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山峻嶺,臘月寒冬,一行紅衣人在雪地留下赤紅色腳印。


    他們手舉長槍,十人在前,十人在後,中間一群人約莫著有二十人,所過之處哀嚎聲與鎖煉聲此起彼伏。


    公元四三六年,劉宋皇帝賜死顫氏,所有顫氏在朝為官者斬立決,親眷和外戚流放交州和益州為奴。連他早已遠嫁到承氏的妹妹也被牽連,承氏一族因此被連累流放到益州。


    交州和益州乃劉宋天下的西部險要之地,交州山路崎嶇,常有野獸毒蟲出沒,凶險異常。益州沒有交州那般凶險,隻是天氣惡劣,這雪天寒冷,一路上已斃命多人。


    沒過多久,天色暗了下來。


    守衛們將他們趕到一旁,開始除雪生火。


    “呸,他娘的,怎麽攤上個這樣的破差事!”一紅衣官差坐在火前朝遠處奴隸吐了口口水。


    “大哥別惱,這益州不遠了,等交差就可以回程睡個安穩覺嘍。”另一官差說道。


    “這一路他們承氏也算識相,可這點錢哪裏夠幾個酒錢,我看……”說話的是一名胖的官差,他臉上的橫肉亂顫,這時將目光鎖定在承遼妻子的身上,上下打量,表情很是猥瑣。


    承遼一路上看多了此人的所作所為,此人名叫黑虎,劉氏家族中一個不起眼的小角色,他貪財好色,是整個押送小隊的隊長。


    父親為了流放的族人少吃苦頭,把所有的錢財都交給了他,可換來的也隻是他的微微收斂。


    承遼見狀看了一眼身旁的妻子,麵露擔憂。


    胖官差見他眼色不快,上前一邁步將承遼踢入雪中,由於脖子上戴著厚重的枷鎖,枷鎖下被磨破的皮肉將雪瞬間浸紅,承遼無法翻身。


    “虎大哥莫要動氣,今日不快何不來賭一把?”另一官差自是不會看這群奴隸一眼,拉著那胖差守便到火堆前坐下。


    “遼兒!”


    承遼在混沌中聽到母親的聲音,無奈他沒有任何力氣,隻感到一股腥甜湧上喉間,疼痛難忍。


    “少爺,快起來!”一肥胖少年邁著踉蹌的步伐,用頭把承遼雪地裏從拱起。


    喘息期間,另一邊承母擔憂承遼,身形踉蹌的向承遼走近。黑虎一個眼神,旁邊瞬間出現兩人將承母攔住。


    “水牛,你快去幫幫娘,我聽著他們又在...要錢了。”承遼說完下意識的閉上眼睛,風雪交加的寒冷令他身體異常虛弱,加之此刻受傷嚴重,他隻覺得眼前模糊,幾近昏厥。


    水牛看著承遼麵孔,麵色慘白,連嘴唇都都沒有一絲血色,枷鎖把手腕磨得已是白骨森森。


    四周風雪聲與嘈雜聲四起,天色陰沉下來。


    “畜生!你們不得好死!”


    朦朧間,他聽到了父親的嘶吼聲,向父親看去的時候,他看到了這輩子他最不想見到的一幕。


    這群差守竟然陰德敗壞,將夫人的綁在樹上示眾。隻是承母頭顱低垂,所有頭發散落在臉頰兩側,已然死了。


    承遼隻見父親雙手高舉枷鎖向母親衝去,那群人中的胖差守還沒來的及提褲子,被承父銬在雙手上的鎖鏈緊緊勒住了脖子。


    “爹!”承遼聲音未落,遠處人影一竄,月色下的白光閃過,枷鎖上已沒有了頭顱。


    “他娘的,敢惹老子!”胖官差肆無忌憚的吐了口口水,“老子建康黑虎王,怕你們這群狗奴才不成?”


