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樓京都。


    一處結滿紅色彩結的庭院。


    “鐺,鐺,鐺……”清脆的劍音不斷的從絲音的長劍上發出,絲音麵前五人見各人無法擊破,便極有默契的一起出劍斬向絲音。她縱身而起,如一朵紅蓮旋劍綻放,落地時,竟將五人一齊擊退。憔悴慘白的臉龐露在陽光下,腰中的兩條紅色長結在落風處飄蕩,額間的一點公主紅痣淡泊而豔麗,她的秋水明眸透出股不輸男子的勃勃英氣。


    絲音劍術晚成,但足以迎敵。


    身著一襲紅袍的宇文括執劍如燕踩著高樹頂端,於一條斜線飛斬絲音,絲音抬頭看向他,那人一臉冷酷無情的模樣,她接下劍來,卻意外發現自己的紅娥劍被那人的長劍打得顫抖。絲音迅速反擊,一陣陣的劍影在古院地麵的一片日光上閃現。


    宇文括的劍極快,又充滿力道。


    絲音不僅需要小心應對突然便從上或下出現的劍身,還需要用力擋過來自他手腕十足的氣力。


    他如鷹勾的翹鼻,一對如淡水的眉,還有一雙不大但精致的眼睛,他眯著眼,從劍影中找尋絲音的破綻,即使他的胸膛正冒著前刻與絲音洞房時被其刺傷的紅血。


    “宇文括,你實屬狼子野心,也妄想娶我?”絲音說道。


    宇文括的傷口已在頻繁的出手中撕裂,紅血愈多流出,滲入他新婚的婚服,他用手捂著胸口,卻嘴角上揚說:“我本以為你是個溫柔如水般的女子,今日才見得你也有如此剛烈的一麵。我們既拜了堂,你便是我的妻,今日我不殺你,但洞房事大我宇文括可不敢耽誤。”


    可絲音決不妥協,仍然踏步上前,揮著劍繼續攻向宇文括。宇文括的五個手下見狀,趕緊擋在主子身前,用劍對著衝來的絲音。


    絲音落了地,轉身背對著那五人與宇文括,她斜持著劍說道:“前刻你若能發現傷口的毒尚有的救,如今這番可還有得救?”


    宇文括這才反應過來,急忙扒開胸膛前的衣物,發現鮮紅的傷口處已布滿了紫黑色的斑點,接著他迅速感知到胸膛的膨脹感,火辣感,以及刺痛感,在他麵前五人親眼見證下忽而宇文括便倒地而亡,留了原地一灘血水。


    絲音的劍掉落在地麵,她用右手不停地抹著淚,不是為她一個人而流,而是同情某一個人,可憐某一個人,自然不是她後邊的那個人。


    一身比紅血還要鮮豔的紅裙終究被她褪了下來,顯現裏邊藍色長裙的真麵目。


    她笑了,提著裙子快活般地往院外跑。


    絲音心想:“這是我最後一次為你。”


    她恨陳明秋,更恨他的所有。可到頭來,卻終究無法釋懷……


    絲音笑著的眼裏都是發光的淚,淚裏盡是回憶。


    多年前,還是那一處古院。


    一名白衣男子右手提湖筆縱橫於宣紙上,筆走龍蛇,似隨心所欲;片刻之間,如倒潑墨寶,一頁錦南山水圖便已完成。院門打開,外有楓樹,涼風習來,他抬手開章,紅印撲上,自是:“陳明秋”三字。


    “許久未見得江州的美景了,倒是好生想念。絲音,我何時才能遠離京都去江州遠遊一場呢?”陳明秋黯然歎道。


    “殿下何須歎氣,奴婢先請為您彈奏一曲。”院外的楓樹底下,有一穿淡藍色長裙蒙著白紗的女子抱著一把半梨形狀的琵琶說道。說罷,被稱為絲音的女子便倚著懷間的琵琶,彈奏而起。


    細膩而柔和的音波流瀉而出,在院落裏回蕩。


    “劍生渡絮半月橋,落江綠玉無人堪。”


    “道是人間愛風流,幾丈風裏卻無情。”


    陳明秋沉聲吟誦著詩詞,並提筆寫入紙間,片刻流轉之際,已寫下最後一字。


    琵琶聲恰好也停住。


    一道疾風而來擦過陳明秋眼前,陳明秋抓過紙來一看,便看向絲音。隻見女子起身,抱著琵琶彎身向他行了一禮,她說道:“殿下可否將那幅畫贈於奴婢?”


    “為何?”


    “奴婢也是江州人,隻因時亂,落難於此。多年未曾歸鄉,卻也十分的念家,借以此畫,倒聊以藉慰思鄉之情。”


    “不贈。”陳明秋回絕了她,並抬起頭看向美貌的女子,一雙明眸在日頭下顯得更加精神。他說道:“絲音,我需要交換,不能我送你一樣東西,我卻什麽都不到。”


    “殿下想要何物?”


