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外雖蕭索寂寥,但僅僅一層土磚之隔的城內卻是燈火通陰,街道上人群熙熙攘攘、絡繹不絕。


    黑衣少年踏著低沉的步子走在街道中央。夜風蕭蕭而過,有幾張官府發布的告示散落在他的腳下。黑衣少年低下頭看了一眼,隻大概瞧見了“尋人”二字。


    他並不上心,隻是繼續走著。


    雖然不斷地有三五行人自他身旁擦肩而過,但周遭熱鬧的大街似乎與他毫無關係,仿佛有道屏障在隔絕著他與這座城。


    幾條街走過,隔三差五得民宿裏總會傳來婦人的啜泣聲,很是悲涼。


    這些婦人為什麽要哭?


    這,與他無關。他的世界仿佛隻有黑色,就是把全城的燈火都聚在一起都照不亮他的黑暗。


    但他終究卻是人,是人就有餓的時候。餓了便要吃飯,這卻是不變的真理。


    又走了不到半柱香的功夫,一間酒樓適時得出現在了街邊。


    “月下居”,名字很雅致,大堂裏也很敞亮。但這卻不是他關心的事,他此刻隻關心吃一些食物,而非咬文段字。


    大堂裏擺著大概七、八張桌子,卻隻有廖廖三、四個客人。跑堂的店夥計也無事可做,把著一展抹布將一麵已經淨得發亮得圓桌擦了又擦。緊挨著店門內是算賬的賬台,奇怪的是卻並沒有掌櫃的站在裏麵敲算盤。


    黑衣少年找了一處靠牆角又恰好能直視到街麵的位子坐了下來。雖整個人坐了下來,但那把烏黑的劍卻依然插在衣襟內。那柄劍鞘直直得立在他懷中,若是站著倒也還好。這一旦坐下,老遠看去,委實是有些太突兀了。但這並不妨礙他吃飯,也同樣不影響別人吃飯。


    他靜靜得看著人來人往的街道,也不著急喊夥計過來點菜,即便他早已饑腸轆轆。這不算稀奇,他曾獨自一人穿越荒無人煙的礪洲,也曾在充滿凶險與未知的螺洲與野獸纏鬥數十日,十幾天水米不進是常有的事。他早已習慣了將一頓食物所得的能量儲存在體內,然後根據需要提取,而不是一次浪費幹淨。


    看見有生意上門,店夥計也頓時來了精神,佝僂著背小跑過來。將方才那抹布朝肩膀上一搭,擠出一副說來就來的笑臉道:“這位小爺,您。。。想吃點什麽?”


    這店夥眼力不錯,黑衣少年的臉上雖有一塊布帛遮擋著,卻已被他瞧出年紀不大。


    “飯。”


    黑衣少年連瞧都沒有瞧一眼那點頭哈腰的店夥,隻是一雙眼睛直勾勾得盯著客棧大堂外燈火依稀的街道。那樣子像極了一隻正在等待獵物的豹子。


    他,在等人。


    店夥道:“我們這店裏能吃的可多了去了。。。”


    黑衣少年道:“隻要是吃的,什麽都可以。”


    店夥:“什麽都可以?”


    黑衣少年:“嗯”


    店夥:“好嘞!”


    店夥將聲音拉得老長,像是已經知曉了這位奇怪的客人到底要吃什麽了。總之那聲音就是很長,調子就是很高,像是在吹一隻骨哨。然後他就進了後邊的一間掛了半截布簾的屋子,想必那屋子便是後廚了,裏邊一定有一位腦袋大脖子粗的大廚在給客人烹菜。


