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絳雪聽得驚住:“現在……還沒有?”


    苻紅浪笑盈盈望著他, 頗有深意道:“不錯,但熒熒以後會有的,臣想那一天應該不會太久, 等熒熒有了, 臣自會如約將其取走。”


    這話說的太過迷惑,幾乎令人百思不得其解,康絳雪絞盡腦汁,仍是想不出苻紅浪要的到底是什麽。


    現在沒有以後卻會有, 且和自己的性命一樣重要……


    這種東西真的存在嗎?


    康絳雪感覺自己被苻紅浪套進了圈子裏, 耍得團團轉, 可苻紅浪隻說了這兩句便停了下來,顯然並不打算再多說。


    康絳雪到頭來依然沒有得到答案,心頭宛如懸著一把刀, 刀就掛在那裏,不知道何時就會落下,可他不能將刀摘下來, 也不知道刀落下來會砍中哪裏,他又如何能躲開。


    康絳雪問道:“若到時候朕反悔了,不肯給呢?”


    苻紅浪道:“熒熒和臣說笑了,既然答應了臣,陛下是不會反悔的。”


    康絳雪道:“若朕真的反悔——”


    “不會。”苻紅浪道:“臣不會讓熒熒反悔。”


    苻紅浪的語氣如此篤定, 分明就是在明說不管小皇帝會不會反悔, 他都有法子讓小皇帝遵守諾言。


    康絳雪的問題本就有些自取其辱,話到此處, 也不想再說,他自嘲地笑了一下,隻覺得自己來此一趟毫無成果, 他說了半晌的話,卻連苻紅浪的要求都沒有摸清,反倒給自己埋下一個令人憂心的隱患。


    這種感覺……


    如鯁在喉。


    康絳雪心中滿是諷刺和無奈:“你專門叫我來一趟,就是為了說這些?”


    苻紅浪不讚同道:“熒熒竟是這麽想?臣倒是覺得,臣這一夜做的事情可多了。”


    康絳雪和他聊不出結果,終於待不下去了,他起身想要離去,苻紅浪將他叫住:“等等。”


    康絳雪隻怕是苻紅浪不許他走,回頭問道:“朕不能走?”


    苻紅浪道:“自是可以走,但不能是此刻。”


    康絳雪不明白:“你還要朕喝酒?”


    苻紅浪笑得怪異又滿足:“不,一杯就已經夠了。”


    康絳雪的直覺覺得苻紅浪笑得不對勁,‘夠了’的說法更加不對勁,可這個人一直都是這麽如此難以捉摸,康絳雪一時也想不出結果,他隻能問道:“你到底什麽意思?”


    苻紅浪這一次沒有顧左右而言他,他的視線望向了外麵,似乎穿透了那層層的牆壁和大門看到了很遠的地方。


    苻紅浪道:“兩個時辰,熒熒在這裏待夠兩個時辰,之後便可以隨意。”


    康絳雪依然搞不懂苻紅浪的目的,但他立刻想到了門外等候的盛靈玉。


    小皇帝在殿中等兩個時辰自然可以,他不冷不餓,頂多便是撐著熬夜不敢在苻紅浪麵前睡覺罷了,可外麵天寒地凍,要身上有傷的盛靈玉等兩個時辰……


    該是何等難熬。


    如此一想,康絳雪更加坐立難安,他在內殿裏不停地踱步,一刻也停不下來,苻紅浪像是看不見一般,神態自得地抽出了煙鬥。


    正要點燃,視線在小皇帝的身上轉了轉,不知為何改變了主意,極為少見地將煙鬥又重新放了回去,苻紅浪有幾分惋惜地開口道:“算了。”


    這些小動作並沒有落入小皇帝的眼中,康絳雪隻是心情焦急,一刻都不想多呆,苻紅浪繼續悠閑地看著小皇帝來回的轉圈,看夠了,方出聲道:“熒熒不如還是坐下吧。”


    苻紅浪要他待夠兩個時辰的要求很沒有道理,他們兩個之間早就已經掉了馬,康絳雪總覺得這個要求就是在刻意讓盛靈玉受罪,他不想理苻紅浪,卻忽地聽苻紅浪語氣含笑道:“既然這麽心疼,不如讓盛國舅進來一起等?”


    康絳雪猛然僵住,他緩慢地回過頭,麵對苻紅浪露出了複雜之態。


    康絳雪第一次主動將事情戳破,拿到明麵上問道:“你到底是怎麽看出來的?”