    曠野一片安靜,再無人出聲。


    “...”承遼抽動著鼻翼,安靜的隻能聽到自己的呼吸聲,他想殺了這群人,像父親一樣,人可殺,不可辱,奈何他現在一步也動彈不得。


    承遼忘記了,就算能動彈,自己也是一個十五歲的儒生。


    父親母親死了,往事一幕幕在承遼腦海中浮現,小時候取了父親的馬,帶著水牛去玩,母親卻在馬後追了一整條街。他想起三個月前自己大婚,父親母親那掛在臉上的滿足笑容。還有流放中父親母親為了族人好過些,處處用錢打點官差,他們無時無刻不在為別人考慮。


    現在家族失去了依靠,自己也失去了至親,在回憶裏承遼感覺此刻才是不真實的,他無法接受。


    他此刻隻想衝上去殺了這些人,但僅存的理智告訴他,這樣除了死亡別無用處。


    “少爺,你別難過,我水牛永遠是你的奴才,就算死也會保護你的。”水牛艱難的舉著一片樹葉,樹葉上有一汪水。


    “這話以後萬不可說,我們現在是一樣的人。”承遼顫抖道,水牛一路上都是這樣為他接水的,他感到鼻尖發熱,兩行熱淚也衝破了他臉上的冰晶,在這煉獄之中,這是生平第一次落淚。


    夜深了,本該是睡覺的時間,所有人都恨不得立馬入睡,隻是戴著沉重的枷鎖腳鏈,頂著飄落的風雪,時不時的寒氣透過傷口觸碰骨頭,就算是睡著了,也會立馬被疼痛驚醒。


    就在二人稍稍休息的時刻,差守們又開始催促眾人趕路了,隻是這一次,他們將男人和女人分開,女人們被前後五個守衛押著,開始送往來時的路。


    “你們要把她們帶到哪裏?”這些男人看到親眷被押走不免都很心慌。


    “帶到哪裏也是你們這幫奴隸能問的?”紅衣差守不耐煩的看了一眼眾人。


    “我們都是皇上發落的人,你們怎麽能隨意帶走?”


    守衛也不廢話,怒的拔刀,“再他媽敢嚷嚷,你們的腦袋就沒了!”


    眾人都怕了,無人再敢說話。


    “一個個都是罪人,顫氏玩完了,你們自然也完了。”守衛雙手抱胸,帶有玩味的看著一個個女人小孩從眼前走過。


    承遼此刻不敢說話,在看到妻子宗潔雅的那刻起,他的眼睛再次紅了,在月光裏,她的麵容同樣慘白,嘴角帶著血跡,糟亂的頭發隨風飄蕩,大大的眼睛與承遼斜目而對,就像一具死去的屍體。


    “對不起。”承遼開口道。


    宗潔雅沒有任何聲音,隻是帶動枷鎖微微點頭,繼而跟著隊伍離開。


    “都快走!”差守的聲音傳來,意味著要繼續趕往益州了。


    承遼步步艱難,經曆了這麽多,心中的憂慮憤怒和身體的手腳傷殘讓他感到絕望,有一刻他覺得死了更輕鬆。


    可在走到父母的遺體附近,他深感到自己的錯誤,家族無辜被牽連導致族人和雙親慘死,承遼深吸一口氣,自己死是簡單,但自殺或逃跑的罪名更大,一來連累族人,二來無顏去見母親,現在連妻子宗潔雅也被帶走了,所以自己不能死。


    一道風吹來,濃濃的血腥味,承遼明白了自己活下去的意義,那就是報仇。


    曾經的自己,一心想擠進朝廷為官,可舅舅為朝廷出力無數,最終惹來了滅頂之災,皇上才是生命的主宰者。


    他想為父母報仇,想找回妻子,所以現在要拚了命的活下來,繼而尋找機會。


    活著不一定要逃,在雪中逃跑難如登天,況且身附枷鎖,就算跑走了,異鄉口音,又是嚴寒冬日,根本沒有存活的條件。


    倒是留著去往益州,才有一線生機。


    承遼看著雪水融化到脖頸中,心中思索片刻有了主意,萬物都有裂痕,找到裂痕才能摧毀它。


    皇帝萬人之上,不需要自己動手就能殺人,如果自己也能不動手殺人,那麽,隻能借他人的手。


    想到這裏,承遼心中一喜,既然為奴,為何不做一個“好奴才”。


    當天微微亮的時候,承遼心中有了計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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