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漓」打眼望去,見青龍教先前化形時清晰不少,倘或不是知曉他如今乃半個生魂,竟真以為他活著。


    當即在心裏歎口氣:就這樣把她好容易留著的龍珠吞了?


    雖有些肉疼,但一想到能收服青龍供自己驅使,似乎還不錯!


    半空中,青龍與「月漓」兩人雙掌相對,掌下登時金光一閃,隨後掌心一個「契」漸漸消失不見。


    笯兮心滿意足的點了點頭,轉眼望向月漓身後羽翅,揚手便是一道術法。


    須臾間,「月漓」忙不迭揮掌應對,卻見那術法自碰著手的瞬間,在她手腕化作一副銀鐲,而她周身的魂力倏然一散,整個人往滿是火的海麵墜去。


    一朝墜入火海,「月漓」悔得腸子都青了,千不該萬不該,怎能輕信笯兮?


    笯,鳥籠也。


    笯兮乃管束鳳族神女,她早該想到,笯兮絕非隻為查天河之水而來!


    見狀,青龍僵著脖子轉臉望向笯兮,儼然一副似是在看長著三頭六臂怪物的表情,一臉不可置信。


    他這是會錯了意?


    笯兮不是來幫「月漓」的?


    魂力被束,墜入火海後「月漓」清晰察覺到意識開始抽離,仿佛逐漸遁入無盡的黑暗,鼻間似乎又聞到那股令人作嘔的,腐敗的味道。


    她不甘心!


    好容易得了自由,從無邊地獄逃出來,眼下又教人打了回去?


    「啊!!!」


    她痛苦的嘶吼聲,逐漸被海水淹沒,往海下沉去。


    下一刻,雲淮迅速遊上前,一把將「月漓」橫抱懷中,抬眼望向海麵上兩道身影,調頭便逃。


    開玩笑!


    上麵一個神女一個神龍,他不過凡人之軀,教他拿雞蛋去碰石頭?


    原本見「月漓」沉下去,青龍正欲打算動手,將人撈上來,哪知還未來得及動手,教海下一道身影搶了先,恍以為是遭海裏哪個妖精擄走,隨即一聲大喝:「膽敢在本神龍手裏搶人?」


    笯兮適時伸手,攔下青龍動作:「眼下最要緊,是滅了這一海域的火勢,把人追回來即可,莫要耽擱!」


    聞言,青龍抬眼望向四下。


    漫天火勢愈燃愈烈,整片海麵大火印紅了天色,心知憑他一己之力怕不能滅了這火,非得要「月漓」另一半魂力醒來不可!


    想到此,青龍原地化作真身,猛地一頭紮入火海,鳳鳥之火燒在龍鱗上「劈啪」作響,入海的一瞬,燒焦的龍鱗下隱隱作痛。


    不過轉眼間,青龍便循著「月漓」氣息,追至雲淮麵前攔了去路,適才看清擄走「月漓」的竟是個人,默了一默張口道:「想活命,把人留下!」


    雲淮抱「月漓」的手一緊,眉頭緊鎖。


    怎麽辦?


    他低頭往懷裏望了一眼,眼裏帶著不舍。


    見他不為所動,青龍不安地在海水中擺著尾,再喝一聲:「找死!」


    話音剛落,周遭海水瞬間卷起旋渦。


    即便穩不住身形,雲淮卻仍舊死死抱著「月漓」不肯撒手,一陣天旋地轉的眩暈,令他忍不住的胃裏翻江倒海,再想努力抱緊懷裏的人,卻沒了氣力。


    不多時,渾身上下傳來劇痛,一身骨肉仿佛被無數雙大手撕扯著,隻得拚了命緊緊拽著她衣袖,咬緊牙關不肯鬆手。


    麵頰上,皮肉「刺啦」一聲,猩紅的血蔓延在海水中,露出他緊咬的牙關。


    海水的腥鹹,蟄得他痛到


    不能鬆……


    雲淮心中隻有一個念頭:哪怕今日死在這裏,也不能把她交出去!


    月漓自昏昏沉沉中


    醒來,趁著另一半魂力徹底消失的最後一刻,她眼睜睜見著雲淮臉上皮肉,一點點被水中旋渦攪碎,露出森白頭骨,登時瞪大了眼,眼底帶著驚愕,口中喃喃道:「雲……雲淮……」


    聞聲,雲淮用殘留的最後一抹意識,努力擠出一抹笑意。


    須臾間,方才還是活生生的人,瞬間四分五裂。


    漩渦卷著破碎的殘肢和骨肉,從眼前一一掠過,月漓眼底漸漸從震驚到錯愕,甚至最後唯有憤恨和眼淚。


    為何不放手?


    明明將她交出去,就能活下來……


    雲淮,你為何這樣傻?


    伴隨另一半魂力消失,月漓眼前再次陷入黑暗,眼角淌出一滴眼淚,與海水混在一起分不清彼此,唯有一雙泛紅的眼眶,證明她曾哭過。


    海中旋渦漸漸停息。


    雲淮的殘肢與骨肉,緩緩往海底沉去。


    月漓袖中雙手緊緊攥成拳,沉聲道:「青龍,你既與本尊簽下魂契,便是我霽族魂獸,而你卻聽從笯兮號令,甚至不惜殺我族人,你活得不耐煩了?」


    青龍一臉不解,他何時聽笯兮號令?


