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狗很鬱悶,撐著腦袋,看著周圍那些和他同齡的孩子,一個個穿著和他一樣的白色的、用月寒錦縫製而成的學服,搖頭晃腦地在那背著書,頗感無趣。


    上課的不是上次那個溫文爾雅的齊老夫子,而是一個有些肥胖、帶著八字胡的周先生。


    二狗不喜歡這個周先生。


    倒不是因為不喜歡讀書而導致的不喜歡這個周先生。


    不喜歡讀書就是不喜歡讀書,不喜歡教書先生就是不喜歡教書先生,兩者並非類似於愛屋及烏的那種關係,不可輕易混為一談。


    比起讀書,二狗顯然更加喜歡練武,但是這並不妨礙他對那種一身儒衫,滿腹經綸的讀書人就沒有一絲一毫的仰慕之心。


    陳老爺子自小就給二狗灌輸了讀書好的觀念,大唐這一朝也是重視文風,二狗怎會對讀書人、教書先生有所偏見呢?


    隻不過,真當要他自己讀書的時候,總是不願意的。


    人之常情,可以理解。


    就好像上次考校二狗的那個齊老夫子,二狗就對他的觀感不錯,儒雅隨和,瞧著就像是個讀書人。


    而這個周先生,二狗看著實在是生不出什麽好感來。


    油頭垢麵,肥頭大耳,身形臃腫,看著就不怎麽像是個正經的教書先生,反倒是像二狗曾經在西市裏見過的那些勢力的商人。


    雖說是有些以貌取人的嫌疑,但二狗對於周先生的第一印象的確如此。


    而且不知道為什麽,二狗總能覺察到周先生似有似無地看向自己,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錯覺。


    而且,還有一點就是,二狗總覺得這周先生講課講得不行。


    在背書之餘,他倒也有講講每句話的意思,但在解釋的時候也是滿口之乎者也,聽得二狗那叫一個頭暈目眩,找不著北。


    二狗甚至在心裏把王肅和周先生放在一起比較,居然得出了王肅更勝一籌的結論。


    王肅算是半個大老粗,他也認字,也記得住幾句膾炙人口的經典,方便在與人打嘴炮的時候能夠引經據典,以立於不敗之地。


    但歸根究底,王肅那半肚子墨水,說實在的,都是小時候家裏的賬房先生教的,到了現在這歲數,還能記著多少?


    之所以二狗會覺得王肅教得好,一來他們倆這可算是一對一教學,一般教書先生都是一個人教一大群,這如何比得了。


    一個人的問題怎麽說也比一群人的問題好解決。


    再者,王肅在和二狗講那些東西的時候,說的都是大白話,二狗自然聽得進去。


    周先生咬文嚼字的,二狗能聽懂他講的是什麽已經要了他半條小命了,如何奢求得了他還能在課堂上直接理解?


    隻能說,二狗也是盡力了。


    周先生上課確實乏味,不是讓學生們念書,就是讓他們背書,自己倒也清閑,就坐在上麵,或是雙手負在身後,悠哉遊哉地滿課堂巡視,一會兒打打這個人的手心,一會兒揪揪那個人的耳朵,好不快樂。


    就這樣,直到那門房大喊一聲開飯,二狗這備受煎熬的上午才算是告一段落。


    午飯還是上次王肅見識過的黑麵饃,這東西又叫糠團子,是用高粱麵做的,因此實際上是棕紅色,但又加了些其他東西,所以有些黝黑。


    幹巴巴的,生吃多半是咽不下去,得就著水一起吃方能下肚子。


    這麽個玩意兒,談不上營養,但勝在能充饑,諸生吃了,一下午也就不怕被餓著了。


    經濟實惠,窮苦人家,誰家沒吃過?


    有時候吃的其實還不一定有這好呢......


    二狗自然是不介意的,因為與眾多學生都不認識,所以排隊的時候也就沒有與之交談。


    他排著隊,從門房那裏領了三個黑麵饃,舀了一碗井水,蹲在一旁,因為在家也經常吃,所以吃得老香了,沒有一點嫌棄。


    吃著吃著,二狗吃完了兩個,這時忽然有兩人,捕快打扮,走進了寒書齋,是周先生接見了他們。


    周先生與捕快稍作交談,二狗便看見周先生側過身來,指向了自己。


    而那兩個捕快則是順著周先生的手指看向了自己,二狗微微皺眉,總有種不太好的預感。


    果不其然,兩名捕快立刻就走了過來。


    兩名捕快雖然看著凶神惡煞,頗有威嚴的,但因為二狗還是個孩子,他們也就露出微笑,瞧著不再那麽嚇人。


    一名捕快麵色柔和,溫聲問道:“娃兒,叔叔問你幾個問題好不好?”


