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大營之後, 小皇帝和盛靈玉並沒有返回之前的住處。兩人在路上放慢腳步難得地溫存一陣,盛靈玉便提出送小皇帝先行一步返回皇城。


    大戰之前,康絳雪曾經和盛靈玉因為這事險些吵過一架, 但今時不同往日,在戰爭勝利的此刻,小皇帝也確實該走了。


    盛靈玉有自己的差事和名頭在身, 兩個人必然不可能同時回去, 盛靈玉眼見著很快便要回京, 康絳雪自己提前啟程,對自身身體狀況也是好的。


    因是小皇帝這一回沒有拒絕,聽話地應下來:“聽你的就是。”


    盛靈玉再三保證:“微臣已經提前遞出消息, 皇城那裏有人會接應陛下,苻紅浪再想伸手, 絕不似上次那麽容易, 同樣的錯誤,微臣不會再犯, 陛下寬心。”


    康絳雪盡量讓自己聽不見盛靈玉言語中碾軋過的陰影, 隻依偎在盛靈玉懷裏,盡情感受分別前的眷戀和不舍,抱怨道:“這些不用你說, 我隻想知道什麽時候才能再見你。”


    盛靈玉輕聲回應:“想來不會太久, 這樣的大勝, 縱是苻紅浪怕也不能坐得如以前一樣穩當。”


    答得這麽一板一眼, 像是沒有聽出小皇帝的言下之意。康絳雪經曆過種種, 現在早將過去的委婉羞澀拋得一幹二淨,直白道:“誰說這個了?朕是還沒和你在一起待夠,不想離開你, 你說過舍不得我,難道我就能舍得下你不成?”


    盛靈玉聞言微頓,他平時對什麽都平靜從容得很,唯獨麵對小皇帝的親近一而再再而三地展露出無所適從之態。


    就這麽突然地好幾秒沒說話,盛靈玉才將微微愣怔的神情收回,露出柔和的笑意道:“很快,微臣會盡快趕到陛下身邊,還請陛下等我。”


    康絳雪沒露出笑意,故作不滿地詢問:“陛下?”


    盛靈玉不由迷茫,小皇帝便哼一聲道:“是你自己說的,你叫我阿雪,我叫你玉郎。好啊,我被你哄著喚了不少次‘玉郎’,你倒是從來都不用‘阿雪’叫我。”


    盛靈玉如何是不肯叫?他是提出過這個話頭,但卻在之後很久的時間裏一次都不敢真的去叫。


    他和小皇帝是不同的,很多時候,小皇帝邁出一步隻需要一點意動,而盛靈玉卻需要許許多多的試探、無法計量的勇氣。他得看時機,他要小心翼翼,隻有這樣,才能避開任何一道被心上人厭惡的風險。


    盛靈玉放緩聲音,喉頭一時有些發緊,開口的那一刻,簡直仿佛在釋放自己的靈魂:“……阿雪。”


    小皇帝道:“什麽?朕聽不到。”


    盛靈玉的音量終於趨於穩定:“阿雪。”


    小皇帝這才失笑,隨即而來充斥在心裏的是一種無法用語言傳達的平靜和滿足。


    兩人又依偎一陣,在太陽初升之時於鄉間小路上分開。


    許是頭一次這樣無遮攔地彼此親近,這次分別竟是康絳雪印象裏最為放鬆的一次。


    康絳雪雖然有些不舍,但心情沒有受到太大的影響。姬臨秀偏離結局的下線對他而言隻算是生命中感慨過後便可以放下的小事,他真正的人生,以後隻和盛靈玉和他肚子裏的孩子相關。


    小皇帝心態平靜,上了路之後還有不少心思看風景。


    馬車行了一陣,遠處忽然揚起煙塵,有馬蹄聲急速靠近。


    此時和盛靈玉分開還不過半個時辰,康絳雪聞聲,第一反應便是盛靈玉追了上來。他掀開車簾去看,和有著同樣想法的郎衛視線撞了個正著。


    “莫非是盛大人還有旁的事?”


    郎衛笑著開口,凝神定睛向後看去,卻突然臉色一變,警惕道:“不對,不是盛大人,那好像是……”


    康絳雪的眼力不如受過訓練的郎衛,慢了半拍才辨認出那單騎策馬奔來的身影是誰。


    那人一襲戎裝,端的是一派意氣風發,即便容貌尚看不清楚,亦能從輪廓中看出是個身形挺拔的青年。


    陸巧,他竟然……


    眾人均沒有預料到陸巧會突然出現,郎衛首領一時也不知該如何決斷,不得不詢問小皇帝:“陛下,怎麽辦?我們這就避開,還是派人把他攔住?”