    “你。”


    絲音微低下頷首,微風拂過她的額間,秀發飄然,一道香味便已傳到陳明秋的鼻中,她羞怯的說道:“好。”


    陳明秋繞開畫桌,慢慢地走近亭亭玉立在院中央的美人,他在她的驚呼聲中抱起她,琵琶摔在地麵,磕出些木料來。陳明秋看著懷裏美如詩畫的她,微微一笑,絲音偏著頭,不敢去看他。


    絲音被陳明秋抱著進了屋內,而古院的屋裏有一股沁人心脾的清香。


    陳明秋靠至黃花梨所製的床邊,輕輕地將她放至在內側,他拽下床左右兩側的長簾。他低下身子,側靠在絲音的右側,看著未有任何瑕疵的美人玉麵,仿佛就是在欣賞一塊美玉。


    “殿下,我……”她忽地害怕起來,盡量躲避著男人熾熱的眼。


    陳明秋把手放在她柔嫩而平滑的左肩上細細摩挲,他疑惑地問道:“你不是想要那一幅畫嗎?”


    “我,我,我……”絲音的身子顫抖起來,眼見得男人愈加侵犯,可她不敢阻擋,更加顫巍巍的抖動。


    “你——”陳明秋伸出右手,用兩指夾著她嫩白的下頷,他看到絲音的眼睛在流轉,顯然是在怕他。


    他起了身,平靜的說道:“蘇遠杭要你委身與我,你便情願如此?”


    絲音不語。


    “莫不要再往我的藥裏下毒,我不殺你,不是確保冬梅姐不殺你。”


    “那時皇爺爺才走,冬梅姐便離了京都。蘇遠杭知我除夕會從北玄門出宮,便教你與人演了一場好戲,可打你那人演技太過挫劣,露出半塊蘇府的腰牌以為我瞧不見?”


    絲音問道:“為何救我?又為何不殺我?”


    “我為何救你,你生的好看唄。為何不殺你,你彈的琵琶很好聽。我才舍不得殺了你。”


    “殿下。”絲音從床上起身,她整了整身上的衣衫,很認真的說道:“對不起,你必須死,為了天下,為了整個蒼樓!”


    陳明秋的雙手合並,他重新坐回絲音身旁,看著絲音盛怒的臉許久,終於說:“我知道,你琵琶聲裏有殺意。”


    “而且還有許多許多人都想殺我。”


    ……


    陳明秋坐在懸崖邊,看著天際的飛雪,吹著瑟瑟寒風,不知在想何事。


    山間的樹林裏總有什麽在吱吱的響,有樹葉被風刮過的聲音,有人踩在雪地吱吱作響的聲音。


    絲音坐在他身後,輕輕調撥了幾聲琵琶。


    有人烤熟了手裏串在幹柴間的兔肉,先遞給了站在一旁持劍的陳冬梅。


    陳冬梅接過那串兔肉走向陳明秋,她彎下腰將兔肉遞給殿下,殿下說不餓,讓她們先吃。


    九匹白馬的韁繩綁在在九棵粗壯的樹枝上,它們低著頭吃著雪裏的幹草,偶爾聽得樹林間傳來的野獸喊叫便害怕地低鳴幾聲。


    抓來的兔肉沒有鹽巴撒上,絲音吃的時候便覺得有些反胃,但好歹饑腸轆轆,卻總還下得了肚。


    “你也是江州人,為何不回家看看?”坐在懸崖邊上的陳明秋忽然問道。


    “我早已沒了家。”絲音在一旁低著頭答。


    “得了空便去瞅瞅,再不看便沒有機會再看了。”


    “您陪我。”


    陳明秋笑了笑說道:“好!”


    他用手接下一片片正在落著的雪,說道:“絲音啊,這雪可真好看哩!”


    天色漸暗,山崖上隻剩下些火柴燃燒時發出的輕微炸響,由風徐徐吹著,山崖上的人們幾乎都已入睡。


    紅紅的火光在靜默的雪裏搖晃。


    有一人在火光裏起了身,她瞧了瞧四周,提起琵琶,走到山崖邊,她本想抽出琵琶裏的兩把暗劍,卻又不想一劍刺穿陳明秋的身子,那樣恐怕會驚醒所有的人。陳明秋距離山崖邊隻有一些距離,她小心翼翼地將陳明秋往前推挪。


    陳明秋的身子有些重,可還好她事先在陳明秋的水袋裏下了軟骨散,她猛地一用力終於將昏睡的男子一口氣推下了懸崖。


    懸崖邊,零零碎碎的沙石與雪隨之而落。


    她驟然回過頭時,眼瞧著陳冬梅等人皆未醒來時,這才放下懸著的那一顆心。她輕聲慢步地走到九匹白馬前,將白馬的韁繩都解了出來,她輕輕拍了拍其他八匹白馬的身子,白馬們脫了韁後便朝著樹林深處奔騰而去。


    她抱著琵琶,騎上最後一匹白馬,忽然聽見有人說話的聲響,急忙轉過身瞧了瞧,結果發現隻是有人夢囈。


    雪地如月華皎潔照滿大地,她發間下的兩隻銀環閃閃發亮。


    白馬小心起步,繼而她做狠揚起馬鞭抽打,在月下樹林旁快步而去,攜去的寒風裏竟有些濕潤滴答落進雖已滅盡的火炭間,滋滋作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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