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個窮酸書生你一眼我一語,越說越離譜,把那張君端一夥,捧得如在世神仙,言語間又對靖妖司頗多不屑。


    周奇前世今生,見慣了這種雜碎,聽了隻是微微一笑。


    倒是不遠處一個抱刀落魄遊俠,耳聽得幾人大放厥詞,終是忍不下去。


    “大爺我老遠就聽到有人在放狗屁,尋了一圈原來是你們這幾個醃臢貨。怎麽?聽你們的意思,這雲來靖妖司天天在你們家裏吃的飯啊?”


    幾個酸秀才怒目相向,周奇也好奇看去,卻見是個布葛麻鞋的落魄遊俠兒,懷裏抱把破破爛爛用麻布裹起的雁翎刀,正懶洋洋的靠在樹根下看著幾人。


    幾個秀才眼看得出聲的是此人,當即怒喝:“你這白丁,懂得什麽?這三司差吏,哪一個不是食官俸,領皇恩?你一介粗魯武夫,怎敢對我等讀書人大放厥詞?”


    “哼!就你們幾個酸倒牙的酸丁,也敢豬鼻子裏插筆杆,自稱讀書人?我這白丁便是在你們頭上拉屎,你們又能如何?看你們這窮酸樣子,連個功名也無,不思讀書治學,成天抬著個母豬嘴拱來拱去,怎麽,這是泔水吃多了想找點雞糞換換口味?你們也不怕被石頭塞了後槽牙?”


    那落魄遊俠兒罵人連噴帶損,顯是此道高人,鬥爭經驗十足。


    幾個窮酸書生平日裏仗著多識幾個字,平日裏打嘴仗就沒輸過,此時麵對此人,竟是氣到極處又不敢如何還擊,隻是念著什麽“不當人子”、“鄉野村夫”一類的話。


    卻是還沒出招就已敗下陣來。


    那遊俠兒卻是個不饒人的主,眼見得幾人這般模樣,又乘勝追擊道:“似你這幾個醃臢貨色,也就是命好生在這雲來,若放到南疆外邊去,早就不知死在哪個愛吃人舌的妖魔手中。”


    “在這少俠長少俠短,不就是看人衣衫寶馬華貴,想去舔那美貌小娘的腳底板子,就你們也配?”


    幾個酸秀才氣得發抖,哆哆嗦嗦指著那遊俠兒,嘴硬道:“你也就在我等麵前敢大放厥詞!若是那幾個少俠當前,你也敢這麽說麽?”


    遊俠兒揚了揚手中雁翎刀,嗤笑道:“就那幾個馬糞蛋子表麵光的貨色,便是當麵,又能耐我何?我看那幾個一瓶不滿半瓶搖的少爺小姐,活過今晚去都難。”


