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嵩雙手扶著甲板上的護欄,胃裏最後一點食物殘渣混雜著膽汁被傾倒在大海裏。


    鋪麵而來的海風並沒有讓他好受一點,他的兩腿分開站立,試圖對抗海浪劇烈的起伏,亦是無濟於事。


    這已經是第三次了。


    “讓我死了吧……”周嵩喃喃自語道。


    活了二十年,第一次體會這種生不如死的感覺。


    肉體上的苦痛略微分散了精神上的焦灼,周嵩努力維持著一線找到袁月苓的希望。


    希望……嗎?這艘海上迪士尼樂園名喚“wish”,中文叫“盼望號”,想到這個名字,周嵩的嘴角便忍不住勾勒起一抹意味複雜的弧度。


    那個一本正經又古靈精怪的姑娘,此時是在走動,站立還是躺臥?


    我怎麽還有心思想這些!周嵩在肚裏暗暗罵自己。


    魔都本來就有世界上最大的迪士尼樂園,“盼望號”更是充分利用了船隻的縱向空間,每一層都是一個故事主題。從遊樂設施到客艙布置、餐飲服務都是根據各個童話主題專門設計的,所有主題都會匯聚到前甲板,今晚將上演最精彩的海上嘉年華。


    眾所周知,在女性主義橫行的今天,迪士尼王子救公主的傳統藝能已然性別顛倒,而如今的周嵩卻還是在一心一意拯救他的公主。登船後,除了被船上的華美和熱鬧所震撼,周嵩隻感到深深的後悔——他到現在才發現,自己以最愛袁月苓的男人自居這麽久,卻明知道她來自邊遠小城,明知道她缺錢節儉,居然一次都沒有想到帶她玩迪士尼。現在回憶起兩人的美好,多數是在床上……


    這好像,不太對。


    周嵩“啪”地給了自己一個嘴巴,重新抖擻精神,匯入船上由家庭和情侶聚集成的人流,繼續地毯式的搜尋。


    ——分割線——


    莊明月一個女人,家世沒有,相貌平平,能夠在36歲的年紀,就坐在魔都刑偵總隊副隊長的位置上,絕對不是泛泛之輩。


    可饒是她親自出馬,麵對一個大著肚子的姑娘,哭天抹淚地賴在隊裏要說法,也不得不使出了渾身解數。最終,在向她承諾秦江堯隻是暫時配合調查,不會有進一步刑事或行政處分後,才總算把這個姑奶奶禮送回家。


    莊明月回到自己的辦公室,打算喝點水,然後組織回來的各個探組開案情分析會。可是水還沒燒開,電話就又響了。


    “關隊……我在隊裏……案子暫時沒有很大進展,我正準備召集各組開個案情分析會……劉副市長的辦公室?現在嗎?……明白,馬上到。”


    由於魔都在華夏的特殊地位,魔都市公安局是一個廳級單位,下轄18個分局和28個直屬機構。


    正常來說,這裏總是到下班時間後就歸於寂靜。


    所以,眼前這個,這麽晚了還燈火通明的市局辦公樓,讓莊明月感到了很大的壓力。


    有些忐忑地敲響了局長辦公室的門,被開門的關隊長引了進去,莊明月看到桌子後麵是麵色凝重的劉局長,旁邊的椅子上還坐著三個人。


    劉局長看到莊明月進來,眉頭舒展了一些。


    “這是我們現在負責這個案子的莊明月,關隊長的得力幹將。”劉局長起身,向另外三個莊明月不認識的人介紹著她。


    這三個人中,為首的是一個全身上下都散發著“其貌不揚”氣息的男人,年齡可以說是三十歲也可以說是五十歲,是那種走進人群就會立即消失的麵相。


    “這是國安的王勇斌同誌。”劉局長向莊明月介紹道。


    王勇斌和莊明月輕輕握了一下手,點了點頭。


    “我是國際刑警魔都聯絡處的聯絡專員,崔長勳。”第二個男人西裝筆挺,皮鞋鋥亮,五官端正,但因為眼睛小顴骨高而顯得不太好看。


    他這一開口,莊明月就聽出來,這是個外國人。兩個人友好地握了握手。


    “莊隊長你好,我是趙騰飛。”第三個男人長得十分年輕帥氣,衣著卻是老氣橫秋的全黑,隻有圓領缺口處的一塊白色十分顯眼。他並沒有與莊明月握手的意思,隻微微一躬,便又將目光轉回了劉局長的方向。