    不等這店夥從後廚出來,客棧裏又走進了幾個客人。


    黑衣少年立刻將目光投注在了他們身上。


    這一行有五人,皆著深褐短衫,錦帶束腰,腰間均配烏青短刀。下身又是鹿皮長靴套足,精致神氣。


    然真正吸引黑衣少年注意的並非這神氣高貴的行頭,而是這五人靴子底部厚厚的一層的泥土,再看臉上的匆匆神色,顯然是經曆了多日的風雨兼程而致。


    這五人的外形,看上去卻很古怪。其中有一人個子很高,像客棧外掛酒旗的那根竹竿那麽高。又有一人個子很低,看上去與那圓桌相差無幾。另外三個則是一個胖如木桶,一個瘦若柴骨。最後一個卻是與眾不同,他的身材恰好勻稱。不胖也不瘦,不高也不低,即是單從相貌來看,相比起另外那四個平淡無奇的長相,這個人也堪稱俊郎秀美,儼然一個美男子。他也委實與眾不同,腰間比別人多了一把刀,由此可斷此人平日使的是雙刀,這幾人也絕非善類。


    這身著褐衫的五人與黑衣少年一樣,找了一處偏僻靠牆的位子坐了下來,也並不著急喊店夥來點菜,而是行跡謹慎,左顧右盼,像是怕被人跟蹤似的。俊美男子一雙機警地雙眼有如夜鷹之目,片刻之間便將整個酒樓掃了一遍。


    如此這般,黑衣少年暗如黑夜的眸子放射出劍一般鋒利的目光在這客棧的大堂正中央與這五人中的“美男子”警覺的視線交匯了。


    從最初的兩雙眼睛驀然對視,演化為一雙眼睛與五雙眼睛的對視。而有趣的是,黑衣少年的目光卻一直停留在那美男子身上,至於另外的四個人,他甚至都未曾瞧上一眼。而恰恰就是這不起眼的四人此刻卻是緊握刀柄,腰間的利器也早已蠢蠢欲動,呼之欲出了。


    一股殺死驟然升起,沸騰在空氣當中。起初略有嘈雜的客棧大堂瞬間陷入到了可怕的安靜當中。


    正在這殺死四溢之時,店夥計從廚房那半截布簾子後側身小步跑了出來,原本還手裏捏著本菜譜哼著小調的他一看到大堂裏這架勢便覺形勢不妙,連連停住了口中的小曲,咕嚕著一雙會審時度勢的眼珠子,又貓回到了那布簾後麵。靜悄悄地觀著這場戲的發展。


    在店夥看來,這無非就是一場戲。在“天地五聖”治下的各國皆是治安混亂,王法無存。修陽城雖貴為烏衣國之都,但並未因此而有所改觀,兩撥人鬥武乃是常有的事。無非是最後鬥敗的那一方負責賠償酒樓被損毀的杯碗桌椅。他早已習慣了。


    雖然大堂內還有兩桌正在吃酒交談的客人,但這偌大的一個廳子卻是無有辦點熱鬧之意。唯有一股濃重緊張的氣流四處回蕩,等待一股血雨腥風的喂養。


    黑衣少年的目光死死地鎖著與他相隔兩桌之遠俊美男子,就像是一把寒鐵鎖鏈一樣捆住對方。若是換了一般人,或許早就被這鐵鏈般的目光捆綁得窒息了。而對麵那俊美男子卻顯然也並非一般人,他從容得用一對深若無盡太虛的眸子接招,並將黑衣少年以煞氣築成的寒鐵鎖鏈般的目光吸收融化。


    來多少,接收多少。


    黑衣少年也感受到了這俊美男子眼裏放射出的魔力,但他確是個倔性子,偏是要與他過過招。


    兩股力量在無聲中博弈著。


    忽然,門外傳來一陣騷亂。


    噪聲間,便見又有一行人大步進了客棧大堂。


    隻聽其中一人咋呼道:“來人!還不快來伺候爺爺們!”


    那聲音粗放狂野,像是嘴裏叼著獵物的野獸在嘶嚎著他的權威。


    原本正在吃酒逍談的兩桌客人見到這幾人後,立即慌忙起身紛紛跪下叩頭行禮,禮罷便倉惶逃離了酒樓大堂。那樣子仿佛是見了凶鬼惡神,抑或是老鼠見了貓,慌張至極。


    又見那店夥慌裏慌張得自那半截布簾子後連顛帶爬得跑了出來,又驚又急,嚇得魂都丟了一半。


    他已顧不得去追那兩桌逃了單的客人,而是慌張得快速奔到進門這幾人跟前。還未站穩,便又匆匆躬背,與屁股齊成一線,鞠了一躬連連道:“小的參見聖使!”


