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裏長空,陰雲慘淡。


    "悲傷要塞"中部的高台上,黑衣老者淩空而立,偶爾伸手虛抓,從城中攝取一團怨靈,托於掌心之上。


    隨後,他從左手的提燈中,引出一道死魂之息,注入怨靈氣團之中。灰白色的靈體,如發酵的麵團般逐漸膨脹,表麵上還浮現出詭秘的紋路。當"喪鍾"鬆開束縛,它便晃晃悠悠的升上高空,沒入雲層之中。


    邪神不需要休息,更不會感覺到疲倦。"喪鍾"就這樣曼斯條理的抓取,注入,放飛,一個個怨靈氣團,次第升空,與濃鬱的陰雲融為一體。這個過程持續了數日夜,"喪鍾"依舊沒有停手的打算。


    在第二層平台上,澤西瓦爾靠在欄杆旁,麵上蒙著一層旋轉的迷霧,以掩飾自己的真容。另一邊,文特羅夫主動與柏姬攀談著什麽,他在赫爾修斯河穀待過一段時間,知道對方曾經的身份。但野蠻人少女卻失去了過往的記憶,她警覺的打量了文特羅夫幾眼,下意識的靠向澤西瓦爾。


    "我是此城之主,先生若有事,盡可問我。"白發蒼蒼的夢靨騎士,將自己的槍術學徒護在身後,接過話來。


    "無事,無事。"文特羅夫連忙搖頭,他能感受到對方身上,那介於虛實之間的磅礴力量。


    不過文特羅夫,也不敢離得太遠。褐色長袍,頭發油膩的"爛泥",正在不遠處逡巡,雖然有"喪鍾"的命令,但這家夥若是來個先斬後奏,"喪鍾"也不會多說什麽。


    這,就是小人物的悲哀之處。


    雲層中的變化,並沒有瞞過蒼白之主。


    他遙遙眺望,能清晰的感覺到,"悲傷要塞"上空的雲團,已經被死魂氣息所浸染,而且正在向四周擴散。由於鑄鐵山脈的阻攔,西側的擴散速度要比其他幾個方向快上幾分,十二月十四之前,應該就能抵達赫爾修斯河穀。


    白塔下,傳來一陣清脆的歌聲,那是身心純潔的孩子們,在合唱神聖讚美詩。而在蘭肯城北,一座規模宏大的神術陣即將布設完畢,如果以能容納萬人的廣場為標準,那麽這座神術陣的麵積,足足在其百倍之上。


    為了保證神術陣的順暢運行,因涅迪爾將殘餘的光明新軍分為一百個小隊,每隊負責一萬名信徒,和一千名牧師。他們日夜操練,甚至因此影響了日常的工作和生活。不過當怨聲載道的民眾們,見識到光明裁決司,毫不遜色於宗教審判所的手段後,還是明智的選擇了順從,不敢稍有懈怠。


    今日,因涅迪爾也強撐病體,出城監督,於是白塔上,就隻剩下蒼白之主一人。


    他古怪的笑了一笑,暗自調動白塔之力,一抹晦澀的波動投映出去,直飛往東南,阿伊貢斯山脈的方向。


    ******


    山麓小城,伊鬆佐。


    在這個人口不足十萬的小城中心,新建了一座豪華至極的府邸,甚至為此掏空了半個國庫。但沒人敢對此提出異議,因為這是阿娜麗絲塔的決定,在"陰影之主"西爾維斯的支持下,曾經的大審判長,成為了山麓諸國的女王。


    至於西爾維斯自己,則放棄了世俗的權位,縱使洛維托等親信將領屢次勸阻,他還是固執己見,將國主的名號讓給了阿娜麗絲塔。


    "西爾維斯回來沒?"黑色華服的女王,大踏步闖進議事廳,蹙眉詢問道。她梳著高高的發髻,麵容威嚴而美麗,她的治國手段,沿襲了曾經執掌宗教審判所時的風格,律令嚴苛,不容任何人置疑。


    "稟殿下,大人並未歸來。"暫代大統領洛維托,躬身答道。自從讓位之後,西爾維斯就搬到了山中隱居,隻有初一十五朝會之時,才會偶爾出現。


    "塞維拉城陷落,光明教廷自顧不暇,我們應當趁機出兵,占領山下的平原地帶,那裏可是伊恩第二大的產糧區,"阿娜麗絲塔來回走了幾步,催促道,"快派人去山中,將西爾維斯找回來。"


    "大人說過,不願受到打攪。"洛維托淡漠的答道。


    "這是我的命令!"阿娜麗絲塔停在他身前,一字一頓的說道。


    "屬下知道了。"洛維托的語氣不鹹不淡,顯然沒將之放在心上。


    "立即,馬上!"阿娜麗絲塔凝視著洛維托,直到他領命而去,方才轉過身來,問道,"庫內有多少糧草,能否滿足出兵之需?"


