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鹹陽城往東一百二十裏,便是驪山,那裏是曆代秦王安葬之地。


    送葬隊伍因為人數眾多,雖有騎馬乘車,但行進速度依舊緩慢,一日下來也才路程過半。


    沿途樹木蔥鬱,小溪潺潺,間或有野鹿、麅子、野兔等野生動物受驚逃竄,漫山遍野的野菊花更是平添秋日的醉人和芬芳。


    這一路行來,果如吳戰猜測,刺客並未發動刺殺,眼見日落西山,送葬隊伍便在一處河流邊停下紮營。


    秦軍曆來訓練有素,聞令原地休整後,便有一半兵力負責原地防守,另一半兵力負責搭帳篷生火造飯,處處忙而不亂,使得六國使臣無不暗中讚歎。


    一夜無話,第二日辰時,送葬隊伍繼續上路,酉時終於抵達驪山,在莊襄王的陵墓前停了下來。


    是日天空陰霾,秋風幽咽。


    “秦王歸天,眾人哭拜。”


    一聲號令,頓時間無數哭聲響徹天地,加上隆隆鼓聲,亢亢號聲,使得現場的氛圍莊嚴肅穆,震撼人心。


    在無數人的哭拜聲中,莊襄王的靈柩被一眾力士抬起,身後跟著無數隨葬的金銀器物,以及莊襄王生前使用過的甲胄、馬車、兵器等,源源不斷地被送往陵墓中。


    緊跟著的是六名身著盛裝的嬪妃,她們個個正值青春,容貌姣好,卻因為沒有給莊襄王誕下子嗣,所以被指令為莊襄王陪葬,無論她們是否願意,也不管她們作何想法……


    雖然看起來殘酷異常,但這就是現實。


    隨著厚重的陵墓大門關閉,陵墓內傳來陪葬嬪妃撕心裂肺的哭喊聲,那聲音中充滿恐懼和絕望……


    待一眾人員通過台階走出甬道,司儀太監繼續喊道:“獻祭!”


    隻見近兩百奴隸被押至墓道兩側,身後的秦軍橫劍在奴隸頸側。


    “嗤嗤嗤……”


    青銅劍劃破奴隸頸側的皮肉,噴湧而出的鮮血如同一朵朵妖豔的花朵……


    兩百奴隸就這樣被宰羊一般盡數殺死,屍體直接扔到甬道之中去。


    “吉時已到,封土!”


    哀樂聲再起,文武百官邊哭邊用工具或用雙手將兩側的泥土倒入俑坑,直到最後將墓門和俑坑、甬道盡數封死,形成一個高高隆起的丘陵。


    “跪拜!”


    太子嬴政和王後趙姬率領著一眾官員將領以及六國來使,對著王陵行跪拜之禮,人人傷心,個個哀痛。


    這位登基僅三年的秦君就在這樣的祭拜和慟哭中,與世長辭了。


    天空中不知何時下起了淅淅瀝瀝的秋雨,平添出許多悲涼。


    對於眼前的人間慘劇,吳戰很是不忍,在他看來,被活葬的嬪妃也好,被屠殺的兩百奴隸也好,她們都是一個個活生生的生命,如此這般被人剝奪生存的權力,實在是可悲又可憐,可他又能阻止什麽?他又能做什麽?


    遠處的山腰上,白起正在一眾部下的簇擁下靜靜地注視著這邊的葬禮,這是他見證的第三位秦王葬禮。


    很難相信秦昭王去世後,他的兒子嬴柱和孫子嬴異人竟然都如此斷命,秦孝文王嬴柱雖然隻當了三天秦王,但多少已經五十多歲了,加上平日裏醉心酒色,溘然長逝倒也合理。


    可是莊襄王嬴異人正值壯年,之前也毫無任何征兆,突然英年早逝,這不得不讓人猜疑……


    自從接到有人欲對秦王不利的消息後,白起曾第一時間加派人手趕赴鹹陽,宮裏宮外嚴密調查,卻絲毫沒有收獲,直到莊襄王前一夜舉行完宴會都一切如常,可是第二日他竟然“突發惡疾”而亡。


    被派往鹹陽的幽冥暗衛傳回消息,莊襄王屍身並無中毒痕跡,也未受過傷,死法可謂非常離奇。


    白起也曾懷疑過幾個對象,包括呂不韋以及後宮幾位密切接觸過莊襄王的人,可是他們都沒有作案的可能,甚至有些人連作案時間都沒有……


    等到葬禮結束,天色早已大黑,加上秋雨連綿,於是眾人決定在驪山休整一夜,第二天再動身回城。


    吳戰靜靜矗立在營地中央,望著遠處自己曾經待過三年的獻公陵,那一刻,他突然有種想要回去看看的衝動,不知道白起將軍和眾位教習是否都好,也不知現在的基地內是否又有新的一期雛鳥正在接受訓練……


    往事一幕幕浮現在眼前,“回去看看”的呼聲在吳戰心裏不斷呐喊,就在吳戰有些動搖準備前往時,敏銳的他突然發現不遠處的營帳後,有一雙眼睛正在死死地盯著自己。


    算了,大事為重。


    吳戰隻好強忍住內心的衝動,返身回到太子營帳之中。


    第二日朝陽東升,隊伍終於開拔折返,因為沒有了靈車牽絆,行進速度大大提升。


    行至黃昏,先頭部隊已經接近渭河橋南岸,氣氛驟然緊張了起來。


    陽泉君羋宸衝著一眾手下暗使眼色,自己則悄悄退網華陽太後的隊伍。


    他的一眾手下自然明白,行動即將開始,於是悄悄離隊,按照各自的人物行事。


    這邊發生的一切,自然都逃不過呂不韋的耳目,一道道消息不斷從各處傳來。隻見他高坐馬背上,一手捋著胸前長須,處之坦然道:“既然好戲已經開場,我們也按計劃行事吧。”


    “三呂”和“三毒”聞令而動,如同一隻隻收到主人命令的獵狗,急不可待地撲向各自的獵物。


    “全軍停步,原地休整!”


