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瀅瀅頭痛欲裂,撐著酸軟的身子坐起來,正對上傅老關切的目光,問道:“怎麽樣了?”


    楚瀅瀅按了按劇痛的眉心,就像是有一個人拿鑿子在一下一下地鑿著,疼痛不已。


    她想起來了,白鬆江決了堤,大水衝入了池州城,她和傅老三人不得已,爬到樓房上躲著,被雨淋了一場,沒多久便發起燒來。


    大水未退,他們在房頂上等了整整一日一夜,才有人劃著船路過,那船正好是常府的,這才將他們救了起來。


    如今楚瀅瀅所在的地方,就是常府的小樓上,一樓已經被淹了,所幸常府夠大,二層小樓很多,倒也擠得下。


    楚瀅瀅燒了一日多,到了常府一頭便栽倒了,倒讓傅老和章老給嚇了一跳。


    “頭是不是還痛?”


    傅老聲音關切,楚瀅瀅道:“是有些,不妨事,說來慚愧,我竟不如你們兩位老人。”


    傅老哈哈一笑,道:“各人體質不同,有些人就是容易風邪入體,你若是平時少生病的話,一到這時候,確實沒有我們這些老骨頭能熬呢。”


    兩人又說了幾句話,楚瀅瀅把藥喝了,站起身來,隻見外麵雖然仍舊是一片汪洋,但是水到底是退了許多,原先淹到了二樓的欄杆處,如今隻淹沒了一樓的一半了。


    傅老望著那狼藉一片的水麵,歎道:“我走南闖北這麽多年了,還是頭一回遇到這樣的大水。”


    楚瀅瀅想著方才夢裏的事情,不覺有些走神,聽了這話,過了一會才回過神來,道:“我也是頭一回見到,不知官府什麽時候來處理。”


    一直沒說話的章老道:“估計快了,水退了之後,朝廷就會派人來賑災,同時預防瘟疫。”


    “瘟疫?”楚瀅瀅愣了一下。


    傅老點點頭,道:“災後極容易發生瘟疫,若是不妥當安置,恐怕會出事情。”


    果然如兩位老大夫所言,又過了四日,水徹底退了,官府派了人來安頓災民,整個池州城一片愁雲慘淡,處處能聽見哭聲。


    因著這一場大水,有房子倒了的,有家裏錢財細軟被衝走了的,甚至有親人失蹤了。


    兼之大多數百姓的田地也都被淹了,眼下已是五月份,再趕著插秧下苗也來不及了,今年顆粒無收,秋冬還不知要如何才能熬過去。


    常府也損失慘重,楚瀅瀅聽傅老兩人談起,常老爺是做絲綢生意的,這一場大水,把他的鋪子裏的絲綢全部給泡壞了,也不知多少銀子打了水漂。


    所幸這幾日沒再下雨了,天氣漸漸晴朗起來,楚瀅瀅看著樓下的園子裏,常老爺正扶著他的妻子在散步。


    唯一能值得慶幸的事情,便是常夫人日漸好了起來,縱然常老爺家境富裕,腰纏萬貫,卻從未納妾,可見他極其愛重自己的妻子。


    楚瀅瀅托著下巴,看著樓下的兩人。


    他們小聲說著話,彼此之間的神情態度都十分自然,大概這就是尋常人說的老夫老妻了。


    常夫人久病才愈,腿腳沒力氣,想試著自己走,常老爺又怕她跌倒,便伸出左手來,虛虛地張開,護在她身後,若她不慎摔倒,能立即扶住。


    楚瀅瀅望著他的姿勢,忽然想起了什麽來。


    崔雲灝從前每日接送她去醫館,要是遇到了雨雪天氣,他也會自然地伸出一隻手來,虛虛放在她的身後,若非有一次楚瀅瀅無意間回頭,恐怕都發現不了。


    望著樓下的那兩人,楚瀅瀅不知為何,竟然十分地想念起那個遠在金都的少年了。


    楚瀅瀅有些怔怔的,忽然,樓下傳來一個呼聲。


    她回過神來望去,隻見傅老站在園門口,衝她招手。


    楚瀅瀅立即下了小樓,傅老走過來道:“官府來了人,請我們去給災民看病,不知你是否方便,所以過來問一問你。”


    楚瀅瀅聽了,忙一口答應下來:“當然可以,我們現在就去麽?”


    “是,”傅老道:“有不少災民都病了,除我和傅老以外,還有一個大夫,三個人恐怕都忙不過來。”


    他說著,領著楚瀅瀅往外走去,一邊與她說話,給災民治病的地方在一處學塾裏麵。


    此時都已經騰空了,隻餘兩張桌椅,其餘的房舍裏住著都是重病的災民,輕一點的就在院子裏坐著,院子中間已經搭起來兩個涼棚,以供災民休息。


    楚瀅瀅到的時候,聽見裏麵傳來老人虛弱的呻吟,還有小孩子的哭鬧聲。


    混在一處,平添了一種愁雲慘淡的氣息,令人心頭沉重無比。


    章老在查看一名病人的情況,見了他們來,隻是點點頭。


    楚瀅瀅注意到那屋子裏還坐了一名中年大夫,正在提筆寫著方子。


    傅老對楚瀅瀅道:“我們各自先給病人看病吧。”


    楚瀅瀅點點頭,這時,院子角落傳來一陣哭鬧聲,婦人連忙輕聲哄他,哪知根本毫無用處。


    越哄那小孩哭聲便越大,一張蠟黃的小臉憋得通紅,那婦人見了,也跟著落下淚來,手裏一邊端著一個粗陶碗喂他什麽。


    楚瀅瀅走上前去,輕聲道:“他一直這樣哭麽?”


    那婦人點點頭,哽咽道:“哭了一天了,喝水也喂不進去。”


    楚瀅瀅道:“我給他看看。”


    那婦人目露遲疑,楚瀅瀅又道:“我是大夫。”


    婦人聞言,連忙將小孩遞過來,那小孩不過一歲多一點,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楚瀅瀅伸手輕輕按了按他的肚腹,道:“他幾日沒吃東西了?”


    婦人表情愁苦,答道:“有一日了,清粥喝不下,就連水都吐了出來。”


    楚瀅瀅仔細替那小孩子診治之後,才道:“是喉嚨有傷口,吃不下去,吞咽東西會痛,但不吃東西,他又覺得餓,這才哭鬧不休。”


    婦人聽了,慌張道:“那要如何治?”


    楚瀅瀅道:“我寫一張方子,熬了藥,想辦法給他服下兩劑便會好轉了。”


    婦人連聲道謝,楚瀅瀅擺了擺手,轉身進了屋子裏,寫起方子來。


    生病的災民足有近百個人,他們卻隻有四個大夫,挨個兒看診,從一早忙到天黑,才得了片刻的喘息。


    楚瀅瀅深深地吐出一口氣來,院牆邊上掛著燈籠,昏黃的光芒灑落下來,院子裏有些安靜,就連那些哭鬧的孩子們都困了。


    傅老對楚瀅瀅道:“我們先回去,這裏有衙門的人在守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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