    ——分割線——


    周嵩把這條船上的各個地方都轉了個遍,除了發現到處都布置有充氣救生物資外,沒啥收獲。這也不能算是毫無意義,至少證明了他們吸取了某條首航即沉沒的巨輪的教訓。


    他放棄了漫無目的的搜尋,找到了自己的客艙,打算在這個相對安靜的環境裏,利用共生再窺探一下袁月苓身邊的環境,看看能有什麽新線索。


    ……


    輕佻的女聲:“你就那麽放心那女人自己去,要是咱們到了,她不和咱們匯合,跑了怎麽辦?”


    穩重的女聲:“如果她不選擇我們,說明她不是那個正確的人,那就隨她去吧。”


    輕佻的女聲:“那我的工又白出了?”


    穩重的女聲:“雙倍的0還是一個0,雙倍的絞刑也還是一個死,別計較了。”


    輕佻的女聲:“晦氣,這破船上也是死氣沉沉沒啥好玩的。到公海了吧?我去賭場輸點錢,轉轉運。”


    穩重的女聲:“明天就到釜山了,低調點,別惹事。”


    輕佻的女聲:“囉嗦。”


    還是什麽都看不到,而且在這之後,無論周嵩如何集中精神豎起耳朵,卻再也聽不到什麽聲響了。


    那兩人口中的另一個女人,會是袁月苓嗎?如果是的話,算是好消息,可這明顯說不通的。


    現在,賭場是個重要的線索,一個出現在賭場又不在乎輸錢的年輕女人,目標範圍一下小了很多。


    找到她,就有很大概率鎖定袁月苓的位置,屆時報警也是個好辦法。


    周嵩把自己收拾了一下,避免被人當作不體麵的客人趕出去,檢查了手頭的錢,推門離開了房間。


    海上的風浪平息了很多,周嵩想吐的欲望也因此而減輕了不少。


    “祈禱真的有效了嗎?感謝天主。”他嘟噥一聲,隨意在胸前劃了個十字,又雙手合十朝虛空搖了兩下:“賭場……賭場在哪來著……”


    周嵩之前的調查並沒有注意到賭場的存在,有可能是根據法律,隻有在船隻抵達公海時才會開放。他就近攔住一個服務員,向她打聽賭場的位置。


    “賭場?我們迪士尼的船上沒有賭博設施的,您是不是記錯了?”這個穿著宮廷侍女服飾的服務員閃著兩隻大眼睛,若有所思。


    “不叫賭場也沒關係,就是可以玩牌,玩博彩之類的地方,在哪?”周嵩可以理解迪士尼作為一個主要賺孩子錢的企業,在某些地方還是要臉的,但現在不是裝白蓮花的時候。


    “這位客人,我不是在跟您玩文字遊戲,我們的船上真的沒有你說的場所,如果您真的想碰碰運氣,可以試試抓娃娃機,抓到不想要的娃娃是可以兌換成代金券的。或者,您也可以明天到了衝繩,下船玩一玩小鋼珠。”麵對咄咄逼人的周嵩,服務員往後退了兩步,露出一個尷尬而不失禮貌的微笑,就快步離開了。


    沒有賭場?衝繩是哪?小鋼珠?狗才玩那個!


    周嵩的腦子好像炸開了鍋。


    隨著前甲板上的嘉年華活動開啟,船樓裏變得冷清起來,周嵩拿了一份遊輪手冊,仔細地查看設施地圖,希望能有所發現,希望自己隻是運氣不好,碰到的是個不熟悉情況的服務員。


    衝繩……衝繩……


    等等。


    衝衝衝衝繩?


    那他娘的好像是……本子國?


    周嵩急急衝到了前甲板,揪住一個正在維持秩序的水手。


    “咱們是在往北走嗎?”周嵩急切地問。


    “現在的航向是東南。”


    “往南怎麽到棒國?”周嵩紅著眼睛追問。


    “第一站衝繩,然後鹿兒島,繞關門海峽過岩流島,對馬島,最後到濟州島。你沒買票嗎?”


