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青和可是商太傅的親傳弟子,十八歲的年紀,已經在五境巔峰,這在國子監年輕一輩中,已算是佼佼者了。


    她在城門時,見到南霜的第一眼,就是厭惡。


    她不喜歡舉國上下傾多人之力為其掃雪鋪紅毯,甚至用半幅皇後儀仗去迎接的,竟讓是一個寸功未立,修為也不高,看上去還有些窮酸病態的連正式封號都沒有的公主。


    不喜歡僅僅因為她有皇室血脈就能在那樣的場合與戰功卓著的石岩王陳安平起平坐,甚至連自己的恩師商太傅也對其禮遇有加。


    更討厭她有這麽好的機遇不知在何時陰差陽錯救了商太傅,讓自己的恩師欠她人情。


    最討厭的,還是她那副理所應當的傲慢。


    李青和在大庭廣眾下提問,她竟敢假裝沒有聽到,更可恨的是她竟然還用了一個蔑視的眼神告訴李青和。


    她南霜聽到了,但就是不想回話。


    而此時,李青和下到了庭院,南霜依舊是那個冷漠的眼神,盯著她,一語未發。


    相持片刻,南霜側過身去,眼神瞥向站在正中央,年紀稍長的男人,約莫是國子監任教的助教。


    直言道:“既然想為國子監出氣,想我應戰,總要有些誠意吧。”


    “公主是認為我李青和,不夠資格?”


    南霜搖了搖頭:“商太傅城門迎接,帶了幾名弟子,其中就有閣下,想必也是得意門生,怎敢輕看?南霜隻是想,希望你能拚盡全力,不要因為我的皇族身份,就對我多有忍讓。所以,想為這場比試,討個彩頭。”


    “你想要什麽?”


    “能讓國子監門人拚盡全力相護的,自然是至寶了。就不知你一個弟子,給不給的起?”南霜說到此,轉頭正視著那位助教,鄭重其事道,“我要墨岩天書。”


    此話一出,在場諸人皆忍不住小聲議論。而李青和不由地皺起了眉頭。


    因為此書,乃舊時墨家家傳之物,據聞記錄了墨家機關術的精要部分。國子監這一份,也僅僅是其中一部分,並非墨岩天書的完本。


    之所以叫做墨岩天書,是因為墨家先人將其刻在石頭之上,後人所得乃拓本。而用來記錄的文字,也已失傳。


    眾人皆知此物是寶,但也知無法看懂,所以叫做天書。


    此物能否作為賭注,自然不是李青和可以做主的。


    所以南霜的話,一直是說給那位助教聽的。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國子監本就屬霍朝皇室,那麽國子監的東西,自然也是國主的東西。今日公主就算是討要,我等也不得不從。然公主既給國子監麵子,賭自家的至寶,我們豈有霸占之理。青和,應了吧。”


    此話可說的真好,南霜若是輸了,這墨岩天書就成了國子監的私物,下次即使攜聖旨來請,都未必請的出來了。


    助教就是助教,連南霜的後路都斷了。


    “為防公主說我們人多勢眾欺負你,比什麽公主來定吧。”李青和說這話與其說是大方,不如說是瞧不起南霜。


    她要在京城之外混得好,也不用就帶一仆一馬車這麽寒酸的現身了。


    南霜思索了一下,說道:“如果比琴棋書畫,擺明了你欺負我,但若是骰子牌九麻將,那也是我欺負你。不如我們直接一點,就賭,比誰能喝,如何?”


    現場又是一片寂靜,李青和也是沒有匆忙應下。


    他們都認為,墨岩天書何等重要,這比試豈可如此兒戲?


    南霜撓了撓脖子,又說道:“他日各位入朝為官,各種家宴、朝宴、國宴、慶功宴如流水一般。如若各位之後能位極人臣,受國主相邀,進宮對飲。父皇還在興頭上,你們卻先耍了酒瘋,不要說什麽初心抱負,恐怕人頭都不保了吧。難道你們都沒有受過酒訓嗎?”


    這話並不是在推拉挑釁,而是在訓話。


    許多人,麵對南霜突然淩厲的語氣與眼神,都默默低下頭去。


    其實,隻要修為入了六境本命,喝醉酒根本是不可能發生的事。再多的酒,隻要用內力順著經脈排出體外,自然就不存在會醉酒了。


    所以弟子們皆把心思放在修習之上,這件順其自然的事,沒有人會去做。


    可國子監年輕弟子中,入本命者寥寥,已入境者也都走馬上任了。他們所慚愧的,是坐擁天下最好的資源,也算是霍朝天賦最突出的人才,今日卻不能讓一個區區未受封的公主滿意,更別說他日,讓國主多瞧一眼了。


    天之驕子們,又是被南霜活生生的打了一個巴掌。


    李青和也收了幾分剛才囂張的氣焰,對其他後生弟子說道:“去取後院那幾壇杜康來吧。”


    “誒,慢著。杜康這種好酒,還是留著給各位品鑒吧。我臨街找了個便宜鋪子,讓夥計送了五十壇二鍋頭到丹墨山莊,現在應是在門口了,勞煩各位幫個忙吧。”


    “五、五十壇……”人群中已經有人咋舌。


    “小姐,你的身子,不宜飲酒。”茹四蘅在南霜耳旁輕聲道。


    “你難道不想要天書嗎?”


