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村子在太行山下的京娘湖邊,京娘湖自古流傳著宋太祖千裏送京娘的動人傳說,相傳京娘是山西永濟人,年方十七歲,隨父母去曲陽燒香還願遭劫,幸遇趙匡胤拔刀相救,千裏護送,京娘感恩不盡,欲以終身相托。宋太祖卻覺得施恩圖報無異強盜,拒絕了京娘,於是京娘投湖自盡。


    京娘投湖之後,她投湖的崖上,長出一棵崖柏,這崖柏橫向而生,枝分五杈,仿佛一隻往上托的手。後來趙匡胤當了皇帝,故地重遊,想到京娘為自己而死,懊悔不已,將這棵崖柏封了正,人稱京娘柏,而這片崖,後人把它叫做宋祖岩。


    這個古老傳說一直流傳,而我們的村子也和這傳說一樣古老。古老,就意味著封閉與落後,所以靠山吃山,賣山貨是村裏人主要的經濟來源。


    這種經濟來源一是不穩定,二是少得可憐,所以村裏的很多年輕人都跑到外麵打工去了。


    二零一零年的夏天,村裏老徐家在外打工的大兒子徐東回家,領了一個身上掛著,手上拿著全是珠串,戴著墨鏡的年輕人,挨家挨戶買村裏人院裏的崖柏墩子。


    這崖柏墩子都是村裏人在京娘湖邊撿回來的,曲裏拐彎不能做家具,滿是瘤癭連燒火都不行。所以村人撿回來,大的當擋籬笆的拒馬,小的當劈柴的斧墩子,扔在院裏風吹日曬,從來不當玩意兒,可是這滿身珠串的墨鏡男,卻看一個愛一個,一百塊一斤那麽收,收了滿滿的一車拉走了。


    他後來又來收了幾次,價格也提高了不少,最後三百塊一斤收。自那以後,村裏人的心思就活動了,男女老少,都去挖崖柏,把能挖到的崖柏都挖光了,賣崖柏所得的錢,比在土裏刨食幾十年收入加起來都多。


    村裏偏遠,有錢沒處花,所以大家就蓋新房子,農村人蓋房子都存在著攀比心,你蓋二層,我就蓋三層,你屋頂用瓷瓦,我家裏全鋪瓷磚,誰都想高人一頭。


    徐東是村裏第一個挖崖柏的,賺最多錢的也是他,所以他放出話來,要蓋五層的大洋房,屋裏全都用大理石瓷磚鋪地,結果地基打得深深的,各種材料都備最好的,房子蓋了兩層半,錢卻不夠了。


    村裏人都是好臉的人,徐東更是,要是說出去的話再被隻好重操舊業,再去山上挖崖柏,好挖的崖柏早就被人挖光了,剩下的,都是在峭壁上。


    徐東帶著他的兩個弟弟,徐西,徐南進了山,結果進山不一會兒,徐西,徐南就哭著跑回村,說徐東在宋祖岩崖頂往下降的過程當中,突然就往下掉落,摔到山崖下麵去了。


    這對徐家來說無異於晴天霹靂,老徐頭一聽就暈過去了,被人掐人中掐醒了之後,顫顫巍巍地說了一句:“找老苗。”


    老徐頭說找老苗,就是讓找我爺。我爺的職業很特別,是一個收屍人。國人講究生有地死有處,因此活要見人死要見屍,曝屍荒野,那是一種極大的懲罰。所以就有收屍人這個職業的存在。


    我爺是太行山最出名的收屍人,生死卦一搖,就知道死或者生,收屍人還有個規矩,隻找死人,不找活人。


    所以我爺一聽說老徐頭讓他找徐東,先搖了一卦生死卦。這生死卦是一個卦筒裏放三枚生錢三枚死錢,搖六次,若是生,搖出來的就是生錢,若是死,搖出來的全是死錢。


    搖出生卦來,雖然我們不負責找,也會按照卦象告訴方位,方便別人尋找。


    我爺這一搖生死卦,這次搖出來的是死卦,上艮下巽,山風蠱卦。


    我爺指著畫出來的卦說道:“你來解。”


    我從小跟我爺學算卦尋屍的本事,看一下卦就說道:“這艮是山,是石,巽是風,是木,在有山石有木還有風的地方,這麽算起來,屍體應該在崖上,不會是掛在崖柏上了吧。”


    我爺皺著眉頭說了一句沒頭沒腦的話:“最好不要是京娘柏。”


    他一邊整理裝備,一邊對我說道:“初一,你也帶根繩子,跟我去一趟。”


    我們來到崖頂,崖頂的風有些猛,往山崖下一望,便看見深不見底的崖,在半山崖上一段崖柏的根橫出來,這京娘柏的根估計得有上千斤,估計這也是他們打這棵崖柏主意的原因,崖柏越大越值錢,像這麽大的,估計三五百萬都能賣得到。


