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思源對大腿的這一點點小刺痛不以為意,完全想不到之後他會身染時疫,比任何人都嚴重。


    他冷哼,“既然你不出來,就地掩埋!”


    他一夾馬肚,回身向後奔走,指揮災民,“繼續扔石頭,將他們就地掩埋。”


    蔡思源一聲令下,災民們如開狂歡,紛紛踴躍地從山中撿石,向馬車,向馬路拋來。


    此處是一片坳之地,兩側向上延展,都是杏子林,中間馬路最為低窪。


    一時間亂石紛紛,從頭頂拋灑而至。


    處於低窪之處的馬路天然的大坑。


    災民把守住馬路兩端。


    如此情形,別說安馥珮了,隻怕澤王也會被坑殺於此!


    大大小小的石頭,從上呼嘯而至。


    災民們群情激憤,並不管底下還有個皇親貴胄澤王,反正抓到石頭往下扔便是了。


    蔡思源也是打定了主意,要置澤王於死地,屆時皇帝追究起來,他便推到災民身上便了。


    這樣一來,災民暴動,他的鐵血政策更顯得很有必要。


    一舉兩得,沒什麽不可以的。


    至於百姓這裏,隻要他快速有效地平複時疫,人人都會讚他鐵骨錚錚。


    連王爺都敢對抗,反而會增加他的名氣。


    他會青史留名,在人們嘴中爭相傳頌。


    蔡思源很快驅馬上了山,他勒馬站在一處山崗上,淩厲的秋風吹動他的官袍。


    在他的前方,一縷陰灰的晨曦正在陰雲的重壓之下,慢慢卷過東邊的群山,向此處山穀籠罩。


    鄭朝宗躲在馬車底下,大聲呼喝,“蔡狀元,難道你連澤王也要坑殺嗎?澤王可沒有染上……”


    他的話還沒說完,就被一塊山石擊中額頭。


    “砰”!


    -聲重響仿佛是從他的頭骨傳入,回蕩在鄭朝宗的整個頭顱之內。


    鄭朝宗頭暈乎乎的,望出去的天地在旋轉。


    他不知道,此時的馬車,已經成了災民首選的目標,大部分的石頭都砸向馬車。


    伴隨著風聲,又一塊石頭飛速地向鄭朝宗砸來。


    忽然,鄭朝宗的腳踝被人抓住,整個身體不受控製地往後拖行。


    “砰”!


    那石頭落在離鄭朝宗額前一寸的地麵。


    鄭朝宗渾身汗涔涔的,死亡距他隻有一寸的距離。


    他呆滯地回過頭,隻見救他的人是安馥珮,一隻手抱住花紅,一隻手還抓著他的腳。


    “大家離開馬車!”安馥珮道,抓著鄭朝宗的腳往旁邊一甩,甩到了澤王身上。


    “澤王,看好你的太醫。”


    澤王被迫接住鄭朝宗,卻又皺起了英挺的眉頭。


    “本王隻會英雄救美,男人,還真沒抱過。”


    澤王轉身就把鄭朝宗塞給了小泗,命道,“看好鄭太醫。”


    小泗撇了撇嘴,“可我也想當英雄。”


    小泗的意思是他也想救美。


    鄭朝宗被轉了幾手,暈乎乎的。


    猛地,一塊巨石呼著風聲飛來,砸中了小泗的手臂。


    “喀!”


    伴隨骨裂之聲,小泗大叫一聲,手臂一振,這隻胳膊再也使不上力氣,鄭朝宗從小泗身上摔落,兩隻腳卻還掛在小泗身上。


    天旋地轉,鄭朝宗迷迷糊糊,“天塌下來了。”


    另一名護衛鐵鬆連忙上前幫忙。


    山上的災民越發膽大,扔的石頭越來越大,甚至連兩人合圍的巨石也從山上推下來。


    饒是澤王的護衛個個都是高手,拳頭大的石頭還可用內力擋一擋,但這麽大的石頭,也是無力抵抗。


    已有不少護衛被山石砸傷。


    澤王道:“大家往山上去!”護著安馥珮往山坡上飛奔。


    其他護衛也相互扶持,緊跟其後。


    好在大家都身負武藝,左衝右突,躲避山石,緩緩向山上推進。


    深秋時節,林中厚厚的枯葉,被踩得沙沙作響。


    澤王本以為安馥珮柔弱,緊跟在一旁護持,“安神醫,將丫鬟交與本王。”


    沒想到安馥珮看起來瘦瘦弱弱,跑得很快,像一陣小旋風似的。


    澤王驚詫不已,安馥珮的身手看起來身負武藝,為啥卻沒有感受到她身上有內力?


    他不知道,安馥珮來自異世,其武力體係與當世不同。


    澤王自然是感受不到她的內力。


    ……


    澤王與安馥珮一行闖入杏子林,蔡思源帶來的那些兵丁就慘了。


    之前他們遵從蔡思源命令,與澤王的護衛打鬥,不是身受重傷,就是被打暈了。


    山石滾滾,呼呼從山上拋滾下來,他們無力逃走。


    有的被巨石砸中腦袋,腦漿崩裂。


    有的被尖利的石頭劃破肚子,腸子飛出。


    至於斷手斷腳,血漿飛濺,更是數不勝數。


    他們的長官,潯陽城的城主蔡思源,立馬山坡,看著這副人間慘景,不知為何,卻生出一種執掌人世命運、一呼百應的快感。


    他大手一揮,喝令,“將染疫之人統統推下去!”


