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城蘭肯。


    一天一夜,不眠不休,因涅迪爾的麵色蒼白而又虛弱,他手拄權杖,勉力維持著身體的平衡。


    緩緩旋轉的"聖靈之眼",泛出一抹渾濁的色澤,就像是生出了白翳的眼珠,昏花到看不清這世間的罪惡。


    縱使輪流休息,縱使加持了神術,但百萬信徒的祈禱聲,還是漸次低落了下去。他們機械般重複著千篇一律的禱言,雙目無光,精神亦頹廢,但卻一直未曾停下。


    因為整個神術大陣,都被連為一個整體,他們無法控製自己的言行,所有心思都被卷入其中,就像是大河中的泥沙,隻知道隨波逐流,念出那些熟悉的祈禱詞。


    同時,也將體內微薄的信仰之力,一點點擠壓出來,貢獻給不斷延展的"天國階梯"。


    撲通——


    上午十時,第一個無力支撐的信徒,軟綿綿的癱倒在地。但沒人在意他,在這最後關頭,所有人都全力以赴,維持著神術大陣的運轉。


    "你可知,天高幾許?"蒼白之主輕聲問道,他來回活動著手腳,石像關節處,發出吱吱呀呀的聲響。


    "我全力飛行,需要足足三天,才能觸摸到''光明天國'';的邊緣。"西爾維斯稍一回想,認真的答道。


    "但''天國階梯'';搭建完成之後,僅有百階,凡人拾級而上,五六分鍾就能抵達''光明天國'';..."蒼白之主說道。


    "這階梯之中,應該有時空法則的存在吧?"西爾維斯問了一句。


    "沒錯,你有''千麵之紗'';護體,也可以通過天階前往''蒼穹神殿'';,預先埋伏下來。"蒼白之主提醒道。


    "那麽,我先行一步。"西爾維斯略一點頭,他揚袖拋出"千麵之紗",慘白色的雲霧彌散開來,將他遮掩在其中。旋即,他體內湧出一抹暗色,如淡墨浸染,雲霧化為灰白,西爾維斯徑直躍下高塔,那霧氣砰然消散,他的身形也徹底隱去。


    "初雪將落..."蒼白之主望著他離開的方向,喃喃說道。他五指鬆開,一道白光飛出,向"悲傷要塞"的方向飛去,也是時候,通知"喪鍾"前來赴會了。


    ******


    "光明的利劍刺穿黑暗,於是天地分明...無上的神主降臨世間,於是榮光遍灑..."


    隨著此起彼伏的聲浪,因涅迪爾下意識的頌揚道。他能感覺到自己的手臂在發顫,腿腳在發軟,甚至連靈魂都虛浮無力,似乎下一刻,就要脫體飛出,心神渙散而死。


    "不夠,還不夠..."時間在一分一秒的逝去,因涅迪爾仍未觸摸到"光明天國"的所在。他微微仰起頭,注視著那片陰鬱的烏雲,注視著那道破雲而出,直衝天際的光柱。


    然後,一片晶瑩的潔白,自雲團中飄落,緩緩貼在他的額頭上,傳來一抹沁人的涼意。


    下雪了。


    一片兩片三四片,紛紛揚揚雪滿天,因涅迪爾放眼望去,到處都是鵝毛般的雪花,充塞了他的所有視野。


    "那麽開始吧,這最後的戰役。"白袍大主教高高舉起雙手,"聖靈之眼"在他頭頂滴溜溜旋轉,在這漫天風雪中,因涅迪爾縱聲長嘯,似乎要將胸中的憋悶,盡情釋放出來。


    ******


    這是一幕罕見的景象,大陸南北,山川平原,叢林荒野,同時飄雪。


    剛剛抵達伊蘭迪爾走廊南端的斯諾頓騎兵,不得不就地安營紮寨。他們選定了一處高地的背風處,開始搭建帳篷,四處收集幹枯的柴草。


    "這場雪,真是古怪。"阿加西搓著雙手,隨口說道。持續了很久的陰天,一直沒有雨雪落下,本就是一件怪事。更何況這些天,他們自塞維拉到利亞伊奇,又轉到"悲傷要塞",這麽大的範圍內,天氣居然一模一樣,沒有絲毫變化。


    "短短一刻鍾,雪勢就變得如此之大,"卡特羅曼也緩聲說道,"看來這幾天,是沒法繼續行軍了。"