    不知為何,二狗麵對教書先生都怕得要命,麵對這個捕快都是半點沒有露怯,他點點頭,說道:“好。”


    捕快指著二狗身上的那身衣服問道:“這身衣服,是你爺爺做的嗎?”


    二狗點頭,捕快繼續問道:“這匹布是你親眼見到你爺爺在西市的那家周記布行買嗎?”


    捕快所說的西市的周記布行,正是售賣月寒錦的那家,從其名字就可知這間布行乃是周先生所開。


    其中玄機,不言而喻。


    二狗稍作遲疑,不知道對方何故有此問,但還是搖了搖頭,說道:“沒有親眼看到。”


    這位捕快叔叔為什麽要來問我這件衣服?我這件衣服有什麽問題嗎?


    二狗並不能理解,而且他還小,稚嫩的臉上藏不住事情和情緒。


    捕快則是將二狗的一切盡收眼底,他又繼續問道:“你這件衣服,是你爺爺什麽時候給你做的?”


    “昨天做好的,做了兩天了。”


    兩名捕快相視一眼,時間也對得上。


    兩人點點頭,心中有了計較,剛才問話的捕快摸了摸二狗的腦袋,說道:“謝謝你的回答。”


    隨後二人向周先生告辭之後就離開了,隻留下一臉困惑的二狗蹲在那兒,一手端著裝水的碗,一手拿著啃了一口的黑麵饃,不知道發生了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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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劉啊,俺來了!”


    陳老爺子哼著小曲兒,腳步輕快地來到老劉的貨鋪,聲音中帶著喜悅,臉上洋溢著興奮。


    他剛回家歇了趟腳,就立刻趕了過來,還得掙錢養家嘛。


    老劉抬頭瞅了他的這個老朋友一眼,疑惑地問道:“你今天咋的了?怎麽這麽高興?有啥喜事兒啊?”


    陳老爺子嘿嘿一笑,也不說話,就徑直走到櫃台後麵,取出賬本來,開始研磨。


    陳老爺子這是故意吊人胃口,老劉哪裏能讓他這麽裝下去,輕輕給了陳老爺子肩膀一拳,笑罵道:“你個老不死的,有啥就直說,別彼娘的藏著掖著。快說!說出來讓我也跟著樂嗬樂嗬。”


    陳老爺子臉上繃不住了,哈哈大笑,停下了手中的事情,對老劉說道:“老劉啊......”


    老劉可沒給他好臉色看,沒好氣地說道:“有屁快放!沒說的我可就走了啊。”


    說罷就伸出腿去,作勢要走。


    老劉這一招欲擒故縱玩得好啊,這麽多年了,陳老爺子還是破布料他這一招,連忙拉住老劉,說道:“好好好,俺不賣關子了。”


    好不容易將老劉拉住,陳老爺子笑罵道:“好你個老劉,這麽多年了,還是這麽個急性子。”


    老劉甩給他一個臉色,陳老爺子哪裏知道,老劉這可都是裝出來的。


    陳老爺子笑著說道:“二狗那小兔崽子啊,今天就去上學了。”


    “真的啊?“老劉也有些激動,二狗那孩子,還有二狗他爹,都是老劉看著一點點,從生下來小臂那麽長,長到現在這麽大,加上自己和陳老爺子又是發小,關係親厚,都將他們當作自己的親兒子、親孫子看待。


    如今從陳老爺子口中得知,現在二狗去讀書了,心裏自然也為對方開心。


    “那還能有假?”


    陳老爺子撫須大笑,臉上遮不住的是得意的神色。


    到了他們這個年紀,沒有什麽事情比兒孫之事更能讓他們在意的了。


    兩個老人家都高興,老劉破天荒地取出一壇美酒來,揭開封皮,拿出兩隻碗來,一人倒上半碗。


    陳老爺子也不和老劉客氣,取過一隻碗來就給悶下肚了,嗆得他直咳嗽。


    老劉拍拍陳老爺子後背,問道:“二狗那小子,去的哪裏讀書?我上次和你說的那間寒書齋嗎?”


    陳老爺子自顧自地給自己已經空了的酒碗倒上,說道:“托你的福,多虧了你上次和俺說了這間書齋,不然啊,現在俺還是兩眼一黑,摸不清該去哪。這碗,俺敬你!”


    老劉和陳老爺子碰了一碗,說道:“你這話說的,這不是拿我當外人嗎?二狗那娃娃也是我看著長大的,我也喜歡得很,把他當親孫子看,能幫我肯定得搭把手啊。”


    陳老爺子笑著說道:“去去去!二狗是我陳家的種,你老劉自個兒沒本事兒,生不出個帶把的,別想著打我家二狗主意!”


    老劉急了,他平生最恨的就是別人笑他沒有兒子,擼起袖子就要和陳老爺子拚命。


    “敢問誰是陳德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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