    在這樣的當口出現在這裏且孤身一人,康絳雪想也知道陸巧不可能是路過,他氣勢洶洶,是專門衝自己而來。


    小皇帝不知道陸巧是怎麽知道他在這裏的,但刹那間,心裏晃過很多東西,驚訝、緊張、愧疚、惶恐、退縮,很亂很亂,每一分感覺都十分鮮明。


    沉默一秒,小皇帝道:“不,不必了。”像是做好了決定,康絳雪平靜道,“停車吧。”


    車子如言停了下來,這會兒工夫,單騎也已經到了眼前。隻剩七八步,陸巧拉住韁繩下馬,離得近了,康絳雪總算得以看清楚陸巧的模樣。


    兩個人已有許久未見,此時的陸巧比上次分別時更高了一些,體格也結實精壯些許。


    待在永州這塊陌生但豐潤的土地,他的膚色比之前在西郊大營時白了一點。不知在永州都經曆了什麽事,臉還是過去那張俊俏的臉,眉眼間外露的高人一等的驕矜之態卻消散大半,轉而透出一種拒人於千裏之外的凶惡之氣。


    又或許那是一種怒氣,看著小皇帝時,他的目光深處燃著一種刺目的火光。


    若是陸巧,自然該要生氣的。


    康絳雪心裏明白,望向陸巧之時亦不自覺流露出內疚之感。他為盛靈玉來這裏,寫信借兵卻不曾告知陸巧,這本身便是對陸巧的一種背叛。


    陸巧越走越近,小皇帝做好了十足的心理準備。


    然而出乎意料的……隨著距離的縮短,陸巧的氣勢忽然收斂,仿佛一隻暴怒的野獸收回獠牙,他明明就很生氣,卻偏偏在剩兩三步時,強行抖去了一身的憤怒,用最平靜的態度站到了小皇帝的眼前。


    “陛下。”陸巧的聲音裏還有喘息,應是趕了很遠的路,顛簸了很長的時間。


    康絳雪無聲,竟一時不知該說些什麽,他沒想到,陸巧和他開口的第一句話會是這樣平和的語氣。小皇帝驚訝,說話也有些遲緩:“朕還以為……你會發脾氣。”


    陸巧淡淡道:“我是想,可怕你失望,覺得我沒有長進。”


    “……”這是很平淡的一句話,康絳雪卻喉結微動,咽下了某些聲音。


    因為他的看法,所以哪怕生氣,陸巧也忍了下來?康絳雪有些聽不清自己的聲音,發自內心道:“怎麽會沒有長進?你看起來很好,真的……很好。”


    和依然一事無成的小皇帝不同,陸巧是容貌氣度都成熟了很多,康絳雪比之不及。


    “是嗎?”陸巧似是對這話頗有感觸,定定地看了小皇帝良久,這才道,“陛下,好久不見。”


    確實是好久,以至於終於見到,陸巧甚至有種控製不住情緒、血液都要逆流的感覺。


    他有多少天沒有見到小皇帝了?他有那麽多話想問問這個人。


    他想問,他給小皇帝寫了那麽多信,為什麽從來沒有回應,小皇帝來到永州,為什麽不告訴他。


    上次離別之時,他們確實彼此沉默,可在分別後的日子裏,他一直在想念小皇帝,什麽怨恨不滿全都在思念中一點點被掩蓋,一點點散去,隻有無法被滿足的饑渴感在不停放大。


    如意的時候,不如意的時候,他都想著小皇帝熬過來,想做出樣子,變成新的人給小皇帝看看。


    現在終於見到了人,陸巧本該迫不及待地訴說,可落到實處,隻覺得詞窮。


    小皇帝還是他記憶的小皇帝,不對……他或許變得更美麗了一點。


    陸巧說不出小皇帝的氣質發生了什麽變化,隻覺得小皇帝瞧著更加豔麗了些,像是花開正當時,到了最好的時候。


    他被小皇帝強烈地吸引,一刻都移不開目光。


    陸巧的語氣很縹緲,康絳雪被牽動,也跟著悵然:“是啊,好久不見。”


    陸巧道:“來了多久?”


    小皇帝頓了頓,還是實話實說:“有幾天了。”


    “那……”隻開了一個頭,陸巧就停了下來。


    他沒說完,但康絳雪很清楚陸巧想問的是什麽,心下幾經猶豫,最終艱難道:“陸巧,朕有難處。”


    這本是最含糊的推托之詞,對陸巧卻意外地很見成效,陸巧點頭應道:“我知道,我知道你一定是有難處,不然你不會這麽待我……我知道。”


    他將“知道”兩字重複了多遍,聽上去不像是在對小皇帝說話,反倒像是在自我說服。


    康絳雪承他這份情,連帶一些想說的話也一起說出口:“這次開戰情況危急,朕想不到其他人,能求的能信任的隻有你,你能出兵,多謝。”


    陸巧搖頭:“你叫我做什麽都是天經地義,和我說謝,太過多餘。”


    康絳雪不能說不動容,但無法應對,於是靜默。


    陸巧忽然開口:“下來走走?”


    說這些話時小皇帝和陸巧一直隔著車窗,能被看到的隻有不合身份的女裝和發髻,尚未被發現其他端倪,但一旦下車,便會被看到高聳的腹部。康絳雪條件反射,急切搖頭。


    陸巧被這果斷的回絕微微刺痛,強忍著放鬆聲音:“隻要一會兒就好。”


    小皇帝偏沒有辦法,唯有道:“……算了吧。”


    陸巧卻還不能就此放棄,他近乎央求道:“我隻想和你待一會兒,阿熒,你我之間,非要這般生分不可嗎?我不再生你的氣,你卻非要往死裏氣我不成?”


    “下來,求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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