    "再拖幾天,慶功宴會就要與新年湊到一塊了,"納奇尼王甩去長發上的雪粒,無所謂的笑道,"不過那也不是什麽壞事,眾人齊聚一堂,反倒更熱鬧。"


    "不如把王後殿下也接來,與王上團聚?"阿加西稍一遲疑,出言提議道。


    旁邊的卡特羅曼,有些訝異的望了其一眼。他自己也有這個念頭,卻一直無從開口,沒想到是這位同袍,替他說了出來。


    "也好。"納奇尼王點了點頭,他其實想讓塞維拉的將軍們,在返回途中,順便護送艾梅利去綠河穀。但既然阿加西這麽說了,他也不能裝傻充愣,將自己的妻子當作擺設。


    卡特羅曼的臉色,變得柔和了不少。作為臣下,他沒法幹涉納奇尼王與卡瑟琳娜的感情,但哪個父親,不希望兒女有一段美好的婚姻呢。


    "王叔,你且坐鎮大營,"納奇尼王想了想,吩咐道,"趁這個空閑,我與卡特羅曼將軍,同去''悲傷要塞''探視一番。"


    阿加西點頭應命,納奇尼王與卡特羅曼,則轉身出營向北。


    兩位傳奇戰士,氣勁流轉,踏雪而行,速度疾逾奔馬。


    ******


    獅子王北上的同時,蘭肯城外的高台上,白袍大主教朗聲念誦,言辭古樸深奧,類似傳說中的神語。


    "天國階梯"停止了生長,因涅迪爾將所有的力量,都注入到了"聖靈之眼"中。水晶球的核心處,先是一星白光,如冬夜中搖曳的燭火。隨著信仰之力的蓄積,那白光越來越明亮,就如同一輪旭日,照向四麵八方。


    一刻鍾後,神咒結束,因涅迪爾的手上,托舉著一團熾白的聖光,甚至將整個高台,都籠罩在其中,眾人皆垂頭避開,以免傷到了雙目。


    "老師助我!"重壓之下,搖搖欲倒的因涅迪爾,驟然開口大喊。


    沒過多久,聖白之塔尖端,凝結出一縷純淨的聖光。蒼白之主低喝一聲,伸手指向城北平台,那枚不斷膨脹的"聖靈之眼"。


    聖光輕盈的轉了個身,首尾兩端,各自探出一截鋒銳的細芒。隨即,在尖厲的鳴嘯聲中,聖光如投矛般飛出,轉瞬之間,就貫入光團之中,刺破"聖靈之眼",餘勢猶不止,又將高台後的一串信徒,盡數釘死當場。


    可沒人在乎他們的死活了,因涅迪爾雙掌用力擠壓。被刺破的水晶球,堅持了幾個呼吸的時間,就砰然炸裂,碎屑紛飛,灑落於地。


    這件傳承了數千載的教廷神器,在今天走到了終點。可同樣抵達終點的,還有許多許多。


    在水晶球炸裂的同時,更壯觀的一幕發生了。明亮的光團,直徑達十數米的光球,隨之爆開,方圓十裏之內,明亮如盛夏的晴日。


    一股磅礴而無形的波動,遠遠向四周擴散開去,所經之處,光明信徒皆不由自主的雙膝跪地,垂頭祈禱。


    這股波動,足足衝出了數百裏地,在這一範圍內,已經不是百萬信徒的問題了。參與吟唱的人數,可能達到了千萬這一數量級,但因為缺乏神術陣的引導,所以他們的信仰之力,沒有辦法輸送給因涅迪爾。


    但辦法,總歸是會有的。


    高台周圍,成千上百人被氣浪掀翻在地,隨後又爬起身來,繼續未竟的使命。因涅迪爾同樣狼狽不堪,他白金色的長發間,掛著水晶球的碎屑,以及逐漸融化的雪粒,一綹一綹的披散下來。


    但他必須站起來,因為很快,就會有更龐大的神力供應給他,而"天國階梯"的成敗,也就在此一舉了。


    以"天國基石"為中心,方圓五百裏範圍內,所有跪地祈禱的信徒,愕然發現,當那些雪花飄落到自己身上時,居然不再融化。它們如羽毛一般,落下又飄起,隻是離開的時候,浮現出一抹聖白色的光澤。


