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暫棲石府話初衷


    杜少淩,一位來自洛陽的貢生,麵容清瘦、雙目細長有神。他有些疲憊,斜倚在路邊古槐樹下望著腳下漫長的朱雀大道,長長唉歎了一聲。這日,他一大早起來,已接連到訪過京城的三家王公權貴府第了,可是令他無比失望的是,那些府第的主人並無一人見他。


    可是他仍有些不死心,背著行囊氣喘籲籲地趕到了通善坊石崢府前。石府約莫四間開外,青瓦粉牆簡樸潔淨。多年以前,其先祖因戰功顯赫而封賜了這所宅院。及至傳到了石崢手上,雖說他為官多年,可是素來清正廉明,加之平時又為人大方樂善好施,並無餘財整修,宅子故而顯得有些破舊。


    此刻,有三個書生模樣的青年男子在門外候著。有人在悄悄給門丁塞碎銀子,有人在送字畫。那幾個門丁一邊假裝客氣推讓,一邊將禮物藏入了懷中。


    杜少淩從包袱裏取出了自己的名貼,走到一個身材稍胖些的門丁前,稍作頷首將它遞上,一邊報上姓名,欲請其通報一聲謁見石崢。


    那門丁見他衣著破舊、一副寒酸樣,傲慢地抬了下頭,伸出了一隻手晃了晃。


    少淩有些不解:“你這是……”


    “裝什麽傻,銀子。”一個瘦些的門丁走了過來,責斥道,“你呀又來了,臉皮可真夠厚的。”


    杜少淩想了想,從懷裏掏出了七八枚銅錢,呈上道:“有勞兩位小爺了,先收著吧。”


    兩個門丁相互對視了一眼頗為失望,不屑道:“就這些?打發叫化子呢。”


    “嗯,就這些了,等見過了石大人再給二位補上。”杜少淩回道。


    “快滾吧!”那胖門丁將銅錢塞進了懷裏,“石大人今日有事,你改日再來吧。”說畢,他拔腳欲走。


    杜少淩趕忙上前攔住了他,央求道:“這位小爺,在下遠道而來,您就給個薄麵吧。”


    那胖門丁頓起惱意一把推開了他,對著半空吹了個響哨。哨聲才落,隻見曹管家帶著一夥家丁從府內衝了出來,圍住了少淩,推搡著他趕他走開。


    少淩心生怨憤,罵道:“一群奴才,狗眼看人低!”


    “娘的,竟敢罵老子!”那胖門丁聽後衝到少淩了身前迎麵就是一拳。少淩閃避不及,額頭立時鼓起了一個青包。他不甘示弱回擊了一拳,將那門丁打倒在地。三四個家丁見了齊聲嚷叫著撲了上去,圍住了少淩一陣猛打。少淩奮力反抗,可是孤身難敵眾手,連中了數拳搖晃欲倒。


    “住手!”隨著一聲高呼,一道白影閃至,隻是三兩下拳腳便將那幾個家丁打翻在地,痛聲哀號。少淩回過神來仔細一看,卻是李雲翰,不禁驚喜異常。


    “何人在此撒野?”忽然從人群背後傳來了一聲高呼。曹管家驚回頭一看,隻見石崢騎了匹快馬趕至。


    石崢年過五旬,臉皮幹皺略有些發黃,似蒙了層灰土,但精神矍爍。他下了馬,走到近前掃視了一眼眾人,冰冷之中透著幾分威嚴。


    曹管家走到了石崢身前,深施一禮道:“相爺,您回來了;方才有兩個街痞在門前滋事,小人正要驅趕。”


    石崢“嗯”了聲,撥開家丁信步走到了李、杜身邊,仔細打量了二人一番,見其衣著樸素、舉止端裝,當下心裏便有了底,問他們為何到此?


    李雲翰走上前來向他拱手施禮,恭聲道:“晚生李雲翰,前來拜見石大人。”


    “李雲翰……”石崢愣了下。


    “是的。晚生嶽丈許崇曾給大人寫有一封書信,請大人過目。”說畢,李雲翰從懷裏取出了一封書信,遞了上去。


    石崢遲疑了片刻接過了那封信,問:“你是許老之親婿?”


    “正是;”李雲翰點了下頭,“嶽丈大人已故去多年,此信乃他生前所作。”


    石崢帶著滿腹疑問打開了書信,仔細看過了,心頭湧起了一絲悲涼之意,道:“見字如見其人哪。想當年,許老與我同朝為官,既是我的上司,也是我的恩師;若他仍還健在,也當是花甲之年了……這麽久了,先生為何今日才來相見?”