    “聖使”?


    聽到這兩個字,黑衣少年立刻從與俊美男子的目光纏鬥之中將精神抽了出來,轉而投向被尊稱“聖使”的幾個人身上。


    再看,這一眾共五人,皆披烏紫敞胸長袍,內又著亮白薄衫。穿搭很是講究,頂上發髻齊整,玉簪上箍。奇怪的是,這幾人的麵色卻是目迷五色的,與俊美少年那桌甚是不同,這群錦衣華服的“聖使”的長相絕非“好看”或者“醜陋”之類的詞語可以形容的來。


    此番等等,皆無法引起黑衣少年的關注。隻因天下之大,無奇不有,百人百性,自古有之。


    此時此刻,黑衣少年卻將目光駐留在了這五人所穿紫袍的後背。


    那後背赫然繡著一麵太陽,而緊挨著太陽的,則是一顆形狀怪異星辰。


    那麵太陽也不知是用什麽樣的絲線縫製而成的,在客棧內燈盞反射出的暗光之下顯得無比慘白,看的人不由得呼吸都變得急促起來。一旁那顆緊緊相伴星辰卻又是著詭秘的黑色,黑得猶如無底的深淵。與方才那慘白的太陽交相呼應,閃耀著一股詭異的力量。更是讓人無法直視,仿佛一但看一眼,就會被它攝了心魂。


    “太陽和星星!”


    黑衣少年心中不禁一驚。


    在這九界天下,即是咿呀學語的娃娃都曉得那句童謠——“東界魑洲,覓若雪山。冬日殘陽,北冥天狼。”


    天下之人都知道,“天地五聖”分管除過中天之界元洲之外的另外天下八界十五洲,乃是天下的五個主人。而這“五聖”之中名頭最響,勢力最大的則是為世人敬稱為“天狼”的住在魑洲覓若雪山上的那位老祖宗。


    這一路風塵過來,黑衣少年已無數次從不同的人口中聽得那位老祖宗的傳說。這些人中有打鐵的鐵匠,看病的郎中,要飯的乞丐,也有公門中的差役。他們幾乎無一例外得提起這位人頌名號“天狼”的老祖宗便立即談虎色變,聲音也立刻降低百八十個點,壓到隻有通過耳語才能聽的清的地步。生怕給隔了道牆背後的耳朵聽到了。


    在“天地五聖”所轄之聖域,枉議“五聖”之名,是要吃官司的。若是有膽敢當眾犯了五位聖人的名諱的,更是要禍及滿門的。


    覓若雪山是天狼的宗派,而該宗派的圖騰便是殘陽與天狼星。一路上,不止一個人告誡過他“若是遇到了背後繡著太陽和星星的人,一定要躲遠。。。”


    這衣著光鮮卻輕浮猖狂的五個人,想必便是天狼的門下徒孫!


    黑衣少年思索著,斟了薄茶一盞悠然捧起,送入兩唇之間。盡管茶水早已在他與那俊美男子對峙之時涼了大半截。


    “現在估摸著是辰時了。”這五人中的一個略微肥胖看似是首領的忽得嘴角一斜,一雙惡目闔做狡兔之窟,放射出邪惡笑意。將一隻左腳輕鬆抬起,隻見圓弧一劃,那店夥計便“哎呦”一聲慘叫趴在地上,形狀好似一隻被擒住了的龜。而那首領的一隻左腳正不偏不倚得踩在他的背心處,身子則是悠哉悠哉得靠在椅子上正在往一隻小茶碗裏倒茶。


    那“聖使”話語間,店夥早已大汗淋漓,麵色發白了。


    酙滿一杯茶,悠悠飲下之後,那首領的又道:“辰時之前,把你這小店裏的招牌菜一個不拉得給爺爺做出來,否則,今日的辰時,便是你與那掌勺的廚子二人的死期!若是隻圖了快,做出來的飯不香,你們還是要死,陰白嗎?”