    不過錢也不好賺,弄不好把自己的命給搭上了,在這崖柏根上,徐東的屍體就這麽被挑著,尖尖的樹根從他的後背刺入,從他的前胸穿出。他仿佛是一隻被伯勞鳥掛在樹上的老鼠一般,死得不能再死了。


    我爺說了一聲造孽,他說這話可不是同情徐東的樣子,而是指別的事情,但具體是什麽,我卻不知道。


    他回來把繩子一端綁在崖頂的一棵大樹上,一邊係一邊念道:“憑你救人,借你綁繩,分你功德,莫嗔莫嗔。”


    繞了三圈,用力撜了撜,試了試勁兒,覺得可以,然後把另一端綁在腰間,一點點往下放。


    下去一段之後,我爺拽了拽繩子,繩子上麵有一個響鈴,一拽我就聽到了,這是告訴我,我可以下去了。我也把繩子一端綁在樹上一端綁在腰上,試完勁之後,手抓著繩子,腳一蹬崖頂,身子就往下滑。滑了一小段,我的身子一收,雙腿夾住繩子,又手放開,仿佛一隻鳥在飛一般。


    我爺看我這樣子耍,罵了一聲:“臭顯,過來幹活。”


    我訕訕一笑,再放了一段繩子,到了我爺的身邊。這近了看屍體,更加觸目驚心,這徐東的肚子也已經豁開了,腸子肚子從裂縫當中露出來,血腥味裏還帶著一股臭烘烘的味道,讓我想吐。


    急忙從口袋裏拿出兩個小香囊來塞進鼻孔裏,這兩個是香囊是麝香的,是用來塞鼻子防屍臭的,我把鼻孔給塞上了,搓了搓手準備幹活。


    我爺對我說道:“你抬頭,我抬腳,咱們得先把他從這樹根上拔起來。”


    頭是衝裏的,腳是衝外的,而死屍有時會有一些反射,比如蹬腿,在這懸崖上要是被死屍蹬一下,就要墜崖了。所以裏麵安全,外麵危險,我爺才會這麽安排的。


    我點頭,正準備上去扶徐東的腦袋,突然他的眼皮一下子張開了,瞪著眼睛看我,嚇得我一哆嗦:“爺,不都是屍氣憋的才會死不瞑目嗎,這肚子都裂了,還不瞑目,怕是有異啊。”


    我爺雙手拜拜,嘴裏念了點我從小聽但卻一直沒聽明白的什麽咒,然後伸手一抹屍體的眼皮,眼皮就合上了,他也沒說什麽,往屍體腳的方向走去,一腳踩上樹根,伸手抓住了屍體的腳。


    我隻好抱起屍體的頭,兩人一起用力,把這嵌在樹根上的屍體拔了起來。


    可是剛一拔起來,突然感覺手上一輕,這明明足有一百四十來斤的人,怎麽突然就這麽輕了呢,再一看,這徐東的腸子肚子卻留在了樹根上麵。原來他的背部早就被樹根剖開了,這一抬,腸子肚子滑落到樹根上麵了。


    沒有腸子肚子,能不能算全屍呢?我有點小困惑,看看我爺問道:“怎麽辦?”


    我爺說道:“這倒省事了,反正回去也是一把火燒了,腸子肚子又燒不出骨灰。開膛破肚也是他打京娘柏主意的報應。”


    說完我爺幫我把徐東的屍體扶上背,用繩子繞了兩圈,對我說道:“你先上去,我把這京娘柏清理一下。”


    我苦著臉背著屍體往上爬,雖然少了腸子肚子,但是屍體還是有個百來斤,把屍體背上崖頂之後,我跟我爺都已經精疲力盡了,歇了好一會兒這才恢複力氣,把徐東的屍體抬到了崖下。


    老徐頭一家人見我們真把徐東的屍體給抬回來了,千恩萬謝,非要給我爺拿三千塊錢當收屍的費用,我爺卻說什麽也不要,他見我爺不要,轉頭讓他兒子徐南把錢悄悄塞給我了,我一聲不響揣進口袋了,弄得一身屍臭還被嚇了一跳,憑什麽不收錢?


    回到家裏之後,我爺把背屍體的那身衣服拿到院裏,一把火燒了,然後又拿笤帚在我身上來回掃,掃了三遍之後才說道:“徐家人實在太過了,竟然京娘柏的主意,所以我才不要老徐頭的錢,因果沾不起啊。”


    聽我爺說得這麽嚴重,我心裏也打起鼓來,剛剛徐南塞給我三千塊錢的事,我要不要跟我爺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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