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老爺子和貨鋪老板老劉,已經是老相識了,所以老劉說話說得直些,也不怕陳老爺子怪罪。


    當然,就算陳老爺子真怪罪了,兩人也都不會當回事兒,大不了掐一架嘛。


    老兄弟之間哪有什麽隔夜仇。


    而陳老爺子也知道老劉是為了他好,覺著沒必要花些冤枉錢,費勁功夫地送二狗進私塾。


    終究二狗就算進了私塾,跟著那些先生讀幾年的書,多半也就是把字兒給認全了,能寫一手看得過去的字。真想要二狗去考功名。


    嗯......


    不能說簡單吧,隻能說很難,很有挑戰......


    說實在的,難道陳老爺子不明白這些道理嗎?


    難道陳老爺子不知道自己孫子二狗根本就不喜歡讀書,也不是讀書那塊料嗎?


    他難道不知道二狗喜歡的是舞刀弄棍嗎?


    他當然都知道。


    作為二狗的親爺爺,恐怕沒有人能比陳老爺子更了解二狗了


    但是,讓二狗讀書,讓他去考取功名,這件事兒本身,已經變成陳老爺子的執念了。


    每每夜裏,陳老爺子輾轉難眠,總是會想起自己兒子、兒媳,想起他們洋溢著朝氣的臉龐,想起他們戰死沙場,他心裏總是一陣絞痛。


    如果當年,他不慣著兒子,不讓他練武,就硬拉著他去讀書,如今,兒子一家是不是不會有事,還能每天來叫自己一聲爹?


    如果當年,他拚死攔著兒子,不讓他去參軍,他是不是能自己親手帶著二狗長大?是不是能親自給二狗取個大名,不用現在還叫著二狗?


    說不好,還能給二狗添個弟弟妹妹什麽的。


    陳老爺子不知道,誰也不知道,畢竟沒有如果可言。


    這也是為什麽,為什麽陳老爺子一心想要二狗讀書,他就是想要二狗遠離那些打打殺殺的,遠離他爹戰死的那片戰場。


    他不希望,不希望二狗和他爹一樣,到死,連家都回不來,埋骨他鄉。


    他希望二狗能進到私塾裏,天天背些之乎者也的,偶爾調皮,被私塾裏的先生打手板。


    也許,也許這樣以後就不會向他爹那樣,去了戰場就再也不回來了。


    再也......回不來了......


    陳老爺子歎息一聲,說道:“你說的我都懂。都懂。”


    說罷陳老爺子也不吱聲了,將賬記完,就把賬本合上了。


    老劉看著陳老爺子這副糾結的模樣,也替他難過。


    陳老爺子為何如此,他也知道。畢竟兩人自小便在這石柳鎮一起長大,不隻是二狗,就連二狗他爹,陳山,都是他看著長大的。


    當時陳山那孩子和他媳婦兒犧牲的消息從前線傳來,老劉就在陳老爺子身邊,他也難過。


    多好一小夥子,多好一閨女啊。


    老劉那會兒就怕陳老爺子想不開,直接搬陳家去住了一個多月,啥也不幹,就守著陳老爺子。


    後來二狗這娃娃長大了,老劉也瞧出了陳老爺子的心思,但該勸的也都勸,能不能聽得進去,還得看陳老爺子自己。


    老劉歎了一口氣,說道:“你要真想送二狗進私塾啊,要不去平通的寒書齋看看?”


    “寒書齋?”陳老爺子重複了一遍這個名字,他不過是瞎琢磨,並沒有把平通城內所有的私塾都給打聽個遍,所以並不知道這個私塾。


    老劉說道:“這間私塾好找,就在城南。你知道忠義鏢局嗎?”


    陳老爺子點點頭,表示自己知道。


    老劉繼續說道:“就你到了忠義鏢局那大門口,往左邊走,走過兩個路口再向左一直走,沒幾步路就能看見了。”


    陳老爺子疑惑地問道:“這位置俺是知道了。可是......”


    “可是啥啊可是?”


    “可是人家能收俺家二狗嗎?”


    老劉把手搭上陳老爺子肩膀,說道:“你不知道,這寒書齋啊,就三位先生,都是老秀才。人家也跟咱一樣,沒考功名前,都是泥腿子出身,所以人家願意給我們這些莊稼漢的娃一個機會。不過人家也得挑學生啊,總得有點讀書的底子。”


    陳老爺子沒想明白,又問道:“這要是有了底子,俺還去他那兒學啥?”


    老劉笑道:“害!這你就不懂了吧!人家隻收咱這些家裏窮的,沒錢讀書的。你想想,既然沒錢讀書,如果這樣還能有點底子,那不是說明娃娃愛讀書嗎?不然人家哪願意收?”


    陳老爺子恍然,隨後又問出了自己的疑慮,問道:“你說的寒書齋,收的錢多嗎?”


    老劉直接輕輕地給陳老爺子胸口來了一拳,笑罵道:“好你個老陳!平時瞧著挺聰明的一個人,怎的到了二狗的事兒上就笨起來了?還真是個孫子奴!”


    饒是陳老爺子這般年紀,聽到自己老朋友這般調侃,還是有些害臊,他老臉一紅,伸長脖子,倔強道:“你懂什麽?我有孫子我樂意,哪像你老劉這個沒能耐的,一連三胎全是女娃。”


    石柳鎮的人都知道,老劉是個女兒奴,但唯一有些遺憾的是生不出個帶把的給他們老劉家傳宗接代。


    隻能說是封建思想作祟啊......


    老劉被戳到了痛處,你你你了半天說不出什麽來,最後隻能冷哼一聲,表明自己的態度,用沉默表達自己的不滿。


    要麽怎麽說是老小子呢......


    陳老爺子扳回一城,心情好了不少,拍了拍老劉的肩膀,大踏步地揚長而去。


    他剛才隻是一時間腦袋沒轉過彎來,稍加思考也就懂了。


    人家寒書齋招的就是貧苦學生,怎麽會收很高昂的錢呢?


    若想賺錢,自然去收些有錢人家的孩子,既然收了他們這些泥腿子的孩子,自然就不會收多少錢。


    寒書齋?


    陳老爺子在心裏默念這個名字。


    行,吃過晌午俺就去看看。


    想到自家二狗很有可能有書讀了,陳老爺子頓時歡欣雀躍,皮都展開了。


    整個人走在回家的路上,步伐輕盈,神采飛揚,健步如飛,不知道的還以為這是哪個二十多歲的棒小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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