    “唉,一言難盡。近些年來家中頗多變故,愛妻、家父先後離去,晚生一時疏怠,以致耽誤了此事。”李雲翰解釋道。


    石崢“嗯”了聲,稍作思忖輕輕抬了下手,請他進府。


    “大人,在下不敢進。”李雲翰瞅了眼身邊的家丁,似有些怯意。


    “貴府這些家丁,個個凶似虎狼一般,怎敢進呢!”杜少淩插話道。


    石崢擰過頭來瞪了少淩一眼,問他是何人?


    “大人,忘了介紹了,”李雲翰微微一笑,“這位學弟姓杜名少淩,是我的結義兄弟。”


    石崢聽了心有所悟,將目光移向了眾家丁,問道:“爾等可曾欺負他了?”


    眾家丁慌忙回答,說沒有。


    少淩哼了聲,道:“索要財物、拳腳相向,這還不算欺辱!”


    石崢聽了臉色一紅,對著一幫家丁責斥道:“你們這些人哪,欺下瞞上全無半點德性!我才出差兩個月,就又惹事端了!”隨之他叫來了曹管家,將那幾個滋事的門丁全打發走。


    進了府內,石崢在花園裏的一座涼亭下招待李、杜二人喝酒、歇息。


    李雲翰欠了下身子,問他到何處出差了?


    “兩月之前,石某奉旨去冀州巡視賑災,剛剛回京。”


    “噢,原來如此。”李雲翰輕輕點頭。


    “據說冀州一帶近年來連遭旱災,如今延興門外全是從那兒逃荒來的災民。”杜少淩插了一句。


    “嗯,今日入城時我也看到了。”李雲翰附和道。


    “這並非什麽天災,實乃人禍!”石崢眉頭一皺,緩緩道來,“到了冀州,我才發現並非如當地官員所報災情。近兩三年,冀州雖時有旱情,收成也有所減產,可按以往年景,百姓尚有餘糧能挺到來年夏收,斷不至於到離鄉背井、四處逃荒的地步。”


    “這是為何?”李雲翰問。


    石崢輕啜了口酒,臉色變得嚴肅了許多,道:“當地官府盤剝,苛捐雜稅重矣。”見二人皺眉不解,石崢遂向他們細細解釋了一番。原來自唐立國以來,在均田製的基礎上,又實行了租庸調製。田有租、戶有調,身有庸,外有雜役。租製規定,每丁每年應向州府繳納租粟兩石;“調”即戶稅,每戶可以實物繳納,也可以貨幣代之。庸製規定,每丁每年需無償為官府服徭役20天;如不服勞役,可以納絹或布代替。朝廷還規定,如遇災荒之年,州府可視災情大小減免租庸調,如有違者,可追究當地官員之責。


    而冀州官府不僅沒有減免,還比正常年份加征了一倍多的租賦,並且強迫青壯年男丁超期服勞役,致使當地百姓食不果腹、怨聲載道,從而引發了大規模逃難。


    “那多收的錢糧呢?”杜少淩追問道。


    “大部分用來築城、修路了,剩下的全被各級官員給私吞了。”石崢回道。


    “原來如此。”杜少淩一臉怒色,“這夥蠹蟲,非嚴懲不可!”


    “難哪。”石崢歎息了下,“細究此案,京城怕是有不少朝官也牽連其中。為此,我已將所查罪證悉數記錄,打算上奏於皇上。”


    “大人事不避難、義不逃責,實令晚生敬佩。”李雲翰慨然道。


    杜少淩摸了下頭上的傷口,道:“這夥狗官也夠心黑的,比貴府前那幫門丁可壞多了。”


    石崢聽了頗為尷尬,幹笑了下。


    李雲翰見狀趕忙打圓場,道:“杜弟口無遮攔,還請大人見諒。”


    “無礙;石某呢,也是個直性子,說話不懂得轉彎;自我為相以來,門丁已換了好幾茬,可仍不見風氣好轉哪。”


    “此並非大人之過。若深究此源,恐怕還在於朝政腐敗、世風日下。”李雲翰道。


    “哦?”


    “林弗把持朝政多年,任人唯親、腐敗日甚;外有各地節度使擁兵自重,獨霸一方,已成割據之勢。而今大唐表麵上看似盛極一時,可實則暗流湧動、危機四伏。及至晚生到了京城,所見所聞更是令人心寒哪。”李雲翰信口道來。


    石崢看了下四周,低聲問:“先生何出此言?”


