊德溫,走私非法貨物。”


    每說出一條罪名,就仿佛有什麽東西把布洛爾肺裏的氣給抽走了一樣,讓他的語氣變得越發失去嚴厲和鋒芒,但卻始終強撐著那麽一個最後的架子。


    “你要為自己辯護嗎?”


    那雙黑色的眼睛對上伯莎抬起的深藍色眼眸,卻又閃躲地挪開目光。


    “..是的。”


    她點點頭,而布洛爾則暗自鬆了一口氣。


    “..德威偽造了你的信件。利用他的非凡能力放大了我的擔憂,讓我慌忙之下借助皇室派內部的靈界穿梭能力,抵達了這裏。而他應該是化名舉報了此事,讓我被抓住。”


    “別再相信德威,布洛爾。快離開這裏吧...活下去。”


    伯莎很清楚,她輸在了最開始。而不是輸在了一次博弈當中。


    她高高地舉起手,把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了過去。


    “我,伯莎·布蘭奇,承認對我的所有指控,並願意接受法條中對我的相應懲罰。”


    然後她笑了,露出一個釋然的笑容,美得不像是身處法庭。


    “沒事的,布洛爾。我知道你的追求是什麽。公正地裁決吧。”


    “.......”


    布洛爾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如果嚴格按照律法裁決,凡是確認為隱秘組織成員的,一概以不可減刑的死刑處理。除非教會成員將其收為封印物副作用測試者。


    所有人都看到法官痛苦地坐在高背椅前,雙手蒙著臉。


    兩種想法在他心裏瘋狂地糾纏撕扯著,讓他心如刀割。


    你是要救她?還是殺了她?


    ....


    良久之後,他低著頭握緊手裏的木槌,猛地敲擊一聲,其聲之響,甚至讓懸掛在法庭左右的兩麵旗幟都隨之波動起來。


    “憑著民法典賦予我的權利,本案法官在此宣判。”


    “隱秘組織成員,伯莎·布洛爾,因犯擾亂社會治安罪,蓄意謀殺罪,走私罪。”


    “宣判絞刑,即刻執行。”


    一張棕黃色的死刑宣判書被送到伯莎麵前,她從容地寫下自己的名字,把它轉交給工作人員。


    而當這張紙被轉放在布洛爾麵前時,他又一次猶豫了。


    隨著滿嘴牙齒被咬得稀碎,鮮血橫流,他拔開那根鋼筆的筆蓋,在紙張上簽下自己的名字。


    就在那一刻,法律效應徹底成立,宣判書公正有效。


    無形的絞架從伯莎腳邊的陰影裏生長而出,拉長成猙獰扭曲的絞架。荊棘般的黑色倒刺軟邊和蛇一樣纏緊她的脖子,掐滅了她的笑容。


    布洛爾雙手捧著臉,睜大到血絲凸顯的眼球瞳孔收縮到極點。他不想看,但他不能挪開眼。


    他親眼看著那張笑容浮現過的臉頰逐漸變得通紅,發出窒息前介乎幹嘔和咳嗽的一連串排氣聲,她的手本能地去抓那長滿荊棘的繩索,抓撓得黑紅雙色的血液一並橫流。


    然後即使是這種掙紮也變得無力,手指頭無力地垂落,她臉上的紅色被死一樣的蒼白替代,雙眼外翻而突出,下嘴唇被咬破一截,可以透過嘴唇看到下半牙齒。


    在她因為死前失禁之前,她的屍體被推著,在絞架上左右晃動著離開法庭。


    “哢....”


    一種快要斷氣般的咳嗽聲從布洛爾喉嚨中傳出,從他的手臂開始,黑色的卷曲毛發開始不停地鑽出。


    散發出穢惡的嘔吐氣味。


    陪審團的成員中不知道是誰驚叫了一聲,然後是全部成員,都撒腿從這裏逃出。


    在負責處理的非凡者們到來之前,失控到最後關口的布洛爾眼眶中眼球滾出。


    一張血紅色的裂口從布洛爾臉上長出,發出了難以言喻的低吟。


    同時,他原本的那張嘴,開始發出無止境的尖叫。


    “公正!!!”


    “ma


    chérie...”


    “..公正!!”


    “ma


    chérie!”


    “...公正...”


    “ma


    chérie!!!”


    兩張嘴同時咆哮著,死刑宣判書被扯個粉碎,法官的座椅被砸碎成木片,那頭怪物瘋狂地宣泄著。


    隨著一張嘴的聲音越來越小,另外一張嘴卻喊得越來越響。


    直到最後,這兩張嘴的尖叫匯成一句,永世不休地咆哮著。


    那突出大腦作為眼球的怪物,似乎還在不停地流著血淚。


    “ma


    chérie...”


    “ma


    chérie!!”


    而作為唯一一個還坐在旁座的厄蘭茲把帽簷拉低,戴著的手套上金色龍鱗逐漸收回。


    這是他記錄的最後一次“心理學隱身”。


    兩個仲裁人途徑的非凡者正在靠近。


    他不再觀望,在傳送幹擾形成之前,轉身傳送離開法庭。


    在靈界變幻莫測的色彩斑斕中,他最後看了一眼那隻怪物。


    即使是布洛爾本人也不知道。維持他並不瘋狂的東西,不隻是公義。


    更重要的是,他那顆想保護住別人的心,那想護住伯莎的心。


    現在人已死亡,


    徒留那隻怪物,永遠地咆哮著“吾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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