喧囂的鬧市邊,一架馬車停停走走,車廂裏鋪著一層絨毯,乃是外邦的貢品。


    隻是七彩斑斕的毯子上,正躺了個奄奄一息的人,他穿著大內常服,品級為最低一等的灰色,上麵染滿了血漬。


    側躺著有一段時間,他才緩過神來,接著立刻直起腰,在身上亂摸,臉色越發的蒼白。


    “在找這個?”,


    車廂內,端坐一旁的貴公子,將座位邊的一本薄薄的冊子,扔了過去。


    那傷患接了冊子,大鬆了一口氣,臉上多出一絲釋然的笑。


    “你叫什麽名字?”,貴公子問道,


    傷患盯著貴公子的狐裘大衣,沙啞著嗓子,“洛大人?”,


    “我不是洛家的人,隻是湊巧在洛府邊上把你撿了回來,免得髒了人家的地。”,貴公子略顯不悅道,“名字。”


    “小人,衛忠。”


    “宮裏有宮裏的規矩,都進來多久了,再這麽不分好歹,離死就不遠了。”,貴公子哼了一聲,


    衛忠咬了咬牙,“奴……奴才……衛……”,


    “聽說孫公公最近又收了一批養子,指望選幾個鍛煉出來,你也是其中之一?”,


    衛忠才放鬆下來的心又被提了起來,沉默了半晌,沒有給出回答。


    “像是個早死的。”貴公子興致缺缺,“也是,讓人認命,何其難也。看你的樣子,也不像是自己來宮裏的,或許又是被賣進來的。”,


    如是尋常人家的獨子,即便是餓死了,也不會想到送入宮裏,這可是絕嗣的命。


    眼前這人,要麽就是騙來的,要麽就是拐來的,這世道……


    “重要嗎?”


    衛忠啞著嗓子,抬起頭來,帶著血絲的眼看向貴公子,


    “的確不重要,即便你是被騙進來的,我也不會管這閑事。


    京裏的人,都有各自的規矩要守,我要守的規矩,就是少惹事。”


    貴公子緩緩道,“你的傷口,我找人處理過了。下一次,別再來洛府,這裏不是你避難的地方。”


    “謝公子。”


    衛忠嚐試著站起身,“未知恩人大名?”


    “對你沒好處,也不需要你報答。”


    貴公子自顧自的倒了杯茶,說道。


    衛忠也不糾結,跪下身行了個大禮,就準備離開。


    “砰——”,


    一本厚厚的冊子落在了跟前,衛忠遲疑的看了眼貴公子,撿了起來。


    “這‘純陽勁’,本是我取來給她解悶的,可惜人沒見到,東西也給退了回來。”貴公子道,“我對舞刀弄劍不感興趣,既然她不要,就予你吧。”


    純陽勁?!


    衛忠死死的抓著秘錄,呼吸瞬時急促起來。


    他才剛入宮不久,名義上是內侍總管的義子,但那總管的義子何其多也?


    優勝劣汰,像他這般的,連義父都沒見過兩次的家夥,即便是死了也不會有人注意,為了更好的活下來,他才花盡了功夫,去做那些髒活累活,好不容易才得了一本硬爪,可惜功夫還沒來得及練,就被盯上了,要不是他體力好,撐著來到了洛府的地頭,指不定就死了。


    “我知道你們這些個人,若是表現的好,或許有機會一窺那至上武學,玄破勁。


    這本純陽勁,因為與其他勁氣互不相容,所以久未有人修習。


    今日予你,未必是件好事,說不得斷了你的前程,讓你無法入得頂尖武學。”


    “足夠了。”


    “?”


    “有純陽勁在手,就足夠了。”


    衛忠的臉上,滿是喜悅,本來得到硬爪就無比慶幸的人,此刻得到了更高層次的秘策,似是全然沒有聽到玄破勁一般,“多謝恩人賞賜,他日若有所得,必定有所回報。”


    簾幕掩上,貴公子透過些許縫隙,遙望著洛府的大門,滿是惆悵。


    “我……不,孤也認不了命呢?”