    茹四蘅沉默片刻,便不再多話。


    南霜與李青和兩人,在庭院旁門廊的小桌上,麵對麵的,就開始把酒不言起來。


    幾壇過後,南霜忽而有些恍惚地笑道:“李姑娘!你很厲害!”


    李青和都驚了,喝著喝著,沒怎麽誇起自己來了,難道這麽快就醉了?


    “就是啊,喝酒不要太豪放,全撒在衣服上,浪費!”然後南霜拍了拍自己領口,又說道,“要像我一樣,滴酒不漏,不然算你輸咯。”


    南霜現在的樣子,說話動作都和剛才完全不同,活脫脫就是個市井街邊半醉不醒要耍無賴的酒徒,不過邏輯思維還在。


    李青和心裏暗自僥幸,難不成她剛才隻是裝腔作勢。


    兩人繼續一人一壇有條不紊的喝著。


    隻不過南霜似乎越喝越盡興,就像碗裏的那些,不是燒喉嚨的酒,而是瓊漿玉露一般,真的喝的一滴不剩。


    她蒼白的臉上還是未見一絲紅暈,倒是對麵的李青和,雙頰漸漸顯現了兩團火燒般的印子,像是已經上了頭。


    “來啊,咱們繼續!死丫頭,別慫!”能聽到這話從一向端著架子的李青和嘴裏說出來,怕也隻有她借著酒勁的時候了吧。


    南霜見著李青和滿臉的紅色酒斑,指著她大笑起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都說你是傾城容顏,看你現在……你成婚那天,可一定不能喝酒。”


    眾人看著兩個風華絕代的女子,醉了酒撒潑的樣子都分外汗顏。


    隻有茹四蘅,站在南霜背後,頗有些無語。


    這丫頭,演技堪稱天下無雙。曾經就用裝瘋賣傻這招,騙過暗主。


    二三十壇過後,兩人眼神都開始恍惚,腰板也坐不直了,晃晃悠悠。李青和左右都站了人,防止她突然就睡暈過去。


    “李姑娘!嗝兒……”南霜吸了吸鼻涕,接著說,“你知道比喝酒,最大的難點在哪裏嗎?”


    李青和甩了甩頭。


    “就是……水喝的太多,肚子脹,然後就特別想上茅廁,你現在不想嗎?那我幫幫你啊,噓~~~~~~~”


    原本李青和還沒感覺什麽,被南霜這一暗示,瞬間覺得內急得不得了。


    “你……”李青和氣憤地一手指著南霜,一手按住肚子,眉頭皺成了一團。


    “師姐,要不你先去……”身邊的弟子看著李青和如此難忍的樣子,婉言相勸道。


    “去了可就輸了哦。”南霜用雙手托著頭,目不轉睛的望著她,“想必茅廁離這兒挺遠的吧,走過去都要好久呢,萬一憋不住,解在身上了……咦~~~”她還故意做了一個嘲笑的表情。


    這幾句話,更加重了李青和的焦慮。


    “行!你贏了!”話一出口,剛才那個弟子就扶著她,一路朝後院衝去。


    南霜見兩人跑沒影了,也就不裝了。左手一攤,對著助教說道:“墨岩天書呢?”


    助教終是歎了口氣,無奈道:“公主年紀輕輕,就步入六境本命,今日是國子監輕看了公主,願賭服輸。隻不過,好酒都喂了花草,著實可惜啊。”


    助教一提醒,眾弟子才注意到,門廊旁的花壇中,酒氣熏天。原是南霜將酒由手指全都滴到了花壇中。


    “雕蟲小技,見笑了。如若今日,同我相比的也是六境之上的弟子,南霜就要吃虧了。”


    “公主深謀遠慮,在城門處就埋好了此局。怪隻怪弟子們一葉障目,是該吃點教訓。墨岩天書是商太傅親自所放,在下也不知在何處。不如他日親自送到王府,公主看如何?”


    “好。我信你不會食言。不過……你要是耍花樣的話,下次我再來,禮……那就更重咯。”


    “自是不敢。”那位助教低頭行禮。


    國子監既已拜服,南霜也不多言。轉身離去。


    待弟子們作鳥獸散,另一位助教側耳問道:“她不過區區六境,我們何不再比?”


    “她身邊的青年,你可曾注意?”


    剛才焦點都在南霜身上,那隻字未說不起眼的仆從,自是沒人在意。


    “十境大宗師。”


    原是如此,若國子監再尋釁滋事,她身旁之人,定會出手相護。


    “與其說今晨那紅毯是為南霜公主而鋪,不如說是為這位十境大宗師的效忠而鋪更為貼切,也更符合規矩。百姓們愛看熱鬧,卻看不透為何而鬧?想不到我們這些讀聖賢書的人,也同樣被蒙蔽了。


    今日這下馬威,給得夠足了。”


    *


    南霜坐在顛簸的馬車當中,百無聊賴的掀開窗簾,皺了皺眉,對趕車的茹四蘅說道:“又下雪了。”


    “小姐不喜歡的話,我可以讓雪停。”


    南霜搖了搖頭:“不用了,鐵盧城的雪,握在手中,還是像沙子一樣,風一吹就散了。沒意思。”


    “我有些乏了,在車中睡會兒。”


    “車裏顛簸,不如我帶你立刻回府。”對茹四蘅來說,十裏的距離,不過須臾一瞬。


    “不,我喜歡在路上的時光。我也喜歡,樸素點的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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