    “我買票說到南棒國的啊?”


    “直達棒國釜山的是海洋量子號,你是不是上錯船了?”


    “這條船一天能到棒國嗎?”


    “你做夢呢?”水手被周嵩的問題給氣笑了,他指了指遠處的一個藍色巨人:“你找神燈許個願,一秒鍾就能到了。”


    說完,水手沒有再理睬周嵩,加入了嘉年華的人群。


    神燈……要是真的可以許願……我想……


    巨大的煙火在空中迸裂開來,喧鬧的歡呼聲將周嵩的回憶止步於美好之前。


    袁月苓並不在這條船上,我他媽的上錯船了。


    盼望號並沒有盼望,這是一條通往死亡的恐怖遊輪。


    意識到這一點的時候,周嵩的內心出奇地平靜。


    至少比眼下的海麵要跟平靜一些。


    周嵩還小的時候,周衛東就在家養金魚了。小周嵩特別喜歡的那條金魚,有一天生了不治的重病,他非常傷心,而當他真的蹲在魚缸邊上,等著那條金魚死去的時候,便是如現在這般內心平靜。


    袁月苓死了以後,自己也會死嗎?


    如果自己活下來的話,也會像《在世界的中心呼喚愛》那樣,帶著她的骨灰,十幾年如一日地祭奠她吧?


    那部他倆一起觀看的電影……


    骨灰估計是找不到了,但我可以經常給她獻彌撒,嗯。


    我會終身不娶嗎?嗯,不知道。


    周嵩離開人群,走去船尾,翻看手上的遊輪手冊,裏麵還有一頁廣告,介紹了本地區的其它航線。


    海洋量子號也在其中,看起來龐大陳舊而且乏善可陳,就像一座漂在水上的和平飯店……


    這局麵,還能找誰幫忙呢?周嵩拿出那個老舊的小磚頭手機,有電,有信號,但是裏麵沒有存著任何號碼。


    他順手撥了袁月苓的手機,毫不意外的,無法接通。


    然後是父親的,關機。


    自己並沒有對警察隱瞞身份,隱瞞也沒有用,他們應該已經找過父親了,他關機也是在保護自己,這一點周嵩能理解。


    最後,常年不記電話號碼的周嵩,努力地從記憶的湖底撈起了一串110、119之外的數字——這是胖哥的電話,也不知道他有沒有換號。


    “喂,哪位啊……”


    “是我……”聽到電話裏曾經熟悉,但現在卻又感到陌生的聲音,周嵩的眼前莫名浮現出鬱盼望青著眼圈形容憔悴的樣子。


    他知道,胖哥已經不是那個在宿舍裏嬉笑著聽周嵩心事的胖哥了,周嵩也已經不是那個和胖哥在陽台上把酒言歡的周嵩了。


    周嵩沒能再憋出什麽其它的詞句,便又匆忙地掛掉了。


    經過酒廊,周嵩隨手拎了一瓶不知名的洋酒,仰頭灌進了喉嚨。


    也許隻有這種對肉體的辛辣炙烤,才能使他的靈魂得到一時安息。


    旅遊海圖上,示意出兩條航線,一條向東北一條向東南,漸行漸遠。


    淚,大滴大滴地落在上麵,將海麵染成深藍。


    鮮紅的粗斷線也變得鮮活起來,像是將周嵩的胸膛撕裂開來的傷口,露出一個顫抖著,蠕動著的,仿佛是心髒的肉塊。


    再見吧,最愛的人。


    半瓶酒下去開始麻木的周嵩,並沒有注意到,那個小板磚手機,正在他的口袋裏嗡嗡作響。


    ——分割線——


    “我很難想象會有這樣的事情。”莊明月似乎是在自言自語。


    “對於此類案件,部裏一直是重點監控的,與國際刑警方麵一直保持著情報互通。但是,出於社會穩定的考慮,並沒有向公眾透露。今天的案子,是咱們境內第一起,有確實證據指向與這個有組織連續犯罪有關的案件。


    “所以今天,把國安的同誌和崔聯絡員請來,就是為了盡快破案,切斷這股境外勢力的源頭,不要讓事態發展失去控製。”


