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魚這種生物,周言此前雖從未見過,卻早有耳聞。


    譬如前世,不論東西,神話傳說中都有他們的身影。


    李義山有詩曰“滄海月明珠有淚”講得便是他們。


    但周言覺得,眼前的這位人妖兄,該沒有泣淚成珠的神奇能力。


    畢竟先入為主下,他很難想象對方梨花帶雨的模樣。


    惡心!想到這裏,他難免打了個寒戰。


    隻是反感歸反感,眼下的困境始終沒辦法破局,誌在必得的一刀最終也隻是“爆衣”而已。


    離放倒對方,還差千裏萬裏。


    說起來這還是他第一次直麵所謂的“妖怪”,當然,人妖……啊不,現在該叫人魚兄了,人魚兄已為他貢獻了太多次的第一次。


    而這一次,對方顯然不願意給他悠哉遊哉胡思亂想的時間,以刺在周言胸口的劍做支點,故技重施,魚尾一甩,狠狠鞭在他的身上。


    周言這時才知道,難怪昨晚被對方踹到時,會覺得他兩條腿驚人的同步,合著根本就隻有一條“腿”。


    較之人魚兄,他到底欠缺了幾分戰鬥的經驗,對方昨夜吃過虧後,今天便不會再重蹈覆轍。反觀他自己,明明已被這樣“教育”過一次,卻沒能長個心眼。


    此時再度被重傷,已不單單是修為的差距,實在是輸得不冤。


    隻是眼下似乎已沒給他改正的機會。


    他再次聽到自己體內骨頭斷裂的聲音,死命咬著牙,額上青筋不住跳動,瞳孔瞪到極致,直忍到滿頭冷汗,他才沒痛呼出聲來。


    可這樣深入骨髓之痛,並非忍著就不存在的。若有內視之法,能看到內裏五髒六腑,想必已到了不忍直視的地步。


    前世雖飽受病痛折磨,但比起現在來,能躺在病床上就算是天賜的幸運。


    漸漸,他視野裏模模糊糊像蒙了層霧一樣。


    這三個月的經曆,播片樣於他眼前一幕幕閃現而過。


    前世、今生、王頭、張哥、李縣……人事如水,流淌而過。


    病痛、康健、修煉、困境……喜怒哀樂盡在其中。


    以及鏡子、功法、阿綺……


    阿綺,念及這個名字,他的意識掙紮著恢複了幾許清明。


    他如何能料到,前夜的短暫告別,竟已是永訣。


    如果自己再不能出現,她該會怨吧?


    一定會怨,可天長日久後,也許慢慢就會淡忘了。


    若是能於某月某日讀書時偶然想起,那自己或許便算死而無憾了。


    可惜了,白蛇傳的故事尚未講完……


    她好像對人妖戀的故事極感興趣。


    還有那麽多想念給她聽的詩文啊。


    以及,她到底是否如自己所想,是養在深閨、顧影自憐的寂寞小姐。如若如此的話,那自己帶她去看萬水千山的心願,未曾出口,就已胎死腹中。


    不過臨死前能有個念想,倒也不枉穿越一回了。他忽然釋然一笑。


    特別是想到阿綺那玩笑樣的保命口訣。


    也許不是玩笑,照他此前猜想,她與杜雲河該有某種特殊的關係。


    大概阿綺事先料定,第五境的修為足夠應付細柳村裏的一切事宜。


    隻是杜雲河這會兒自身都難保,更遑論救他。


    由此可見,阿綺一定是個不諳世事的大小姐,將萬事都想得過於理想化。


    況且,還是之前那句話,要求助於阿綺的男性朋友,他寧可去死。


    因而此刻,他無論如何都不會喊出那四個字。


    其實這樣也好,為結局留一絲未知,未嚐不是中浪漫。


    於是他嘴角的笑意更甚。


    人魚兄緩步走至他的身前,見他竟然在笑,不免意外:“你在笑?”


    他與人類打交道的次數並不多,但憑著為數不多的經驗,怎樣都不覺得,對方該在這種情況下笑。


    周言張了張嘴,劇烈喘息了兩口,還是沒能擠出一個字。


    這樣阿綺應該怪不到自己了,畢竟說話都困難的情況下,自己又怎能去求救。他竟不無慶幸地如是想道。


    既出不了聲,那隻好再笑一笑了。生死關頭,樂天一點未必是件壞事。周言嘴角上揚得更厲害了。


    隻是這份笑意,落在人魚兄眼裏,多少有些古怪,更覺得對方或許有什麽底牌未現,心下頗有些忐忑。


    好奇心並非是人類獨有的缺點,同樣是人魚的軟肋。


    他瞧著對方這會兒半死不活奄奄一息的模樣,指尖一掐,仿佛昨日重現,一粒幽藍色的水珠浮現於上。


    正想將這粒水珠打入周言的身體,心頭驀地一跳,忙驅散指尖靈力,身形一幻,化作一道水幕。


    一道劍氣攔腰斬來,其中浩氣氤氳,盡是妖魔鬼怪莫能禦之的沛然正氣。嚴格算來,他也是水族妖怪,自然會吃到“加成傷害”。


    劍氣穿透水幕,斬向天邊。


    避開這致命的一擊後,人魚兄的身子在周言身前重新顯現。


    他的臉雖隱在遮掩之後,但仍能感受到些許的心有餘悸,而那雙深邃的眼,更緊緊地盯著數丈外的李成風。


    “蹉跎了歲月啊。”李縣拄劍而立,方才那一式,幾乎抽幹了他全部的浩氣。


    儒道釋法四家劍法,門下弟子人人可學,可要真正能發揮出其威力,起碼得等到越凡之後。


    可以杜雲河踏虛境的修為,輔以“有道之劍”,尚不能奈何敵手。


    李縣自忖,以自己第四境的“不殺之劍”同樣機會不大,因此他隻好寄希望於畢其功於一劍。


    是以他存著不成功便成仁的念頭,將全身浩氣盡付與一劍之中。


    卻仍是功虧一簣,這人魚的戰鬥直覺著實有些不講道理。


    “可惜啊。”李縣喟然一歎,目光掃過周言和杜雲河,心裏泛起幾許悲涼。


    自己虛度那十幾載的光陰事小,害了這兩位少年俊傑著實令人扼腕。


    自杜雲河劍斬江麵開始,尚沒過去多久,人魚兄已是場間笑到最後的了。


    占據了絕對上風之後,他還惦念著周言的詭異笑意,再將那水珠自指尖升起。


    但這一回同樣沒能如願打在周言身上。


    本來已隻有進氣沒有出氣的周言,竟在人魚兄要射出水珠的一瞬間,矯健一翻身,一掌拍在他的胸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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