    "殿下,怕是不能,"兩眼昏花的財政大臣,令人掃興的回答道,"山麓諸國的產糧一向不足,往年還需要教廷的援助,今年能勉強夠用,已經很不錯了。"


    "這...也沒關係,"阿娜麗絲塔為之一愣,但很快就振作起精神,"等到咱們占領了山下平原,就能得到充足的糧食供應了。"


    大廳內的官員們麵麵相覷,很想提醒樂觀的女王大人,餓著肚子的士兵,是沒有多少戰鬥力的。可想到隨之而來的後果,他們還是將這些話,又吞回了肚子裏。


    "為了鼓舞士氣,我要召開一場盛大的宴會,宴請城中所有貴族,"阿娜麗絲塔想了想,又吩咐道,"你們現在就去準備。"


    財政大臣愕然片晌,臉上露出為難之色。為了籠絡人心,阿娜麗絲塔將審判十字軍的中層以上將官,都冊封為了貴族,若是盡數參加宴會,又是好大一筆開銷。


    "快去!"阿娜麗絲塔不滿的嗬斥道,群臣不敢忤逆,無奈的起身離開。前兩天,一個倒黴的家夥,隻因為一句諫言,可就被亂棍逐出了王廷。


    直到大廳內空無一人,阿娜麗絲塔方才低歎一聲,剛才高漲的氣勢,陡然低落下去。


    她呆立在原地,眼神茫然,許久之後,方才喃喃說道,"就算我這麽胡搞,你還是不願意回來嗎?"


    ******


    山間幽穀,巨木參天。


    西爾維斯盤坐在青苔隱隱的岩石上,垂頭注視著潭水中的倒影。


    黑發灰眸,麵容蒼白,曾經俊美非凡的年青獵殺者,如今臉上全是灰暗之色。長久待在黑暗之中,讓他身上所有的光明都消磨殆盡。


    "你以為遠離人群,就無法對他們造成傷害了嗎?"水潭中,突然浮現出一張扭曲的鬼臉,陰影之主現出身來,語氣中滿是譏諷。


    "不試試,怎麽知道?"西爾維斯冷靜的反問道。經曆了瘋狂的"陰影之潮",西爾維斯終於適應了體內邪神的存在。隨後,他硬是憑借強韌的意誌,逐漸脫離了陰影之主的掌控,前不久,他更是一舉奪回了身體的控製權,並且長時間保持著清醒的神智。


    "你的努力是徒勞的,陰影無處不在,人心中更是如此。"陰影之主哼道,但他的內心深處,還是有些許驚惶的。被邪神附體之後,普通人類隻會徹底沉淪,可這個家夥,居然開始反抗自己,這讓陰影之主,莫名生出了一絲不妙的預感。


    西爾維斯哂然一笑,沒有答話。現在的他,已經認清了自身的處境,就像是瘟疫的源頭,無時無刻都在向周圍散播陰暗能量。為了避免傷害那些同伴,西爾維斯選擇主動遠離他們,躲到了深山之中。他甚至想過,如果有一天,自己孤獨的死去,或許體內的邪神,就不能為禍世間了吧。


    "真是個高尚的人呢,"接收到了他的想法,在水麵上飄來蕩去的鬼臉,出言嘲笑道,"可你又能忍受多久?一年,兩年,還是十年?有我在你體內,你的壽命幾乎是無窮的,難道,你真能熬過這永恒的孤獨嗎?"


    "盡力而為吧,"西爾維斯如此回答,林中有飛鳥掠過,他眉頭微皺,握住了腰間的"獵魔"雙刃,旋即朗聲喝問,"誰?"


    "我的老友啊,你似乎遇到了一點小挫折?"輕浮的聲音響起,一道慘白的虛影,憑空出現在清潭的另一端,輕笑著開口道,"莫非是宿主,不太聽話了嗎?"


    "閉嘴!"陰影之主怒道,"你是如何找到我的?"