    “晚生方才路過西市刑場,正遇韋直等人受刑,圍觀之人多有怨言,為他們私下鳴冤叫屈。”


    “唉,冤獄多的是了,又豈獨此一案!”石崢輕歎了聲,“這些年因太子廢立之爭,早有上百戶無辜者家破人亡了。”


    “這……石相為人耿直,又與奸佞同朝,那更得當心了。”李雲翰沉思了片刻,道。


    “置身於夾縫之中,豈能不左右為難!況且石某性子急、做事粗疏,這些年可沒少吃他們的苦頭哪。”


    李雲翰見石崢漲紅了臉,不免心內一慌趕忙道:“晚生多嘴了,請勿介意。”


    “沒什麽,已憋了好久了,今日說出來倒也痛快。”石崢放下酒杯,想了想,“對了,許大人信中之意,托我幫先生舉薦個差事;目下禮部校書郎一職空缺,不知先生可否有意?”


    “多謝大人抬愛,”李雲翰稍作思忖,欲言又止,“隻是……”


    “隻是什麽?”石崢嗬嗬一笑,“此位雖是低下,可養活自己仍是綽綽有餘。”


    “沒錯,先找份差事安頓下來,等日後有了機會再考取個功名。”杜少淩插話道。


    “大人誤會了。晚生此來,並非是為了找份差事做,”李雲翰對著石崢赧然一笑,“在下是想了卻十年前的一段情緣……”


    “了卻情緣……”


    “嗯,尋找持盈法師。”


    “持盈法師?”石崢又是一愣。


    “是的。說來話長,在下年少時,曾與她同在青城山拜師學藝,孰料自那一別後就天各一方再無音訊,”李雲翰頓了下,娓娓道來,“三年之前,忽接她傳信,邀我赴京相見;當時我正為父守孝,脫不了身。此番進京到了相約之地,不知為何她又不肯見我。”


    “持盈法師,怎麽如此耳熟?”石崢低下了頭,喃喃自語。


    “對了,當年在青城山時她少言寡語,隻說叫小盈。”李雲翰提醒了一句。


    “嗯,我想起來了,持盈法師是平鈺公主的道號……莫非是她不成!”石崢突然想起來了,笑道。


    “平鈺公主……”李雲翰聽了不免心頭一震,腦海裏迅疾閃現出當初在青城山學藝時的情景……那時平鈺約莫二十五六,相貌清秀舉止端莊,時常抑鬱著臉,似有滿腹的心事。在山中遊玩時,他曾問師姐從何而來,她笑而不答……


    “她呀,有仙姑之名;雖說貴為公主,可是獨來獨往居無定所,常雲遊四海出沒於古刹道觀間,難覓其蹤哪。”石崢唉歎了聲,道。


    李雲翰聽了頓覺有些失望。


    “算了,還是別找她了,先找份差事做唄。”杜少淩勸道。


    靜默了一陣,李雲翰道:“對了,當初我和她同拜紫旭真人為師,或許找到了師父便可知其下落。”


    “你曾拜紫旭真人為師?”


    “是的。”


    石崢輕撚短須,臉色沉靜道:“紫旭真人呢,石某倒是有所耳聞。此人姓裴名旻,當年曾號稱天下第一劍,據說就是他找見了皇母竇德妃的遺骨。不過,此人早已隱沒江湖多年了。”


    李雲翰聽後頗覺惋惜,停了下,又道:“若師父仍健在,也當是花甲之年了。”


    “那,先生又是如何拜他為師的?”


    “十七歲那年,我陪父母去青城山卜簽,不料當地佛、道兩派為爭山上寺院、田產而械鬥不止,將數百名香客久困於一座破廟裏,擁擠一處、饑寒難奈。幸遇師父相救,眾香客和家人才逃過了一劫。此後,我便隨師父在青城山學藝。孰料三個月後,他卻突然不辭而別離開了青城山。”


    “噢,原來如此。”石崢輕歎一聲。


    “這些年來,我遊曆大江南北,遍訪名山大川,暗中留意師父的蹤跡,可仍一無所獲。”李雲翰語氣裏有些傷感。


    石崢沉思了一陣,忽然想起了什麽,道:“對了,本月初七呢,是皇母竇德妃四十年忌日,朝廷按例要在太清觀為她舉辦道場;每十年一次,已經辦了兩屆了,到時候你不妨去那裏打探一下。”


    “好,謝大人提醒。”李雲翰拱手答謝。


    三人又喝了幾杯,少淩似有些局促不安,對著石崢頷首道:


    “石大人,他的事說完了,還有我呢!”


    “不好意思,差點忘了杜賢侄了,”石崢微微一笑,問他何事?