    幾個酸秀才看著那遊俠兒手中刀,不敢再做聲。


    周奇卻對這遊俠兒頗感興趣,在他看來,這遊俠兒揚刀之時,左手精準掌刀在刀身五寸之處,隨時可在任何角度以最快的速度拔刀出刀,分明是大稷軍中刀術特有的持刀之法。


    舉止之間,隱隱可見一身筋骨淬煉的極為紮實,若論純粹武道修為,恐怕還在自己之上。


    見幾個窮酸書生徹底敗下陣來,那遊俠兒正自得意。


    察覺周奇在打量自己,轉頭看來,目光在周奇膝前照膽劍上一頓,衝著周奇咧嘴一笑,便挑旺了身前篝火,懶懶靠在樹根上,席地睡去。


    客棧之內仍舊人聲鼎沸,這空地上的一堆堆篝火旁,一眾行人卻早已歇下。


    趕了一天路,小丫頭顧禾與母親早已疲倦,此時已趴在婦人懷中,娘倆在牛車上鋪開鋪蓋,已經準備入睡。


    倒是顧根山這壯實漢子,因為心疼自家黃牛,一半路是牽著牛車走下來的,此刻卻仍舊精神抖擻。


    想為白日裏的事與顧禾說點什麽,卻呐呐不知如何開口,猶豫半晌,眼見得娘倆困倦,隻得撓了撓頭,拿了些精細草料,轉頭與黃牛作伴去了。


    聽了落雉坡上的事情,周奇左思右想,放心不下,悄摸掏出一張金剛符,用真氣激發了,又來到顧根山處,交代其妥善保存,與母女兩時刻待在一起,遇到危險時便拿出。


    這才稍微放下心來。


    要說這畫符製篆,在此世,乃是道門獨有的手段,大到降妖伏魔,驅邪護身,小到鎮宅祈福,治病療傷,無有不利。


    天下道門源流駁雜,道觀眾多,各有各的傳承,但其中真正把符篆一道發揚光大的,還是天地大劫後,封山三百載,號稱此世傳承保留最全,當今三大道教門派之首的龍虎山。


    這龍虎山自五百年前重現世間開始,不斷派出當代最拔尖的受籙天師下山行走,以降妖除魔、衛護蒼生為己任,五百年來,做下了無數救護黎民的大事,深受天下敬戴。


    相傳,龍虎山中設有一百二十八座封魔法壇,成太乙普度降魔大醮,其間鎮壓妖魔無數。


    大稷朝中,被公認為當今道門頭麵人物的欽天監監正張承寰,年輕時候,便是當代下山行走的龍虎山受篆天師。


    那太乙普度降魔大醮內的幾尊惡名遠揚的大妖凶魔,便是其親手捉來鎮壓。


    不過周奇手中的符篆卻並非出自龍虎山,從其中艱深晦澀的敕神、攝魂二符來看,倒像是那江南句曲山萬靈宮的路數。


    時至亥時,客棧內外,眾人大都已經入睡。


    周奇保持置劍於膝的姿勢,正自入定修煉。


    《心齋守中經》乃是前古三教鼎盛時大儒所傳,講求的是“無聽之以耳,而聽之以心,無聽之以心,而聽之以氣”。


    進而達到人與天合,真性畢露的高妙境界,於此中完成儒生靜心誠意,致中庸的修行,屆時念頭一動,便可勾動天地間磅礴浩然之氣為己用,自生種種不可思議之能。


    說來這《心齋守中經》倒與道教修行法門有諸多相通之處,不過二者到底是各有側重。


    而此時放在周奇身上,有《太上洞玄靈寶妙經》專美於前,周奇肝藏之中已孕出帝神,自能采納靈氣,調度經絡,壯大五行靈氣,可謂行走坐臥,皆在修行。


    再來修行這《心齋守中經》,二者竟巧妙有了幾分相輔相成之勢,入定存神之時,心念天地之氣,精純木屬靈氣便隨呼吸入體,經肝藏帝神調度,壯大心藏,通行周身,強化血氣。


    周奇一身儒門、道教、武道修行,初現齊頭並進之勢。


    正修行間,卻聽得落雉坡方向傳來一陣嬌呼,周奇當即醒來,心下已知那百日上山欲要降妖除魔的張君端一行,定是遭遇了妖魔。


    當即起身向客棧方向看去,但見那“鶯鶯小姐”,踉踉蹌蹌扛了一個生死不知之人,衝進客棧。


    周奇回頭看了看一家三口所在牛車之處,母女兩仍在熟睡,顧根山卻已坐起,見周奇看來,拍了拍胸脯,示意周奇放心。


    不遠處枕著樹根席地而眠的抱刀遊俠兒,吧唧吧唧嘴,翻了個身,又抱著刀睡了過去。


    眼見得客棧中燈火通明,門口熙熙攘攘開始圍了一堆湊過去探尋山中情況之人,周奇當即提劍向客棧而去。


    ……


    客棧堂中,少女正一臉哀色,把肩上所扛昏迷之人放到用兩張八仙桌臨時拚成的臥榻之上。


    那昏迷過去之人,正是五人當中領頭的張君端。


    此刻兩人身上哪裏還有半分光鮮俠少模樣,一身衣衫被山中荊棘勾得破破爛爛,渾身上下滿是泥漬。


    少女開出高額診金,自有在客棧中投宿的遊方郎中來為張君端診治。


    那客棧小二眼見得客棧門前人越聚越多,忙出得門去,再三告知眾人山中妖魔並不會在山下作祟,疏導眾人散去。


    隻是鬧出這般大的動靜,客棧中卻並不見掌櫃身影,眾人注意力都在那逃下山來的少年少女身上,此刻卻也無人問詢。


    客棧之中,眾人紛紛出得房門,看著那郎中為張君端診治,耳聽得郎中宣告張君端隻是遭了驚嚇,又受了些許外傷,隻是暫時昏迷過去。


    便有人急不可耐問道:“這位小姐,不知列位少俠在山上遭遇何事?”


    少女猶猶豫豫,卻不作答,似有難言之隱。


    客棧內外眾人皆是欲從這落雉坡上過山而去的,若落雉坡不能通行,隻能繞路,憑白就要多出數日腳程來。


    今夜出了這般事,都急要了解山中情況,眼見得少女支支吾吾,心中更是擔憂,你一眼我一語便在客棧中炸開了鍋。


    當下便有那性急的人吵道:“你這小娘好不識趣,你二人逃下山來,我等雖未能襄助前後,卻也未曾失禮,我等皆著急明日趕路,隻要你言明山中發生何事,又不是要逼你過門,你這般作態卻是為何?”