    說罷,便抬腳饒過了那店夥,自行哈哈大笑起來。


    “小。。。小的陰白,小的這就去讓後廚開火為您烹製!”


    緊接著店夥慌忙起身徑直奔向後廚,因為太過慌忙,臨到廚房門口時還被桌角撞了腰跌倒到了地上。


    這幾位聖使哄笑了起來。


    黑衣少年的心此時已開始發熱,原本暗若深淵的一雙眼眸忽然閃現了一道火光。那是戰鬥之火,他要等的人已經遠在天邊近在眼前。


    他就是要找衣服上繡著太陽和星星的人。


    這幾年來,他跨越九界天下十六洲,走過萬裏的路,趟過千條的河。隻為心中的一個信念——與那個人決鬥!而那個人不是別人,正是人們口口相傳的天狼!


    他曾聽人說過,天狼總是披著一襲青袍,而背上繡著一輪殘陽和一枚孤星。而眼前的幾人所穿之衣雖非青袍,但背後那醒目至極的太陽和星星,是無論如何都錯不了的。


    黑衣少年嘴角略過一絲滿意的笑容。


    他又酙滿一盞茶,一飲而盡。隨後便緩緩起身,打算上前與那幾位“聖使”討討趣。那起身的動作勁道十足卻又無聲無息,像個幽靈一樣。


    “邦——”


    還未等黑衣少年半身立起,忽聞一聲擊響,緊接著傳來一聲慘叫。黑衣少年速與微光斜掃,便見不遠處一人正捂著雙眼,張著大口哀嚎著,鮮血不斷透過雙手十指間流下來,慘不忍睹。


    此人長得瘦骨嶙峋,正是方才俊美男子的手下。


    霎時,臨桌的幾位“聖使”卻猛然哈哈大笑起來,仿佛是在嘲笑受傷者下賤的慘像。當中正坐的一個麵無血色,宛若死屍的“聖使”正兩指攜著一支筷子在半空中比劃著,像是在比劃一種奇怪的圖騰。原是他使筷子當成暗器,傷了俊美少年的隨從。


    狂笑間,微胖的那位首領又是嘴角一斜,悠然道:“這小小的烏衣國,也就是那老皇帝能配得上與爺爺們坐在同一個屋子裏吃飯。就是那姓薛的相國,見了老子也要叫聲爺爺。這種沒眼力見的東西,咱們就索性取下他一隻眼睛,免得以後因為不懂事丟了性命。”


    同伴無故被傷,俊美男子臉上怒火中燒。他此時雙目淩厲似鈍,充滿了憤怒與殺氣交纏而生的暴戾。這雙眸子原本看起來是無比秀麗俊彩的,但在經曆了同伴遭受殘忍的淩辱後,已變得暗不見底,與黑衣少年的那雙倒有了幾分相似。不過,俊美男子這一雙倒更是多了一絲血腥味。他雙手下撫,腰間一對短刀已在氣力的作用下“砰砰”作響,欲要出竅以示鋒芒!


    假若一頭凶猛的野獸要發威,那麽整個森林的動物都會聞到它身上散發出的氣息。“聖使”們清楚接下來會發生什麽,而這也正是他們正等待的。現如今四海臣服,未有敵手,囂張跋扈慣了的他們雙手已太久未見過鮮血,老早就饞了,今日難得見到一個不知死活的,又怎會不加倍“珍惜”這個機會?


    就在這時,一隻細紋漫布的手緊緊攥住了俊美男子欲要試刀出鞘的胳膊,將他的憤怒阻截到了刀鞘之處。


    一個看起來較為年長的同伴,正凝著一副暗青色的臉,死死地盯著他,那眼神要表達的意思無非六個字“不可輕舉妄動!”。


    俊美男子與年長的同伴對視了半刻,終於又將握著一對刀柄的雙手放了下去。


    識時務者為俊傑!在這欞洲地界敢與雪山上下來的聖使叫板,無異於自尋死路。這個道理所有人都懂,俊美男子原來或許不懂,但現在開始懂了。


    “哈哈哈。。。我當是來了個高手呢,原來還是個窩囊廢。就是腰上將十八班兵器全都綁上,還依舊是窩囊廢!窩囊廢,還不快過來給爺爺擦靴子!”