    “可情殺並不少見,為什麽此案會……”關隊長還是有些疑慮。


    “這起……案子並不是情殺那麽簡單,呃……屬於我們最近掌握的……”崔長勳想要解釋,但似乎是因為心急和中文不熟練,有些窘迫,滿臉通紅。


    “??……”崔長勳向身邊的趙騰飛投去了求救的眼神。


    趙騰飛站起身來,接過話頭:“本案的凶手將被害人殺害後,將部分器官割去,並通過快遞寄出給死者的……女性朋友。這樣做,不僅事前需要做充分的準備,事後還會增加暴露的機會。”


    “沒錯,如果隻是殺人,這件案子估計要遲很多天才會發案,而且凶手在現場的空調等布置,表明他不想早早案發。”莊明月也補充道。


    “因此,這個行為是非常典型的侮辱和挑釁,而且侮辱和挑釁的對象並非警方……”趙騰飛說到這裏,頓了頓。


    “如果是挑釁警方,快遞會寄給警察機構,而不是那幾個收到快遞都未必報警的女人。”關隊長說。


    “那會是在挑釁誰呢?那幾個他發給快遞的女人……不對。難道是死者?殺也殺了剮也剮了,這算什麽啊?”莊明月的眉頭皺得更緊了。


    “是死者,所代表的群體。”幾乎沒怎麽說過話的王勇斌給出了答案。


    趙騰飛接著說道:“我認為,凶手要的不僅僅是死者死,或者屍體被破壞,而是讓案發後,社會視點自動鎖定在死者的社會關係上,在凶手歸案之前,社會上會自發地動員力量,去挖掘死者生前的各種不堪,這無異於對死者進行死後的審判,是一種很有儀式感的設計。”


    王勇斌身子往前傾了傾:“具我們掌握的情報,死者是t大今年的畢業生,平日裏道德底線非常……靈活。被發給快遞的幾個女人,全都是與死者生前關係不清不楚,鬧出過許多金錢與感情糾紛的人,其中還有一人,因為被死者拿隱私要挾而自殺,最後落下終生殘疾。”


    “這幾個女人初步調查,並無作案時間。”莊明月搖了搖頭。


    “沒錯,凶案現場有某種儀式性行為,並且指向嫌疑最大的人,然而這個或者這些人,都有沒有作案的鐵證,這就是最近半年多以來,在世界各地頻發的係列凶案的主要特征。”趙騰飛對事態做出了總結:“另一個規律是,所有受害者均為……男性。”


    “還沒有請教,趙先生您是?”莊明月本以為這個姓趙的是國際刑警的翻譯,但是她現在開始意識到,此人並不簡單。


    劉局長介紹道:“趙先生是神父,由於各國近幾個月來,類似案件頻繁出現,受羅馬教廷的委托……”


    趙神父溫和地打斷了他:“我在此案中的一切行動,都是以熱心市民的個人身份進行,不代表任何組織或機構。”


    劉局長向他瞥去了一個略微不滿的眼神:“……以非官方身份,協助我們的安全部門,對此類可能涉及宗教或斜教的事件進行調查。”


    羅馬教廷?莊明月一驚。


    雖說梵國與華夏建交已有數年,但神職人員介入如此重大的公共事務還是聞所未聞。


    莊明月剛要說話,手機卻響了,她看了一眼,連忙接了起來。在場的其他人看到她的樣子,也都默契地不再出聲。


    ——分割線——


    一瓶酒已經見底了,可是周嵩沒有嚐出來是什麽味道,也沒看清是什麽酒。


    海風吹到臉上,涼意讓周嵩感到十分清醒,酒果然是好東西。


    他扶在船舷的護欄上,盯著被船上的燈火照亮的海麵,重新集中精神思考。


    既然袁月苓的船向北,自己的船向南,那麽隻需要從向南的船上下來,至少可以讓自己和袁月苓拉開距離的速度減半,然後隻要自己能以比她的船更快一點的速度向北,早晚能追上她。


    這是小學生級別的相對運動問題,不過……


    護欄有點高,周嵩雙手抓住欄杆頂,用力將上身拉起,右腳往上抬,整個身子向左傾,眼看就可以攀上去了。


    忽然,放在左褲袋的小板磚電話震動著掉在了地上。


    周嵩彎下腰,從地上撿起電話。


    “嵩子,是你嗎?”電話的那一頭,胖哥的聲音顯得很焦急。


    “我當是誰呢,胖哥好。”周嵩故意用輕描淡寫地語氣說道。


    “你幹嘛呢?何思蓉說你惹事跑路了?剛才警察聯係我查你,你惹什麽事了?有什麽事我也可以幫忙,跑路不解決問題的。”


    “誰跑路,我隻是跟袁月苓出門走岔了路,我一時糊塗上錯了船……不過沒關係,我下船去追就好,不用麻煩你。”


    “什麽船?船在哪?”