    月漓本該即刻與他算賬,卻急著辦另外一件事,是以不待青龍張口,手中掐訣念道:「三界內外,唯道獨尊,現!」


    再次以神識當眼,周遭漸漸清晰起來。


    月漓以指尖劃破指腹,手起符立:「召魂令!」


    海水中倏然出現一道黑色旋渦,半晌傳來一道蒼老的聲音:「所…召…何…人?」


    月漓一字一句道:「雲淮!」


    哪知,旋渦頓了半晌:「無…魂…可…召…」


    月漓怔然:「為何無魂可召?他雖是霽族之後,卻也是凡人,斷沒有魂不歸幽冥陰司的道理!」


    「無…魂…可…召…」


    黑色旋渦最後留下這一句,倏然縮小直至消失。


    月漓一聲急呼:「慢著!……」


    然而,旋渦消失的沒了蹤跡,她心中最後一絲希望瞬間破滅。


    這一刻,月漓隻覺得仿佛天都塌了,世上雖處處是人,卻沒有一個與她算得上親人,自知曉雲淮為霽族之後,她便一直視他為至親。


    然而還未來得及問,究竟在雲淮身上發生何事,便親眼見他死得連一具全屍都沒留下。


    月漓微微低著頭頂,顫著唇張了張口,一字一句咬牙切齒喚道:「青龍……」


    青龍適才從她反應,猛然醒悟。


    莫非他殺錯了人?


    月漓緩緩闔目:你說得對,以我這副身軀,能做的實在有限,不如你與我融為一體,先報了眼前的仇!


    「月漓」道:你想好了?


    月漓默然不語,然而再睜開眼時,獨眼眼底漸漸猩紅如血,她可以清晰的感受到,另一半魂力正逐漸與自己合二為一。


    月漓眼望向青龍時,清晰瞧見對方臉上錯愕,唇角勾起一抹形同鬼魅的厲色:「青龍,等著罷!待本尊與笯兮算完賬,再來收拾你!」說完,朝海麵浮去。


    半空中,笯兮察覺到海水下一股從未遇見的靈力,正衝著自己而來,遂指尖掐訣,口中不緊不慢道:「金寰陣!」


    隻見一道金光自她腳下逐漸擴散開,外圓內方的結界,靜靜懸在那裏等待著什麽。


    眨眼的工夫,月漓破出海麵,與笯兮腳下結界相碰,被攔了下來。


    笯兮垂眸望向腳下,幽幽道:「霽族月漓,與我為敵便是與天界為敵,你可思量的清楚?」


    月漓一聲冷笑:「好一個九天神女,從她手中騙走龍珠,口口聲聲教青龍與本尊簽下魂契,令他做我霽族魂獸,卻


    指使他殺我族人。」


    笯兮眼底閃過一瞬驚訝:「青龍殺你族人?」


    「裝得不錯,可惜本尊不信!」月漓已是急了眼,哪裏肯聽她辯解,抬手召來赤羽翎,自手中倏然間化作一柄通身赤紅的細劍,揚手便砍。


    青龍自海中遊出,見月漓與笯兮鬥了起來,一時躊躇。


    一劍砍下,赤羽翎與結界猛地一顫,連帶震得月漓持劍的手一麻,若非早有準備,險些將劍脫手。


    月漓心中帶恨,早忘了若非笯兮施法禁錮自己另一半魂力,哪有她這麽快占回神識和軀殼?


    笯兮抬眼望向不遠處:「青龍,你當真殺了人?」


    青龍:「……」


    他實在想不到,那個人竟寧可丟命也不撒手,眼下見如此陣仗,隻得誠然道:「既是本神龍錯殺了人,願就此伏誅。」


    聞言,月漓揮劍的手倏然一頓。


    她血紅的眼眸望向笯兮,麵上神色很是複雜,當真不是她授意?


    笯兮細想了想,出言道:「伏誅倒也不必!」說著,她揮袖撤去腳下金寰陣,一把引月漓來至自己麵前,望著她幹癟空洞的右眼,攤出掌心再道:「另一隻眼何在?」


    月漓麵上遲疑一瞬,一臉警惕道:「你要做什麽?」


    「說到底,青龍錯殺你族人也是我的過失,雖不能教他複生,卻能償還你另一樣東西,你可知他雖有霽族血脈,卻也是雲氏後人?」


    月漓擰眉不解:「雲氏後人又如何?」


    「雲氏生時為陰陽人,修得鬼術長生,代價便是活得不人不鬼,晝伏夜出為幽冥陰司所用,你細想想,可曾在夜裏見過他?」


    月漓:「……」倘或笯兮不提,她倒真憶不起,自己在夜裏尋得到雲淮的機會,幾乎屈指可數。


    難道……


    他們雲氏一族,竟是在陽間替幽冥陰司做事?


    既如此,為何方才她施法,嚐試從幽冥陰司招雲淮的魂,卻被告之無魂可召?


    「你想不想知道,你這位族人究竟是何來曆?將那隻眼給我,教你親眼去看他這一生。他雖身死,然而雲氏一族的苦難卻並未結束,雲氏一族世代受詛咒困擾,他的存在更是一場悲劇,他為你丟了性命,你替他完成心中夙願,或許能為你換來幾分慰藉?」


    月漓心中隱隱一動,攤掌時掌心倏然出現一隻四四方方的木匣:「眼珠在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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