    他將一隻左腳搭在桌子上,左右搖晃著,麵上一副惡相不可一世。


    怒氣充斥著俊美男子的七竅,唇齒之間,摩擦著無法釋放的戾氣。就連鼻子也不由自主得抽動起來。如此這般,俊美男子的臉此時也不似期初那般俊美了。


    一邊是盛氣淩人,一方是怒火攻心。卻無人注意到這方圓幾十尺的廳堂裏,還有另外一個人的存在。


    黑衣少年的雙眼忽然有了光澤,熱血已然沸騰,他無法遮掩自己內心的那股悸動。


    他這十幾年來走遍山川河海,為的便是找尋“天狼”。天狼的門人就在眼前,天狼還會遠嗎?


    “你們可是天狼的手下?”


    黑衣少年起身冷聲問道。


    這一聲猶如一柄鋼刃擲於石階之上,冰冷寒脆。


    黑衣少年一語方出,那幾位“聖使”皆如石頭一般呆愣住了。


    為首的微胖聖使先是一驚,楞過神後便立刻轉過臉將目光投向了角落裏坐著的黑衣少年。


    原來,打從一進門開始,他都未曾發現這裏還坐著一個人。


    上下打量過黑衣少年幾遍後,微胖“聖使”咬牙笑道:“方才興致太好,未曾注意這坐了個活物。本來是想消遣消遣,添添樂子,不想殺生。不過你這小畜生既然活膩了,那就別活了。”那話語間透露著一股凶狠的氣息。


    “膽敢直呼聖祖天號,必須得死!”身後那用筷子尋釁傷人的隨從大喝了聲,也陡然站了起來。像極了獵人隨身牽著的獵狗,似乎比那帶著弓箭的獵人還要凶,還要狠。


    黑衣少年未應聲,隻是端起茶杯送到那層黑帛下的口中嘬了一下,後又徐徐將杯子放回到了桌子上,接著冷聲道:“我隻問你是不是天狼的手下,你也隻需答我是或不是,說這麽多廢話有何用。難不成你們都是廢物?”


    語罷又將方才放下的茶杯添滿,後便寂靜無聲了。


    微胖“聖使”那肉球一樣的臉上忽然消怒意,卻像是見到了百年不遇的奇珍異寶似得,顯出了邪魅的笑容,道:“稀罕!稀罕!這麽多年了,今天是頭一遭!頭一遭!”


    “這小子敢冒犯領主,讓我去割了他的舌頭!”


    身後又有一頭“獵狗”頂著猙獰的臉,想要上前撕咬黑衣少年。而胖首領將手一擺,那“獵狗”便也不做聲了。


    黑衣少年道:“既然這麽喜歡說廢話,我不如殺了你們,這樣嘴也可以歇息歇息。”


    “嗬嗬。。。”微胖“聖使”低聲惡笑一聲,道:“好,我倒要看看你要如何殺了我。”


    說罷,這胖領主猛然雙臂上提運氣,頃刻之間,兩手骨骼竟自行移動起來,發出“咳哢”般聲聲異響。伴隨著異響亂作,十根手指居然開始發光。這光芒屬實閃耀,金燦刺眼,大廳裏的人無一能逃脫的,眾人皆睜不開眼。


    而黑衣少年卻從容不迫,甚至連眼睛都未眨一下,靜靜地佇立在原地等待“聖使”的手段。


    少時,“聖使”那雙發光的手竟如同塗了層金漆似得,變成了一副金手。身後幾個侍從呆在原處未動,皆露出一副有恃無恐的笑臉,仿佛是在等待看一場好戲。


    待金手成形一刹那,肥領主狂喝一聲,用那雙金手使出一凶招便向黑衣少年衝了過去。


    那形狀全部都籠罩在金光之下,常人幾乎無法看清其真身。遠處的“俊美男子”迅速皺眉闔眼為一線,細心地觀察著這位“聖使”地本事和招式。但無論如何聚力,他也無法看清那“聖使”到底是如何發的功,怎樣出的招。見識了“聖使”的本事之後,他暗自慶幸方才沒有因為衝動而惹起禍災。阻止他出手的年長同伴對他諳諳一笑,“俊美男子”默默點頭示意諳其教誨。