    “船在哪?船當然在海上,海在地球上,地球在太陽係,太陽係在獵戶座懸臂……”


    “你是不是喝酒了?到底什麽船啊?”


    “酒?對,就喝了一點點,是瓶好酒,我花了不少錢呢,叫什麽名字來著?放心,我不吃獨食,給你留一半……你說船?盼望號啊,可是你的小盼望隻會帶我駛向絕望,我得下船了,下次再聊……”周嵩好像想起了什麽,扶著杆子又站了起來。


    “等等!袁月苓到底怎麽了?”胖哥聲嘶力竭。


    “她,她……”周嵩停下動作,開始絮絮叨叨起來。


    ——分割線——


    莊明月掛掉了電話,抬起頭,迎來的是一圈男人關注的目光。她下意識地清了一下嗓子:“事發公寓樓的整體排查有情況了,在同樓層的另一間空置套房中,找到一具男屍。在冰櫃裏冰凍著,死亡時間和死因還需要等法醫的報告。我的人告訴我,從長相上看,就是失蹤的棒國留學生,李正義。”


    “他沒有被,被,失去什麽嗎?”崔長勳聽聞,顯得有些緊張。


    看到莊明月搖頭後,劉局長又開口了:“那間房子的住戶有沒有找到?”


    “租戶身份證是一個西北農村的老人,半年前租的,一次性交了3年房租。”莊明月回答。


    “身份肯定是假的,但是蓄謀藏屍?半年前就死了?這太奇怪了。”關隊長托著下巴想不通。


    “看來,要查一查這個李正義了。”莊明月看向崔長勳,眼神有些意味深長。


    “好吧。”劉局長站起身來:“既然有了新的情況,大家就不要在這裏閉門造車了。


    “關隊長,你和小莊抓緊組織現場勘查,盡快確定新死者的身份。”


    “明白。”關隊長答道。


    “如果死者真的是失蹤的留學生,那麽還需要崔聯絡官協調所需要的信息。”


    崔長勳點了點頭。


    “我可不可以和莊隊長他們一起,去現場看看?”就在劉局長作勢準備散會時,趙神父請示道。


    劉局長、關隊長和王勇斌交換了一下眼神,都點了點頭:“那大家就出發吧,有需要聯係我。辛苦了。”


    眾人離開後,局長辦公室隻剩下了劉局長和王勇斌二人。


    “有話和我說?”劉局長看著王勇斌說道。


    “嗯……”王勇斌沉吟了一下:“現在這個新的情況出來,我也是始料未及。基於這種情況,從情報安全的角度,我建議,請莊隊長在這個案子中回避。”


    ——分割線——


    周嵩和胖哥的絮絮叨叨,被一個呆頭呆腦的服務員打斷了。他拿了一張照片,問周嵩有沒有見過照片上的人——照片上的人比這個服務員更加呆頭呆腦,毫無辨識度,鬼才認識。


    打發走了搗亂的服務員,周嵩已經想不起來剛才和胖哥聊什麽了,隻記得他一再強調等一等,他有辦法。他讓我等什麽來著?


    周嵩背身靠在護欄上,努力地回憶。不知道什麽時候起了風,雲層散去,月光皎潔。過道對麵船艙的玻璃上,映出了一張臉。這張臉雖然看起來一團糟,但還是十分眼熟,總覺得在哪裏見過……


