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殺人啦!殺人啦!”


    剛抹完臉,前堂的夥計就開始驚叫起來。


    “要處理嗎?”


    “不用,人能活著,挺不容易的。更何況,我是個弱女子,整天喊打喊殺的,不像話。茹先生,我們從後門走吧。”


    *


    “其實這件事,交給商再麟就可以,小姐何必,孤身犯險。”


    天還陰著,這烏雲遮天蔽日,行得倒是很慢,一看就是不會下雨的樣子。


    “越境殺人,就算有神器在手,想來也是不容易。刺客需要陰影,才能躲藏。青天白日的,你讓他如何尋得時機。惹怒一個人,是製造陰影最簡單的方法。


    高手過招,須臾之間。有時候不動手,不是不知如何下手,而是找不到對方的破綻。所以誰忍不住先動了,誰就輸了。”


    茹四蘅沒有說話,隻是想起他母親,年輕時同現在的南霜一樣身染重疾,也一樣的才思敏捷。


    有時候說的話,就像已經在江湖上闖蕩了數十年的人,老謀深算。


    她不過是用這張天真無邪的臉,埋藏了一顆陰冷深邃的心。


    “天色還早,去一趟國子監吧。”


    “可小姐這身衣服……”


    “臨街買件花哨一點的,我在車裏換。哦,順便幫我叫五十壇二鍋頭,一個時辰後,送到國子監去。”


    茹四蘅無奈的搖了搖頭,這次不知又是誰要倒了血黴了。


    國子監並不在京城,畢竟寸土寸金的地方,要修一個麵積巨大,環境優美卻帶不來一絲經濟利益的莊園,實在太過浪費。


    所以,國主特地挑了離京城隻有十裏的一個小山頭,造了個依山傍水的別院,叫做丹墨山莊。


    廊腰縵回,簷牙高啄。小橋流水,青山落花。


    便宜的地,自然造得貴氣的樓。


    如果說雲上青風是霍朝暗地裏殺人的刀,那麽國子監就是明麵上誅心的劍。


    讀書人多的地方,嘴皮子自然就碎。


    今晨南霜與商太傅搭的話,輕看李青和的事情,早就在國子監內部傳開了。


    “這流落在外的公主,如此不知禮數。青和姐姐也不要與她計較了。”


    “我自是不會。”話是如此說,可明眼人都看得出來,一向眾星捧月的她,當街被人白眼冷落,心裏還堵著呢。


    畢竟她在國子監的學生當中,也算是翹楚。要在霍朝頂尖人才當中脫穎而出,已經很不容易。


    所以她就是打內心瞧不上那個流落在民間十幾年破落公主,除了有皇家血脈之外,其餘的什麽也不是。


    而此時,這個破落公主就架著她那輛破落馬車,到了國子監的門口。


    南霜昂首走在前頭,比之前去飯館的時候更有興致。


    “霍朝世家子弟都想入這國子監,可一次考不上就終生落選了,而且還限製年齡必須小於二十三歲。茹先生,你說我要是來考,能過嗎?”


    茹四蘅罕見得笑了笑,說道:“小姐來當學徒,或大材小用了。”


    “哦?難得見你這麽誇我,那接下來的事情,對我豈不是毫無挑戰?”南霜皺了皺眉,自言自語道,“讀書人,自然就是無趣的。”


    南霜在前廳的院落中,背著手轉來轉去,看著園中四季如春的景色,好不欣賞。


    來看好戲的人自是越聚越多,沒一會兒,前廳的門廊前都擠滿了人。隻不過,沒有一個敢下台階,上去親迎公主的。


    多半是覺得自己不夠格,剩下的一小半,是因為南霜到此,隻管識花看草,從未將他們這群人放在眼中過,更沒有說過一句話。


    她此番前來到底是有求於國子監,還是尋釁滋事,沒人說得準。要是擅自相迎,豈非成了靶子。


    他們心中雖覺得南霜在各方麵都不出挑,也沒有贏得過他們的理由,可他們就是不敢應。


    真應了南霜的那句,無趣。


    “梅蘭竹菊,號稱花中四君子。分別代表:傲幽堅淡。可這滿園子,對多的卻是紅櫻。”南霜邊說,邊朝著門口抬頭望著,“尤其是這大門一左一右的兩株,大山櫻。這種小家碧玉的樹,在國子監想必也隻有太傅喜歡種吧。”


    眾人聽後,皆一臉訝色。


    園中紅櫻,的確都是商太傅所種,每每問起原因,商太傅隻說因為開花的時候很美,花落的時候就如瀑布一樣壯觀,所以種了。


    可南霜並非國子監中人,何故一眼就看穿這紅櫻是商太傅所種,而且還說此花小家碧玉。


    “小園新種紅櫻樹,閑繞花枝便當遊。何必更隨鞍馬隊,衝泥蹋雨曲江頭。”


    南霜聽了此詩,慢慢轉過了身,看向那正朝自己行禮的男子。


    “在下國子監邊寧易,拜見公主。”


    還沒等南霜說平身,他又補充道:“公主說此樹小家碧玉,理由是來源於此詩吧。”


    南霜沉默片刻,眼神更加深邃了一些,問道:“那如何理解商太傅喜歡此花呢?”