    兩三年的時間,京中出了不少趣事,


    諸如原本並不被寄予厚望的太子真的開始與雙王抗衡,漸漸聚攏了一批心腹。


    諸如那洛家最後的血脈,洛府的小姑娘在戰場上近乎以一己之力扭轉了局勢,將西戎聯軍多次擊潰,徹底平定了沙州的戰事。


    諸如……內宮招收的武人接二連三的遭遇不測,有傷筋斷骨的,有消失無蹤的,但內宮裏的內侍們,都沒有一個像樣的說法。


    “做的太狠了些。”


    太子府內,隨行的侍衛離開,隻留下了一人,與此地的主人坐在一處,對著飲起了酒,


    “如果不利索一點,死的可就是我了,殿下。”


    橙紅色勁氣裹在指尖,卻不曾破壞杯壁,即便如朱銳一般不通武藝的家夥,也看得出對方的本事已經很有火候。


    “短短年餘,就能把純陽勁修成這般模樣,你確實夠資格坐在這裏,是個有天分的。”


    “心無旁騖,純陽勁自然能進境神速。不是我有天分,隻是那些個人,想要的太多,本事又太過不濟。”衛忠哼了一聲,“枉費了那麽多功法,卻沒有一樣能練出模樣,都喂了狗。”


    “剛過易折,不可太盡。”,朱銳放下杯子,提醒道。


    手中的純陽勁一收,衛忠緩緩道,“我認為全天下,最不合適說這句話的人,便是殿下了。”


    朱銳眸子眯起,多出一絲殺氣。


    “道理歸道理,也要分時候。


    殿下,若是我不斬盡殺絕,今天能坐在這裏陪您喝酒的,也就成了其他人。


    我要活,他們就都得死。”


    衛忠頓了頓,“勢弱者,要成事,不可留情。隻要把其他人抹除掉,留下的那個,無論多麽不合適,也就成了唯一的人選。”


    朱銳撐著下巴,上下打量了一番衛忠,“這話,以後不可再說。朝堂大事,豈是那般簡單的?”


    衛忠知曉眼前的太子多少也有些顧忌,隻得轉而道,“聽說西戎部族撤退,那洛家的將軍,已經準備回京了。”


    “那一幫烏合之眾,不過是趁著秋天豐碩之時,搶一筆罷了。隻是孤也沒有想到,她有這般本事,能將那些西戎野人清退了。”


    提及洛家,朱銳的臉色變得溫和許多,


    “洛家鳳血,自是非同小可。隻不過,殿下——”


    “?”,


    “若有一天,那人與你為敵,又當如何?”


    “衛忠,你便是要兩次三番攪了孤的興致嗎?”


    “不敢。”


    衛忠歎息道,“隻是不明白,一個女人而已。”


    他本想說如對方這般的身份,什麽樣的女人找不到?


    可惜那洛家女子的美貌,早已冠絕京州,唯一能與之相比的恐怕也就是秦王義女,不過‘傾國傾城’不可與王族聯姻,更不必談代替洛家的女人了。


    女人,終歸是前程的阻礙,衛忠此刻竟有些慶幸,斷了這念想。


    “京中人都清楚,凡此女出現,月隱花收,非是吉兆。”


    “哈哈哈哈哈,那是鳳血妖力作用,煞氣過盛,別人不清楚,你怎麽會不懂?”朱銳笑著道,“衛忠,怎地就學會了進讒言?”


    衛忠頗為窘迫,不好答話,倒是朱銳笑了一陣,接著道,“孤知道你在擔心什麽,不必過分憂慮。”


    殿下,衛忠乃廢人,不是非常清楚您如此中意那女人的理由。


    或許是容貌,或許是身段,或許是品性,或許是其他的什麽。


    不過有一點,我卻是很清楚的。


    這個世上,總是有些女人,注定不屬於你。


    無論你怎麽做,結果都不會改變。


    鳳血煞氣攜著巨大的威勢重重砍在他的肩上,黑戟上的勁氣消退,血漬蔓延。


    衛忠以左手純陽勁,勉強托舉住右肩上的千鈞重戟,擋在朱銳前。


    他背對著朱銳,掃了眼遠處的燕王和瀞,接著緊抓住洛神的兵刃,仔細的看著洛雲仙的臉。


    閉月羞花,那容貌上的確有一些不忍,但更多的是玩伴感情,絕不是愛戀。


    這一點,殺過無數人的內侍自然能分的清楚。


    隻是,殿下,你懂嗎?


    “那一天的問題,殿下,你……有答案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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