    有膽大者,伸手觸碰,那雪花是溫暖而又幹爽的,它們調皮的飛開,重新回到天空中去,起起伏伏,來回旋轉,就像在召開一場空中舞會。


    渺遠的歌聲,自歌蒂雅大教堂的方向傳來,純淨中帶著一股激昂。因涅迪爾從失神的狀態中醒來,他注視著手中,通體由白玉雕琢的權杖,目光逐漸凝定。


    "來吧,來吧..."因涅迪爾柔聲呼喚道,他挺直脊背,向天空招了招手。


    漫天雪花為之一滯,數百裏內的雪花發了會呆,然後,它們歡呼雀躍著向蘭肯飛去,聽從光明之王的召喚。


    是的,蒼白之主並未說謊,至少這一次,因涅迪爾是光明領域的王者。他仰頭望天,看著頭頂上那一道光柱,那是"光明穹頂",亦是"天國階梯",是一座橫跨天地的高塔,是光明教廷僅存的希望。


    與他一樣,它很累了,再也掙紮不動了。它需要幫助,需要更多力量,以爬完最後一段路程,抵達光明神主的天國。


    十二月十四日正午,蘭肯城周的廣大區域,出現了一幕神奇的景象。


    漫天風雪,倒轉升空,一片片聖光之羽,隨風飄蕩,最終聚集到"天國基石"大陣上空,在那道光柱周圍翩躚起舞。


    因涅迪爾用力捏緊拳頭,星星點點的聖光,踴躍的吸附在"天國階梯"之上。光柱越來越粗,越來越長,隨著他一拳擊向天際,那道聖光激射而出,拔高,拔高,再度拔高...


    與此同時,它越來越明亮,就像是貫穿天地的一柄利劍,劍光穿透了迷蒙的雪天,縱使千裏之外,依舊清晰可見。


    ******


    早在"聖靈之眼"炸開的時候,納奇尼王與卡特羅曼,就感受到了異樣之處。


    他們同時轉頭回望,隨即相視一眼,臉上露出了疑惑的表情。


    "是聖光之力,"卡特羅曼細細品味片刻,蹙眉說道,"因涅迪爾又在搞什麽?他不會以為,神術能解決一切難題吧?"


    "垂死掙紮而已。"納奇尼王輕聲哼道。如果因涅迪爾還有底牌,早在塞維拉陷落時就該用出來了,又何必等到今日呢。


    他們繼續前行,順利進入伊蘭迪爾走廊南端,周圍開始出現漂浮的瘴氣團,不過寥寥無幾,對於兩位傳奇戰士來說,閃避很容易,硬抗也無所謂。


    不過很快,他們不約而同的停下了腳步,再次回頭遠望。在飄揚的飛雪中,當那道聖光逐漸顯現,納奇尼王終於收起了輕視之心,疑慮的問道,"將軍,那是什麽?"


    "我也不知,"卡特羅曼搖了搖頭,"但看這聲勢,恐怕不好對付。"


    納奇尼王思忖片刻,決定道,"且不急趕路,看看還有何後續。"


    後續,自然是有的。


    西爾維斯穿行在東倒西歪的人群之中,也不由心生慨歎。這座神術大陣的威力,遠遠超出他的預料,光明教會在信仰之力的利用上,委實達到了登峰造極的高度。


    在"千麵之紗"與陰影之力的雙重掩護下,西爾維斯甚至可以瞞過諸神的耳目。他站在因涅迪爾所處的高台下,望著這位曾經的密友。與被蒙在鼓裏的因涅迪爾不同,西爾維斯能分享陰影之主的信息,代價則是更為徹底的沉淪。


    幾近油盡燈枯的白袍大主教,再次向天空揮拳,但是這一次,他不是砸在了空氣中,而是碰到了一塊堅硬的鐵板。


    是天地之間的屏障嗎?因涅迪爾心中一喜,全然不顧疼痛的右手。他靜下心來,控製"光明穹頂"的形態變化,在天空深處,聖光之柱彎出一個弧度,向前一伸,再往後一拉,便搭在了"光明天國"的邊緣處。


    終於...成功了。


    因涅迪爾心中一鬆,後仰著坐倒在地。他分不清心中,究竟是是喜悅,還是如釋重負。


    天國英靈在上,光明教廷避免了覆亡的命運,而他,也不至於成為千古罪人。


    與此同時,在遙遠的赫爾修斯河穀,阿萊格裏正與奧妮莎品茗賞雪。


    窗外,阿芙拉捏出一個雪球,悄悄砸向納達,歡笑與嬉鬧的聲音,在庭院中回蕩,好一派其樂融融的景象。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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