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福寺在灃水邊上,月初韋應物因病辭官之後就隱居於此,郭映去拜訪過他一次,自是熟門熟路。


    不過等他們一行人趕到的時候,已經將近午時了。


    不用說什麽人流如織、熙熙攘攘,但見車馬僮仆林立,胥吏四處奔走,郭映就知道這場詩會的規模不低。


    用王羲之的話說那就是群賢畢至,少長鹹集。


    有人搊箏擘阮,為眾人奏樂助興;有人與友人把臂言歡,談經論道;亦有人搬來了書案,揮毫作畫,似乎是要將今日詩會之盛況記錄下來。


    不僅如此,還有人擺起了賭局,各式各樣的賭法都有,看得郭映是一愣一愣的。


    而更多的,是坐在河邊草地之上飲酒賦詩、吟詩作對的文人墨客、士子佳人,畢竟詩會詩會,還是得以詩詞歌賦為先,其餘都不過是附庸風雅罷了。


    不過看樣子,詩會已經快進行到尾聲了,郭映見狀也就息了登台獻技的心思,而是找了個僻靜之地和郭晚坐了下來,準備觀摩這幫文人的風采。


    但他們一行十二人騎著十二匹高頭大馬而來,想不引人注目都難。


    雖說長安的高門大閥是有不少,有的閥閱甚至都顯貴了數百年,但是能給子弟家仆配大宛馬的勳戚豪族,那就寥寥無幾了。


    一般也隻有那些世代簪纓的頂級世家,或者權勢超然的王侯將相,才有這份底蘊,當下眾人就對郭映的身份有了幾分猜測。


    等郭映和郭晚兄妹兩個坐定之後,他就發現周遭眾人的怪異舉止。


    撫琴的壓下了顫動的琴弦,談經的停止了高談闊論,作畫的擱下了手中的朱筆,齊刷刷看向了他這邊……就像是看一個剝光了的絕世美人一樣。


    郭映覺得有些莫名奇妙,縱然是他帥到宋玉潘安自愧不如的地步,也不用這麽盯著他看吧?


    “八哥,他們幹嘛這樣看著我們?”郭晚被看得渾身發毛,小聲嘀咕道。


    郭映無奈的扶了扶腰間的佩劍,歎口氣:“大抵是我生得太俊秀,不似凡俗中人,惹得他們垂涎了吧?”


    確實,有時候,長得太帥也是一種負擔,不帥的人是理解不了這種痛苦的。


    他這話一出,郭晚噗嗤一笑,嬌聲道:“八哥,你可真自戀,逮著機會就誇自己個兒,真不害臊。”


    郭映白他一眼:“我說的難道不是事實?”


    說話間,有個文質彬彬、透著幾分富態的年輕公子走了過來,含笑拱手施禮道:“敢問可是郭八郎當麵?”


    郭映打量了一番之後,仍然想不起這號人是誰,微皺眉頭,但最終還是點了點頭:“不錯,我便是郭映,京中人稱俠義八郎,閣下何許人也?”


    聞聽此言,那公子哥兒非但沒有正麵回答,反而是露出了一副委屈巴巴的表情:“八郎,你連我也不記得了嗎?”


    他這番沒頭沒腦的話,倒是讓郭映好一陣尷尬,不知情的,保不準還以為他對那位身闊體寬的年輕公子做了什麽傷天害理之事呢。


    就連一旁的郭晚也是一臉古怪的神情,目光在郭映兩個人身上轉來轉去。


    郭映情知自己此時必須要站出來證明自己的清白,他沉默了片刻,肅然道:“你什麽意思?我們認識嗎?”


    那胖公子聞言,頓時滿麵失望之色,但很快又露出了一絲釋然,微微一歎道:“我是王儲,太原王儲啊。”


    “啊?”


    郭映一愣,太原王李承宗一係不是早就絕嗣了嗎?


    雖然武則天後來追封過武家人太原王這個封號,但那不都是些死人嗎?


    怎麽突然就冒出來了個太原王儲。


    反應過來,郭映警惕的掃視一圈,厲聲嗬斥道:“胡說,本朝連太原王都沒有,何來的王儲!”


    “哎呀,錯了,錯了!”


    驟聞斥責,那人忙不迭的糾正道:“我不是太原王儲,而是太原人王儲,兩年前霍國夫人逝世的時候,我去郭府吊過唁……”


    霍國夫人是郭子儀正妻、郭映養母王氏的封號,他這麽一解釋,郭映頓時心下恍然。


    原來這人是姓王名儲,若是他所料不差的話,這王儲當是太原王氏一族的族人,或許會與郭映的養母王氏有一點微不足道的血緣關係。


    隻是……


    眼前這人多半是偏房庶子。


    因為王家的一眾嫡係子弟隻要是來了京師,投刺到郭府,郭府就會按照禮數把他們好吃好喝招待著。


    而這王儲,兩年前就造訪過郭府,而郭映卻連他麵都沒有見過,由此可見,他根本不是什麽要緊人物。


    當然了,郭映不是那種以貌取人、看閥閱交朋友的粗淺之輩,即便知曉眼前這人是個窮酸書生,依舊沒有怠慢,拱了拱手,鄭重說道:“原來是王兄你呀,俗事紛擾,我一時沒想起來,兄台勿怪。”


    他這一句王兄叫得王儲頓時喜形於色,急切問道:“你可是記起我了?”


    “呃……記起來了,記起來了,按禮法我們還是親戚呢。”郭映隨口敷衍了一句。


    “不敢高攀,不敢高攀……”王儲搖著頭,一臉受寵若驚的表情,同時伸出手去,抓住了郭映的衣袖。


    郭映再次愣住,這又是鬧哪樣?


    再不鬆開我割袍斷袖了啊!


    嗯,好像哪裏不對!?


    就在郭映暗暗腹誹不已的時候,王儲忽然指著前方的綽綽人影,道:“早就聽說八郎你才比曹子建,七步成詩,今日這等詩會,為何獨坐角落,是看不起我等嗎?”


    他這話一出,附近的其餘士子也紛紛起身,圍攏了上來。


    郭映額頭瞬間滑落三條黑線,不是說自家人不坑自家人的麽,怎麽到你這兒上來就給我拉仇恨。


    他可不想給眾人留下一個目中無人的形象。


    “諸位誤會了。”


    郭映苦笑著解釋道:“我絕無此意,隻是見日頭已上中天,人乏馬困,詩會將要結束,不忍再耽擱大家時辰罷了。”


    “郭郎說得哪裏話,我等參加詩會就是為了求得佳句名篇的,豈會因為日曬腹饑就半途而廢。


    你這樣扭扭捏捏,才真真是敗了我等的雅興。”


    一個身材瘦削的青衫男子朗聲說道。


    郭映心頭一動,順著聲音望了過去。


    便見一個三四旬年紀的削瘦男子正笑吟吟的望著自己,此人頭戴璞巾,手持一把羽扇,目光炯炯,頗有幾分儒雅風流的姿態。


    “李校書。”


    這人郭映認識,乃是當世十大才子之一的李端。


    雖然他本官就一個正九品上的校書郎,但他在當世文壇的地位可不低,眾人見了自是不敢怠慢,紛紛口呼李校書。


    郭映見他這麽說,也是不好再藏著掖著,躬身一禮道:“既如此,那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不就是裝逼打臉麽,這個我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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