    "一點小手段,"蒼白之主笑道,"怎麽,不歡迎嗎?"


    "你無緣無故的來找我,不會是有事相求吧?"陰影之主的情緒,很快就平複下來,他懸浮在半空中,敏銳的問道。


    "咱們聯手吧。"蒼白之主笑了笑,主動提議道。


    "哦?"陰影之主急劇思索片刻,明顯太不相信,"你到底在搞什麽鬼?"


    "我與''喪鍾'';達成了一個協議,我助他收割斯諾頓大軍的魂靈,他助我解除伊恩危機,掌控聖白之塔..."蒼白之主倒也沒有過多隱瞞,"怎樣,有興趣參與進來嗎?"


    "你被一個人類,搞得焦頭爛額,還好意思說出這種話?"陰影之主不屑的說道,"眼看斯諾頓大軍,就要兵臨蘭肯城下了,你又如何幫助''喪鍾'';,收割其魂靈?"


    "辦法,自然是有的,"蒼白之主在空中踱步,聲音緩和,"但你也知道,''爛泥'';與''臭蟲'';一直惟''喪鍾'';之命是從,現下連''蝙蝠'';,似乎也倒向了他那一邊,而''邪靈'';,又不知去向,我孤掌難鳴,所以才來找你..."


    "事成之後,我有什麽好處?"陰影之主直截了當的問道,邪神之間,是沒有信任可言的,但相互利用,卻未嚐不可。


    "阿伊貢斯山脈以東,整個塞特斯蒂安,都歸你所有,"蒼白之主允諾道,"你我二人結為同盟,千年不變。"


    "阿伊貢斯以南的布亞達帝國呢?伊恩以西的托爾姆聯邦呢?"陰影之主追問道,"這些地方,是你的,還是我的?"


    "若是你願意與我聯手對付''蝙蝠'';,那麽布亞達帝國,你我一人一半如何?"蒼白之主商量道,"至於托爾姆聯邦,暫時還是不要染指吧...''貪婪'';那個家夥雖然不是最強的,但當私產受到威脅的時候,她可敢和''猩紅'';硬碰硬。"


    "也是,"陰影之主難得同意這個老對頭一次,"他們一個就懂得殺殺殺,一個就喜歡錢錢錢,都不是好惹的貨色。"


    "既然如此,咱們簽訂契約如何?"蒼白之主伸出一根手指,指尖白光蕩漾,蓄而不發。


    "好..."陰影之主在空中一旋,猛地鑽回西爾維斯腦袋裏。西爾維斯悶哼一聲,軟綿綿的癱倒在地,他眸中露出掙紮的神色,但身體卻迅速失去了控製。片刻之後,西爾維斯再次起身,伸出手指與蒼白之主抵在一起,灰白兩色氣流噴湧而出,將他們的手掌牢牢捆住,兩人執手立下誓言,氣流伸縮數次,凝結為一枚契約印記,隨即碎為兩片,分別投入兩位邪神體內。


    "我在白塔等你。"蒼白之主笑著點點頭,虛影一蕩,砰然消散。


    夜色漫起,歸鳥鳴啼,西爾維斯緩緩坐下,然後渾身一震,重新恢複了意識。


    "你以為,我真的拿你毫無辦法?"陰影之主再次出現,剛才他以強硬手段,奪回了身體的控製權,但這種方法,其實對宿主的神魂損傷極大,不能隨意使用。


    西爾維斯重重的喘了幾口氣,宛如大病初愈一般。他望向囂張的陰影之主,心中湧出一股絕望的情緒。


    難道自己,真的沒法逃出其掌心了嗎?早知如此,當時又何必,將這個魔鬼放出來呢?


    "難道你忘了,是你自己懇求阿娜麗絲塔,尋找力量之源的啊...重新奪回宗教審判所的時候,你可是對我感激涕零呢..."由於兩人心意相通,陰影之主截獲了他的思緒,笑著提醒道,"更何況,我也不是魔鬼,而是邪神,邪惡的神明。"


    "我不會屈服的。"西爾維斯握緊雙拳,尖利的指甲戳在掌心,隱隱滲出了血跡。


    "我不會屈服的...永遠不會..."他一句又一句的重複著,似乎生怕自己會忘記原來的身份,忘記曾經的夢想與堅持。


    "我欣賞你的勇氣。"陰影之主嘎嘎怪笑著,猙獰的鬼臉一個俯衝,鑽進了西爾維斯的眉心。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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