    看出盛靈玉對他而言十分特殊,看出他和盛靈玉之間有著別人不知道的聯係。


    苻紅浪亦笑著麵對麵直白道:“那麽明顯地擺在眼前,臣的眼不盲,心也不盲,如何能看不出來。”


    康絳雪再說不出話了,苻紅浪太過厲害,看世事萬物的角度和態度又和常人不同,想要揣度他的想法,本身就很不切實際。


    康絳雪無力再和他對話,這一回,他靜靜地坐在榻上,一聲不吭,苻紅浪亦不強迫小皇帝說話,隻閉目小憩,縱容房間陷入死一般的寂靜。


    時間便這樣一分一秒地過。


    慢得像是過了許多許多年。


    康絳雪的心從沸騰到徹骨,從冰冷又到焦急,來來回回,不停反複,他等啊等,等到兩個時辰過去,冬日的天都快要亮了,終於踉蹌站起來,一刻不停地奔出去。


    小皇帝起身之後,苻紅浪也睜開了眼睛。


    他用手掌撐著自己的側邊臉,愉悅地欣賞了小皇帝的倉皇背影,便在此時,攙扶小皇帝的太監忽然回頭望了一眼。


    那張平平無奇的臉毫無記憶點,目光卻在移開之前下意識地看了一眼小皇帝和苻紅浪對飲的酒杯。


    苻紅浪覺得很有意思,越想越覺得興致盎然,不多時,外麵有守衛進來回話。


    苻紅浪問道:“走了?”


    侍衛回道:“是,陛下一行人已經走遠了。”


    苻紅浪又問:“可看見了?”


    侍衛思索回道:“是,盛大人自階下接了陛下,兩人對視了一陣,最後什麽都沒說,一前一後走了。”


    苻紅浪悠閑道:“依你看,這位盛大人情緒如何?”


    侍衛認真道:“卑職覺得……很平靜。”


    平靜……


    這個答案像是戳中了苻紅浪的神經,惹得苻紅浪接連不斷怪異地笑了起來,足足笑了好半天,笑得侍衛頭上出了一層冷汗,苻紅浪才逐漸收住笑容,暢意道:“叫錢海過來。”


    侍衛忙不迭地應道:“是。”


    錢海這個名字聽來陌生,可若是配上身份叫他一聲錢公公,很快便能和小皇帝身邊的大太監對上號。


    過了一陣,被召喚而來的錢公公小心翼翼地叩響了重華殿的大門。


    明明來得是外戚偶爾居住的重華殿,錢公公卻比在正陽殿更加的戰戰兢兢,進門以後,他的兩條腿隱隱抖個不停,不等來到苻紅浪的跟前就噗通一聲跪了下來。


    請安的話還沒說,一個赤紅色的小瓶被丟到錢公公的眼前,錢公公渾身一僵,撿起來的同時渾身都在冒汗。


    “國舅爺……這、這是……”


    錢公公的第一反應便是國舅爺要給小皇帝下毒,這其中的意義和分量嚇得他大氣都不敢喘,錢公公抖著手道:“老奴願為國舅爺赴湯蹈火,在所不辭,可如今陛下的身邊有了更親近之人,平時的飲食湯藥從小廚房到陛下的嘴邊全程不曾有老奴沾手的時機,老奴怕是很難……國舅爺,老奴這條命事小,怕隻怕耽誤國舅爺的大事……”


    錢公公慌張無措尚未說完,上首的苻紅浪已然發出笑聲,他淡淡道:“你以為這是給皇帝吃得?”


    話中的智商嘲諷無情無盡,可錢公公不敢有一點脾氣,反而渾身一鬆,差點渾身軟倒在地。


    苻紅浪並不屑於和一個老奴作解釋,他吩咐道:“把裏麵的東西投進正陽宮共用的水源之中。”


    共用的水源,那便是正陽宮內的所有的人都會喝到,陛下,宮女,太監,侍衛,自然也包括錢公公自己,錢公公大驚失色,震驚地抬頭,然而麵對苻紅浪這樣的人物,他遲遲不敢說話。


    錢海的恐懼之態近乎滑稽,在苻紅浪看來醜態畢露,苻紅浪心下一對比,還是小皇帝害怕的樣子招人喜歡。


    隻是可惜,小皇帝今夜繃的很緊,並沒如同以前一般讓他欣賞盡興。


    苻紅浪回過神來,也無意讓錢公公在此處痛哭流涕,他隨意道:“不必怕,這裏麵的東西無色無味,你投在共同的水源之中,既沒有被發現的危險,喝到了也不會受到影響,因為它不是毒。”


    不是毒……那這是什麽?


    錢公公驚疑不定,卻還是不敢多問,他極怕自己受到牽連,可他更明白,若他不做,後果隻會比中毒更可怕。


    苻紅浪沒有必要騙他一個奴才,既然他說不是毒,應該就真的不是毒。


    錢公公拿著藥消失在破曉之中,苻紅浪自得地抽出煙鬥,終於心滿意足地抿了一口。


    他沒有說謊,他給錢海的東西確實不是毒。對於絕大多數的人來說,它的存在毫無作用,進入了身體,也不過再次排出去罷了。


    它隻是一種引子,一種能夠令人微微、微微、微微放大情緒的引子。


    你開心,它便讓你多開心一分,你難過,它便讓你多難過一分。


    它隻有一分,對於心誌堅定之人和普通人就如同清風拂麵轉身即逝,可若是對於本就搖晃在邊緣的人來說,也許……


    就是萬丈波瀾。


    有的人已經不行了。


    不推一把何等可惜。


    苻紅浪越想越覺得有趣,有趣極了,他一邊吸煙一邊發笑,興致勃勃,迫不及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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