    再說這黑衣少年,見這一道金光正麵刺來,不慌也不忙,他下盤一閃,整個身體也順勢躲閃到另外一側。


    那胖領主的招式雖凶狠勁足,卻也稍顯笨拙。他這一擊未能打在黑衣少年身上,卻是徑直打在了少年身後的一麵牆上。


    由是一擊方畢,金光散失。遠處的俊美男子也可睜開雙眼了。


    隻是畫麵複合之後,眼前的一切更叫他驚歎連連。那接了胖領主一招的石牆已被撞出一口大窟窿,磚石散落,灰塵彌漫。再瞧那殘壁,竟有約兩尺之厚。


    兩尺之厚的磚牆竟硬生生被撞出一個大窟窿,一般的練功習武之人是萬萬辦不到的。


    “覓若雪山門徒有五級,據其層級分著金、赤、紫、黑、白五種聖袍,白衣聖使屬末級。想不到單單是末級的白衣便有如此功力。。。”


    俊美男子用發顫抖的聲音默默地自語,他不敢相信這世上竟有如此功法如此高深之人,卻又不敢表現得太過驚訝。


    這魁如泰山般的重擊實可毀天滅地,攪得周遭旋風陣起。終於,一招來回,黑帛飛落,少年露出了廬山真麵。


    那是一張令人見了便會倒吸涼氣的臉,一雙原本應該很漂亮的眸子卻像個盲人一樣沒有靈魂。看似有一團火焰在燃燒,而實際上也隻是一團嗜血的鬼火。當嗅到血腥味時便會自行點燃,當喝飽了血後便會熄滅。


    “俊美男子”不由心頭一緊,皺起眉頭,他似乎已意識到這個年輕人不簡單了。


    撲了個空的肥聖使頂著滿頭的牆灰,怒不可遏。咆哮著金光又起,又向黑衣少年擊了過來。


    接招之際,黑衣少年卻紋絲未動,卻見烏青色的劍柄於劍鞘之中竟自行抖動起來,仿佛一隻要出洞覓食的野獸。


    不等那金光四射的“聖使”近身,便見一道黑影從少年劍鞘中盤旋而出,直指金光之處穿去。刹那之間,黑影與金光交錯相遇。黑影化作一道烏蛇將“聖使”盤作中央,“倉”地一聲沉如蛇鳴之後,又好似疾風厲雨般幻化而去,消失不見。


    瞬時,一切又恢複了安靜,甚至可以說是寂靜。


    黑衣少年依舊是站在原地,劍依舊還在劍鞘裏,就像從未離開過一樣。劍柄映著堂燈反射出顏色怪異的光澤,靜謐幽暗。胖“領主”也依舊立在方才二次發功時所在之處,一動不動。


    與之前不同的是,黑衣少年嘴角掛著一絲鬼魅的笑,而胖“領主”身上的金光卻消失了。紅色的珠液自他的顎下一滴滴地落下,跌落在地上。由是這次地安靜的出奇,故那鮮血敲打地磚的聲音也是出奇的清晰。


    “嗒。。。嗒。。。”


    這一切都在告訴眾人,這位領主永遠也不會再發出金光了。


    “噗通!”胖領主直直的倒了下去,足足能把地麵砸個大坑。


    胖領主手下的一眾宵小已然大驚失色,各個都驚愕地張著一副大口呆若石頭。


    “看來天狼的手下也不過如此。”黑衣少年微微一笑道。


    那看似是輕描淡寫的微笑,卻叫人不寒而栗。跑堂的店夥早已無影無蹤,唯獨留下俊美男子幾人還圍坐在原地。方才瞎了一隻眼睛的同伴此刻也停止了哀嚎,仿佛已經忘記了疼痛。


    黑衣少年麵峰一轉,對著剩下的幾個“聖使”傲聲問道:“天狼在何處?”