    對了,這不是剛才那個呆呆服務員要找的人嗎……


    做個好事去告訴他吧……


    哎,兄台,你跟著我幹嘛……


    ……


    ……


    一陣觸電般的酥麻從周嵩的頭頂竄到了腳底,冷汗浸透了周嵩的前心後背,眼前的世界一下子清晰了。


    周嵩正想追上那個糊塗的服務員,看看能不能探探是怎麽回事,沒想到,遠遠就看見他已經找到了穿製服的警衛,並且向著自己的方向指指點點。


    顯然,他們找自己應該不是為了請客吃飯。周嵩慌忙轉身,疾速往相反方向的船尾走去。


    黑魆魆的海麵看起來,好像一隻張開大口的深淵巨獸。


    他順手拽了一個應急充氣筏的箱子。


    怎麽說也是大學生,做事情不能全靠莽。


    畢竟人生不是打魔獸,死了無法跑屍體。


    不是我周嵩怕死,我若是死了,袁月苓一樣活不了。


    如今自己共享到袁月苓的遊泳技能,浮著當然不成問題。


    眼下尚可算是夏季,海水溫度應該比冬天高不少,可是這大晚上的,卻也難說得很。


    在大海中遊泳,失溫會是致命的。


    而且遊泳是不可能追得上那什麽量子力學號的,有個救生艇機會大些。


    食物和淡水,這個瓶從廁所接點吧……不過羅盤或者指南針上哪搞?


    剛趕到船尾,電話又響了,還是胖哥。周嵩皺了皺眉,深吸一口氣,接了起來。


    “嵩子,我都安排好了,你再等一下,很快。”胖哥的聲音聽起來很急切。


    “哥,船上已經在搜捕我了,我周嵩爛泥一灘也就這樣了,你不一樣,這事不能把你也卷進來,這不公平。”


    “兄弟,你在說什麽啊?我們是兄弟啊。”


    “胖哥,你是個好人,但是我周嵩不配,我是個人渣,不配做你的兄弟。我背叛過你——”


    “現在不是說這個的時候——”


    “這事壓在我心裏很久了,事到如今,我也不想帶著走。我,喜歡鬱盼望。”


    電話那頭沉默了兩秒,又輕鬆地笑了起來:“我老婆這麽優秀,哪個男人不喜歡啊?”


    “當初介紹你跟鬱盼望認識,我就沒多想,而且我也壓根沒覺得你們能成,順水人情而已。”


    “哦。”胖哥說。


    “後來你們相處順利,我和袁月苓卻一塌糊塗。每次聽你提到你們兩個的相處,我……嫉妒得很。”


    “哈哈,後悔了?”不知道是否是錯覺,胖哥的聲音似乎帶著一絲戲虐。


    “再後來,因為驅魔的事,我發現鬱盼望居然不討厭我,你信嗎,她居然不討厭我。我……”


    “豈止是不討厭啊。”胖哥冷靜地點評道。


    “最後,就在袁月苓出走那次,我越界了……我知道我現在說’全是我的錯,你不要怪她’你還是會怪她,但事實就是,全是我的錯。別擔心,我們沒發生什麽,因為她叫我自重,拒絕背叛你……


    “喂?胖哥你還在嗎?電話斷了嗎?”


    “很有趣,她也是這麽說的,把一切責任都攬到自己身上。”胖哥幽幽地說。


    “她?”


    “大小姐什麽都和我fess了。”


    “啊這,那你們現在……”周嵩有些結結巴巴。


    “當然是選擇原諒她啦。”


    “……呃。”


    “像她這樣的女人,犯了錯誤有了愧疚心,隻會對我更好。”


    “……”周嵩不知道說什麽好了。


    “但是你小子,”胖哥輕笑了一聲:“你自己說,你對嗎?”


    “錯了。”


    “第九誡是什麽?”


    “不可貪戀他人的妻子。”


    “朋友妻?”


    “不可欺。”


    “不客氣?”


    “不可欺!”


    “那你看這個事情怎麽弄吧。”


    周嵩覺得胖哥說這話的口氣好像仙人跳後的台詞。


    “你說,這我能不揍你嗎?”胖哥接著說道。


    “揍。”


    “不僅要揍,還要按在車棚裏揍。”


    “……行。”想到自己和杜鵬飛在車棚幹的那場架,周嵩有點想樂,此情此景卻又樂不出來:“你還記得我和老杜那件事呢。”


    “少廢話,你小子去把你老婆全須全尾的找回來,然後滾回來洗白白了等我揍!不許死!聽懂沒有!?”胖哥忽然雷霆般怒吼起來。


    “我,盡力而為。”周嵩感動地說。


    他把電話裝回內兜,將手上的救生艇箱子丟進海裏,然後爬上船尾的護欄,奮力一躍,紮入了海中。


    ——分割線——


    “為什麽不讓我繼續查這個案子?從案發到現在,都是我在負責。”莊明月破天荒地衝著關隊長發了脾氣。


    “那幾樁案情也很重大,也更需要女同誌跟進啊。”關隊長一臉無奈,但也隻得好言安撫。


    “關隊你別跟我打官腔,到底是誰跟我過不去?捅刀子也得讓我死個明白吧?”