    蔡思源的指令一出,經由幾名親兵向災民傳令,一傳十,十傳百,很快就傳遍了整座杏子林。


    災民跟著蔡思源追捕安馥珮的途中,裹挾著一群出疹發燒染疫之人,就是等待著這一刻,此時他們將其一一推出。


    天已經完全亮了。


    卻是個大陰天,沉沉的陰雲壓得人喘不過氣來。


    杏子林人聲鼎沸,哭聲震天。


    染疫之人雖然病病歪歪,但哪個都是活生生的人啊。


    “我的兒啊,為娘千辛萬苦,一把屎一把尿將你拉扯成人,你真忍心就這樣把你娘活活坑殺?”


    其中一名老婦緊緊攥著兒子的手不放,卻被狠心地推開。


    幾名災民抓住了她,將她枯老的身軀抬起,往山下一扔。


    老婦本來業已年邁,這從高高的山上扔下,一把老骨頭摔斷了一半,不等她哭嚎,緊跟著呼嘯而來的山石便壓蓋住她的身軀。


    又有染了時疫的弱小孩子,對著父母親聲聲地呼喚求救,“娘!爹!孩兒不想死!救救孩兒!”


    哭聲都淹沒在眾人的嗬斥裏。


    小小孩童也被丟下山穀,他們稚小的身影在下麵奔跑逃生,但飛撲而至的石頭卻不長眼睛,一塊一塊狠狠地砸在他們身上。


    也有一家之中頂梁之柱染上時疫的,妻子孩子老母親老爹爹一起抱著他哭。


    “我的夫,你正當壯年,你要是死了,留下我孤兒寡母可怎麽活下去啊!”


    “我的兒,你今年才三十出頭,正當壯年,怎麽就染上瘟疫了,丟下我鰥寡老人活著有什麽意思。天哪,為什麽染上時疫的人不是我這個老太婆!”


    但沒有僥幸,哪怕這個人身體依然強健,也抵不過數量眾多的災民,被強行丟下了山。


    甚至有一名孕婦,挺著大肚子,可憐巴巴又哭又叫跪地求饒。


    “大哥,你高抬貴手,我肚中孩兒已有八月,就快生產。我要是死了,我的胎兒也活不了了。”


    可是,沒有人同情她,她還是被四肢抬起,從山上丟了下去。


    這孕婦抱著肚子一陣抽痛,底下流出血來,隻怕是要流產了。


    安馥珮看見,連忙將花紅塞給澤王,自己回轉身飛向那名孕婦。


    “砰”!


    安馥珮行運罡氣,為那名孕婦抵擋住一塊巨石。


    石頭的速度砸得安馥珮手臂發麻,但安馥珮卻沒功夫理會,急忙抱起孕婦,飛跑至林中,躲到一棵高大的杏子樹後麵。


    那孕婦手撫著高高隆起的肚子,隻覺下身一片潮濕,她滿麵淚水,“我的孩子,你離娘而去,娘也不活了。”一頭撞向杏樹,撞得滿頭是血。


    樹上僅剩的幾片枯葉掉下來,沾在她滿是血的額頭上。


    安馥珮急從空間手鐲中取出胎心監護儀,按在孕婦的肚子上。


    “嘭隆嘭隆”的胎兒心跳聲清晣又響亮。


    “大姐,你的孩子還活著啊,你聽!”


    孕婦又驚又喜,“真的嗎?”。


    “真的不能再真,請你堅持,努力生下他,他可是一條人命啊,”安馥珮著急地勸道。


    孕婦忍痛點頭,“嗯。”


    流下來的血和眼淚一起糊了她的眼。


    澤王在高處看見安馥珮被石頭砸中好幾次,不由得又擔心又焦急,“安神醫,你怎麽樣?”


    澤王恨不得親身為她受之,說話間將花紅往小泗手中一塞,便從山上奔下來。


    可憐小泗一隻手臂已斷,卻不敢像摔了鄭朝宗那樣摔了花紅,隻能忍痛緊緊將花紅抱住。


    安馥珮呼道:“擒賊先擒王!”


    澤王腳步一頓,細想,“言之有理。”


    他抬頭向山坡看去,隻見蔡思源像個主宰者一樣立在山坡上,正在吟誦什麽,“大江東去,泥沙俱下,波瀾壯闊,甚美兮亦甚壯,甚雄兮亦甚烈。”


    澤王勃然,奔馳至山坡,一拳頭對著蔡思源的臉呼去。


    蔡恩源格臀一擋。


    “喀”。


    拳頭與手臂相撞,一陣巨痛向澤王的手上襲來。


    巨大的衝擊力令澤王措手不及,摔了回去。


    澤王十分震驚,怎麽蔡思源一個書生有如此內勁,倒是他大意輕敵了。


    蔡思源安然無恙地坐在馬上,得意洋洋,“本官文武雙全!”


    忽然,山下傳來一聲嬰兒啼哭。


    安馥珮將孩子平安接生出來。


    嬰兒哭聲哄亮,倒是個很健康的寶寶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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