    當中的一個似乎見過些大世麵,驚詫片刻後便恢複了平靜,他強咽了口唾沫,而後忿忿道:“敢問閣下為何事要求見祖爺?”


    此言一出,遠處靜觀事態的俊美男子也斜目掃了一眼這位開口講話的“聖使”。老遠望去,便見此人身胚雖算不上高大,卻有幾分威武氣勢。


    “想必那領主死了,此人便是為首的了。”俊美男子心裏暗暗思量。


    黑衣少年忽地連最後那一絲笑意也收了回去,側下腦袋,用冰雪一樣冷地聲音回道:“你隻需告訴我他在何處,若是再說廢話,我就殺了你。”


    “祖爺深居雪山之上已經四十餘年,從未下過山,此刻必然還在雪山之上。”言語之間這“聖使”不自覺後退了幾步,但凡他裸露在外的寸尺發膚皆已被黑衣少年散發出的殺氣灼得傷痕累累,哪裏還敢與那氣勢正麵交鋒?


    “可是那魑洲的覓若雪山?”黑衣少年頓了頓,又狡聲道:“可是那被天狼一掌劈出的覓若雪山?”


    “是。。。是。。。”他一邊僵硬得點頭,一邊用低的不能再低的聲線回應。


    嗬,偌大的九界天下,偌大的十六洲,偌大的欞洲,偌大的烏衣國。。。就連皇帝都不敢直呼的“天狼”二字,竟被眼前這黑衣小子如兒戲般隨隨便便得喚著。不相信,絕不可能。。。可眼前發生的一切卻又是真得不能再真。雪山上也有使劍的,但能使到如此出神入化的地步的,他還從未見過。難道,這小子真的是位高人?


    黑衣少年踩著輕瑩如羽的步子移到了這“聖使”麵前,將劍柄搭在了他的脖頸之上,低聲道:“回去告訴天狼,洗幹淨脖子等著我。”


    “是。。。”


    “聖使”將滿腔的恐懼與憤恨積壓在了舌根深處,用全身的力氣重複著一個“是”字。而“是”字裏陰陰包裹著的是一片唇齒相殺和“等來到魑洲看你如何死法”的仇恨。


    “滾。。。”


    眾“聖使”刹那之間作鳥獸散,分陰一群見了光的螂蟲,其形狼狽至極。


    黑衣少年執劍於桌幾之上,懶散得躬了躬身就近坐下,喚道:“小二,如何飯菜還未燒好?”


    自知一場大戲已經結束的“俊美男子”機警地收回了目光,同伴們亦饒有默契地一齊側過了臉。黑衣少年的手段已經領略,他們不願招惹這位“凶神惡煞”,更何況黑衣少年也算有恩於他們。


    頓了片刻,便見店夥端著兩道菜自後廚半顛著小跑了出來。大概是這打鬥的場麵見多了,這店夥反倒沒了期初的驚慌,下菜,擺酒,很是從容。


    乘菜的碟子下桌之隙,店夥餘光斜掃過黑衣少年的臉。這一副冷似寒冬,暗如雪夜,布滿了荊棘和苦難的麵龐,讓他不禁一驚。


    非禮勿視,目光閃過。


    一葷,一素,一壺酒,於案幾之上,略顯瀟灑,捎帶寂寥。


    店夥在回後廚的途中被俊美男子叫住了,低聲說了幾句,而後俊美男子一行人便匆匆起離開,唯留下地麵上尚未風幹的血跡和方才始作俑者的木筷。


    “胖領主”的身體橫在黑衣少年腳下不遠處,這卻並不妨礙他進食。短短的片刻之後,酒菜已空,黑衣少年自懷中掏出幾顆銀幣放在了酒壺旁。這銀幣含銀亮夠足,是十六洲兩百餘國的硬通貨,到哪裏都可使得。


    罷了,黑衣少男便已不見了蹤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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