    那為張君端看診的郎中眼見得客棧中嘈雜之聲愈演愈烈,少女楚楚可憐,站在堂中,四下擺了擺手,讓眾人安靜下來。


    這才對著少女到:“姑娘想必是驚慮過度,眼下這位少俠已無大礙,這客棧常久經營於此,那小二也說了,山中妖魔從不下山作亂。況且這客棧內外,行客眾多,人氣十足,又多俠士,姑娘如今已下得山來,大可放心。”


    “我等聚在此地,皆是要明日過這落雉坡的,姑娘不妨將今夜山中之事講來,大家也好早做準備,免得被山中妖魔害了性命去,也算是姑娘行了一樁善事。”


    少女這才平複心情,將山中之事緩緩道來。


    聽少女所說,張君端一夥早早上得山去,便在那老林之中做下種種布置,搜尋妖魔蹤跡,卻絲毫未見妖魔蹤影。


    眼見得已經入夜,五人不敢分散,聚在一起,正在小心戒備之時,


    其中一人卻毫無征兆,無聲無息倒地,就此丟了性命。


    剩下的四人,心中雖然驚怖,卻抱定了為友人複仇及除魔衛道之心,當即圍在同伴屍體旁,四下尋找那妖魔蹤影。


    正當時,卻聽得悶雷聲響,腳下震動,恍若地龍翻身,眼見得一個身長數丈,體發黑煙的人形大妖踏步而來。


    那大妖眼若紅燈,口吞生魂,體若金剛,四人明知不敵,卻仍含怒出手,卻是不敵,另兩位同伴也被巨怪殺害。


    危機關頭,眼前昏迷的“君端哥哥”祭出父輩求來的道門法器,鎮傷巨怪,護得二人性命,少女便扛了昏迷過去的少年慌忙逃下山來。


    話音一落,客棧內的眾人頓時陷入一片嘩然,陷入慌亂之中。


    若依少女所言,那山中妖魔便是二轉武人也不見得能拿下,眼下靖妖司差人剛剛退去,再派人趕往雲來求救來回恐怕也要一日。


    那山中妖魔負傷,含怒之下,這山下恐怕也不見得安全。


    正在眾人慌亂不定之時,一昂藏大漢出聲道:“你這小女娃好沒良心,你二人逃下山來,這客棧中人收留你二人治療傷勢,多少都有份恩情在。你卻為何要拿大話欺騙我等?”


    聲音雄渾,瞬間便結束了客棧之內的喧嘩之聲。


    眼見得眾人帶著各色目光紛紛看來,少女又露出幾分楚楚可憐之態,:“小女怎敢欺瞞諸位?那山中妖魔……”


    “那山中妖魔若是如你所說,便是某家在山上,也絕無幸免之理!某家雖是一介武夫,多年勤修不綴,卻已登第五樓。我看你和這少年,不過初入武道第三樓,根基尚且不穩,又如何能祭出法器傷那妖魔?”


    大漢不等少女辯解,便宏聲打斷,話語間自帶一股豪邁正氣,又有理有據,眾人當即就信了大半。


    於是眾人又紛紛開始指責少女,少女此時再裝柔弱辯解,也是無用,於是白眼一翻,幹脆也昏了過去。


    眾人在某些心懷不軌之人的慫動下,開始討論怎麽處置眼前這對少男少女,眼見得情勢不妙,疏散了客棧外眾人後一直靜靜旁觀的小二趕忙上前。


    不知悄悄與少女身旁的郎中說了什麽,郎中急忙向四周擺手,勸眾人不必為難二人。


    小二生就一張巧嘴,像著四下也是好一番勸解央告,又搬出靖妖司的名頭來,才暫時穩住眾人。


    眼見眾人安靜下來,小二這才道:“諸位客官,靖妖司的差爺幾次前來,都落腳於小店之中。那山中妖魔也不知有何特異之能,屢次都從差爺手中逃脫。


    “眼下這二位看穿著打扮,恐怕來頭也不小。又親身經曆了妖魔之事,乃是靖妖司差爺們查案的關鍵,若隨意處置了,不光是小店擔待不起,各位也要攤上麻煩啊。”


    說罷又將目光轉向那昂藏大漢:“依小人看來,這二人年少無知,不如等起醒轉,再好好勸解,讓他們吐出實情,再讓那靖妖司的差爺來處置,客棧中有大俠在,總比外邊要安全許多,還請諸位客官莫要驚慌,暫且回客房休息吧。”


    那大漢這才道:“小二哥所言極是,依某家看來,不如把這兩個小東西綁了,明日遣人請來靖妖司差人再做處置。諸位便回房休息吧,有某家在,哪怕出了意外,豁出性命也要護得諸位片刻周全。”


    得了大漢此話,眾人才紛紛散去,小二感激衝著大漢一禮,這才找來麻繩,將二人背對背捆好,捆在八仙桌上。


    大漢嘿嘿一笑,深深看了眼小二,也自回房去了。


    小二熄了燈,便也回房。


    客棧之中,又陷入沉寂,少女悄悄醒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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