    “國子監向來推陳出新,不拘泥於形式。有天下最好的老師,有天下最高的武學,更有天下最好的學子。何故還要去山野中,尋求另一去處呢?”


    南霜點了點頭,還不忘給邊寧易一點掌聲:“說得好,說得好呀,哈哈哈哈,說得好好笑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在南霜毫不收斂的嘲笑聲中,國子監眾人,一個個憋著怒氣,都快上去打人了。


    “我喜歡吃丹平鎮的烤鴨,難道還要引經據典,說出個所以然來嗎?不就是因為好吃嘛。哈哈哈哈,笑死我了……”


    其他站在台階上的人一臉茫然,卻隻有站在台階下的邊寧易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


    南霜差點就笑岔氣了,更加失望地歎了口氣說:“我與太傅有過幾麵之緣,曾談論過此事。他問我,怎麽樣才能讓國子監看起來與其他書院不同。


    我就回他,國子監最大的不同,就是它自由,它不拘泥於形式。要讓人到此地一眼就抓住人的眼球,那肯定要特別。但這特別又要顯得高雅、質樸、純潔,這大山櫻就是不錯的選擇。


    櫻,代表人內心最初的願望和記憶深處最寂寞的自己。是讓人不忘初心的一種花。櫻的品種有數十種,要高大顯眼,美輪美奐,那必然要屬這大山櫻了。”


    南霜說完,邊寧易瞬間覺得,自己的感悟低了。的確,國子監從未讓人忘記過初心。他們在這裏,不是為了要成為輔佐國主的一代名臣,而是要為了那些最質樸和純粹的東西,去奮鬥。


    有些或是為了改善貧困與饑荒,有些或是為了平定邊疆戰亂,有些或是為了讓深山中的孩子也能學文識字。


    他們並非是要將一個王朝推向繁榮鼎盛而來的,他們都是為了自己在朝堂有一席之地後,解決自己曾經見過悲慘的遭遇。


    他們是悲天憫人的,不是偏安一隅的。


    邊寧易想到此,慢慢地低下了頭。


    誰料南霜突然又來了一句:“我隨口胡說的,你不會信了吧?”


    國子監眾人剛剛還在慚愧的心,立刻又被憤怒調動了起來。


    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公主,竟敢上門戲耍眾人!


    “我剛才說了,我喜歡吃丹平鎮的烤鴨,隻是因為味道好。商太傅之所以會種紅櫻,是因為他曾在雲上青風看了一眼,就喜歡上了。至於櫻本身所代表的其他東西,我並不知道商太傅是怎麽想的,我也不關心。


    你們有興趣的話,就去問他本人咯。”


    邊寧易是國子監中少有的辯論好手,此番卻被南霜說的啞口無言。


    但他心中卻認為,國子監沒有錯,南霜說的更沒有錯,錯的是自己太迂腐,思路不夠自由開闊,更不夠了解人心。


    原以為自己不日,就能入朝為官,憑在國子監的學習,能迅速站穩腳跟。卻發現,自己缺乏的實在太多,還不如一個流落荒野十幾年歸來的公主。


    南霜看著邊寧易陷入自我懷疑的表情,湊上去小聲說道:“我呢,是個俗人。不懂規矩,高傲莽撞。邊兄弟不用跟我一般見識,好好修行,好好讀書才是正途。”


    被南霜開解過後,邊寧易顯然輕鬆多了,點頭表示受教,默默退回了人群中。


    可門廊上不服之人甚多,更何況,南霜還未表明來意。


    “不知在場諸位,還有沒有自覺比得過南霜的。如果沒有,我隻能稟明父皇,國子監已無人才可用,就是一群孬種!幹脆,解散算了?”南霜這話說得起伏有度,極具挑釁。


    這要再沒人下場,明天國子監就臭名遠揚了。


    “你,不要太狂妄了!”此時,白日裏與南霜搭話未果的李青和,手指著南霜大步向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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