    “莊明月同誌,工作不要帶著情緒,這就是我根據隊裏現在的工作情況所作的正常安排,絕對沒有針對誰,更沒有人捅刀子。”關隊長繼續苦口婆心,他可不敢把火燒到劉局長那裏。


    “明白了,是你關隊也惹不起的人。好,我服從組織安排,那我今天可以下班了嗎?”


    關永峰看向沒有人的方向:“呃,你手上掌握的線索和資料,跟大張交接一下,就可以回去了。”


    ——分割線——


    在海風中劃救生筏,比周嵩想象的還要困難許多。他劃槳累得滿頭大汗,卻感覺不到筏子有在前進。


    隨著月亮再次隱入雲層後麵,漆黑的海麵上,辨別方向也變得幾不可能。


    應該把那個裝了水的酒瓶撈回來的。當然,即使撈回來了,也頂不了多久。


    既然確定不了方向,劃槳也是徒然。周嵩把劃槳橫放在自己身邊,躺成了一個“太”字。


    身下是輕微起伏的海麵,溫柔地拍打著救生筏,但是周嵩知道,海麵下便是萬丈的深淵。大海的脾氣比女朋友更加反複無常,誰也不知道下一場風暴到來的時間,是否會在食物與水耗盡之後。


    對死亡的恐懼像潮水一樣淹沒了他,周嵩不明白自己為什麽會做出這種事,為什麽會將自己落入這樣的境地。


    明明是個小人物,偏要逞英雄,還以為自己是的男主角嗎?


    摸出磚頭手機,還有電,可顯然已經沒信號了。


    祈禱吧,周嵩想。


    他並不覺得祈禱能有什麽用,但是不祈禱也沒有別的事情可做了。


    周嵩摸出了隨身攜帶的本篤驅魔十字架,捏在手心裏,凝望著漆黑的夜空,張了張口。


    他沒能發出聲音。


    因為救生筏忽然劇烈地顛簸起來。


    風暴要來了……嗎?


    周嵩想到了童年時看的一部舊電影,《少年派的奇幻漂流》。


    其實那部電影他沒怎麽看懂,隻知道也是在這樣的海洋孤舟中,少年派號稱看到了天主。


    可是周嵩沒能看見天主,也沒能看見頭頂那團巨大的烏雲——他什麽都看不見。無論是天,是水,還是身下的孤舟,除了絕對的黑暗,什麽也沒有給他剩下。


    這就是盲人的世界嗎?地獄會不會就是這樣子的?


    “主啊,救我。”周嵩聽到自己的嗚咽。


    什麽也沒有發生。


    “達味的子孫,可憐可憐我吧。”


    ……


    一束明亮的光從遠處射來,在無光的海麵上打下一個光圈,隨後光圈就罩住了周嵩和他的小筏子。


    ……這麽靈的嗎?


    周嵩大喜過望地順著光射來的地方望去,那光束卻已經偏轉到了一旁。


    遠處漆黑的海天之間,一艘潔白的船在海霧之後時隱時現,轉眼已近在眼前。


    周嵩小時候讀到過,如果人死在海上,將會有專門的一條船來送他們去往冥界。


    這艘神出鬼沒的幽靈船,在水手們的耳口相傳中,被稱為“海上死神”,甚至還以這艘船的船長之名發展出一個航海專用名詞:davyjones"locker,意為葬身海底。


    周嵩希望這最好不是那條船。


    白船幽靈般輕輕靠近了周嵩的小筏子,船舷上方,一個纖細的黑影扔下一卷東西,周嵩定神一看,是一條軟梯。


    然後,他聽到上方一個清麗的女聲:


    “周嵩,你是真不怕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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