    一聲令下,整支隊伍忽地停了下來。


    所有人都不知發生了什麽,一個個滿麵驚詫,四處張望起來。


    呂不韋輕揚馬鞭,胯下健馬輕快地跑至太子車駕前,隻見他身在馬上拱手施禮道:“天有不測風雲,請太子回到馬車上去,以防突然變天。”


    旋即不理嬴政反應,又對著一旁的蒙毅道:“蒙毅,太子的安危就交給你了,如果太子有任何閃失,本相第一個那你是問。”


    蒙毅連忙拱手稱是。


    呂不韋言罷一提馬韁,又朝著趙姬的馬車馳去。


    隔著車簾,隻聽呂不韋道:“一會無論發生什麽事,王後都請不必擔心,一切都有老臣在。”


    趙姬聽聞呂不韋的話,雖然不明白他話中之意,但對於呂不韋的能力,她還是比較放心的。


    “一切全憑丞相作主!”趙姬隔著車簾輕聲語道。


    呂不韋拱手施禮,又輕夾馬腹,朝著華陽太後的車馬馳去。


    當隊伍越接近渭河橋,陽泉君羋宸就越覺得緊張,似乎整顆心都要跳出來了一般。可突然隊伍驟停,這讓他疑惑萬分,不明白誰下的令讓停下。


    就在他惶惶如熱鍋上的螞蟻時,卻見呂不韋帶著一隊秦軍朝自己這邊加速駛來。


    “陽泉君不在自己的隊伍中,怎麽跑到太後這裏來了?”呂不韋在馬上揚聲道。


    “我找太後說點事情。”


    陽泉君幹笑道:“眼看鹹陽城在望,為何突然叫停隊伍,不知何用意?”


    呂不韋哈哈笑道:“這不是要回城了嗎,我們當然要簡單收拾一下,將隊伍整肅得幹幹淨淨,然後再精神抖擻地入城。”


    “哦,還是呂相想得周到!”陽泉君臉色有些不自然。


    “陽泉君請移步我處,我那裏準備了上好的茶點。”呂不韋眼中殺機一閃,虛情假意道。


    羋宸隻覺心頭一顫,對於呂不韋的邀請,他深感不安。


    “呂相好意我心領了,可我還有幾句話和太後說。”羋宸搪塞道。


    此時,華陽太後揭起車簾,露出一張雍容華貴的臉,不解問道:“呂丞相這是何意?”


    呂不韋連忙躬身施禮,道:“我有重要的事情要和陽泉君商議,還請太後恩準。”


    “是呀,國不可一日無君,子楚走了,你們是該商量商量新王登基的事情了。”


    華陽太後神色哀傷道:“陽泉君,你便隨呂相去吧。”


    “可是……”


    陽泉君仍想推脫,呂不韋哪裏給他機會,隻見他上前一把拉過陽泉君的馬韁,揚起馬鞭抽打在陽泉君胯下的駿馬臀上,就這樣將羋宸給“拉”走了。


    返回己方陣營,呂不韋露出猙獰麵目,隻聽他對著羋宸道:“陽泉君似乎很害怕,隻不知你這是害怕什麽?”


    羋宸聞言強自一笑,隻是他笑得比哭還難看:“丞相這話不知何意……”


    “哈哈哈……”


    呂不韋一聲長笑,得意道:“大夫馮希、衛士令韓詰、太子洗馬陸成如今俱已伏法,不知陽泉君以為如何呢?哈哈哈……”


    “什麽?”陽泉君一聽到這幾人的名字,整個人如同遭受雷擊一般,隻覺眼前發黑,一口氣沒上來,差點直接從馬背上跌了下去。


    這時他的首席心腹智囊斌崔不知從哪裏冒了出來,一把將搖搖欲墜的陽泉君扶起,幫他穩定了身形。


    陽泉君轉頭見是斌崔,如同就要溺亡的人抓住了一棵救命稻草,連忙反手抓緊他的衣袖,急聲道:“先生……先生快救救我……”


    斌崔卻是一臉冷漠,對於陽泉君的哀求絲毫不理會,仿佛不認識他一般。


    呂不韋見狀更是得意,隻聽他道:“既然陽泉君已經來了,我看你以後也就別走了吧。來人,帶陽泉君下去,好生款待!”


    “嗨!”早有手下將陽泉君雙手縛住,使他無法反抗絲毫。


    直到這一刻羋宸才明白,原來自己所謂的“計劃周詳”“萬無一失”不過是自欺欺人罷了,連自己的“心腹”竟然都是呂不韋的人,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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