    杜少淩取過了包袱從裏麵翻出了兩本詩稿,雙手遞與石崢,肅然道:“此乃晚生拙作,請大人賜教。”


    石崢笑著接了過來輕輕翻看了幾頁,隨口念道:“三年客兩京,寂然無榜名;何日題慈恩,把酒笑春風……嗯,不錯,詩風清新自然、功力綿厚,若是假以時日,前途必不可限量!”


    “大人過獎了;”少淩有些急切,“依晚生之才學,不知可求得什麽官位?”


    “想做官?”石崢將少淩仔細端詳了一番,“我觀你為人友善、心細多慮,做個萬年縣的倉稟主簿如何?”


    “太好了,”杜少淩聽了驚喜異常,當即跪倒在石崢麵前,“多謝大人抬愛,晚生有禮了。”


    石崢笑著扶少淩起身,道:“二位才俊一見如故,天色已晚,二位若是不嫌棄的話,還請暫居於府上,閑暇之餘與石某同飲同樂、妙論詞章,如何?”


    李雲翰聽了一時猶豫不決,正欲作答不想少淩搶先向石崢道了聲謝,隻好跟著答應了。


    這時曹管家指揮著仆人們端上來了七八樣飯菜,擺了滿滿一桌。


    “酒逢知己千杯少,”石崢兀自斟滿了酒杯,對著李、杜二人笑道,“此番遠行石某已有多日沒有暢飲了;來,今日你我不醉不休。”


    杜少淩臉色漲紅,勸道:“大人已喝了不少了,別再貪杯了。”


    石崢聽了哈哈大笑,端起酒杯一飲而盡。


    酒足飯飽之後,李、杜二人被石崢安排在後院的一間客房歇息。李雲翰奈不住旅途疲倦,躺在床上迷迷糊糊地睡著了。


    他小睡了一陣,腦海裏不時浮現出多年前的往事來……


    那是在十年前,他和父母去青城山祈福,受困於一座破廟裏,紫旭真人帶著平鈺公主等人進了屋內,給眾人分發食物。當李雲翰從平鈺手裏接過饅頭時,不禁為其獨有的風韻魅力所吸引,目光瞬間凝滯住了。平鈺似乎並未在意,隻是對他淺淺的一笑……


    另一件事。


    三年前,他正在老家為父守孝,平鈺公主差人傳信,約他進京相見,並將桃符還給了他……


    李雲翰正沉浸在睡夢裏,少淩端著一盆洗腳水進了屋子,輕聲喚醒了他。


    他抬眼掃視了下屋子,東側置放了著博古架,壁前放了一盆炭爐,火苗吱吱燃燒;房間收拾得幹淨整潔,暖烘烘的,十分令人愜意。


    杜少淩道:“一遇見兄長準有好事。這不一眨眼的功夫,小弟就從一個流浪漢變成了相府的座上賓了。”


    “也該時來運轉了,”李雲翰淡然一笑,“待石大人為你找好了差事,就再也不用四處飄泊了。”


    杜少淩“嗯”了聲,讓李雲翰坐下,欲給他洗一下腳。


    李雲翰聽了並未推辭,褪下鞋襪將腳伸進了水盆裏。


    杜少淩俯下身子一邊給他搓腳,一邊閑聊道:“海明樓的鳳闕酒、生魚片、桂花雞那可是京城三絕,你沒聽說過吧?”


    “還有呢,”李雲翰頓了下,嗬嗬一笑,“接下來又該說平康坊青樓林立、美女如雲了……”


    少淩聽了滿臉羞紅,木訥了一陣道:“我也是好意麽。”


    “此次進京,京城的美酒佳肴當然不會錯過了。”李雲翰稍稍收斂了笑容,“歲月匆匆哪;想起你我昔日攜手同遊,過黃河、登太行,尋仙問道、賦詩論文,同飲同醉、何其樂哉!”


    “是呀,有兄長一路悉心關照,小弟怎能忘懷!”


    “想不到梁園一別三年有餘,小弟仍是鬱鬱不得誌呀。”李雲翰看著少淩那張略帶些滄桑的瘦臉,深為憐惜。


    “唉,家父早逝、家道中落;本想憑一己才學考中進士一改命運,孰料到了長安,連著兩次省試也沒能中榜。


    窮困潦倒之下,隻好借宿於遠親姨母家——榴花客棧;有時呢,為了生計給人代抄書籍;有時呢,上終南山采挖些藥材販賣於街頭……”


    “小弟空有一身才學,卻屢試不第、無人賞識,著實太委曲了。”


    “家境清寒、朝中無人哪。我呢,閑暇之餘隻好背著詩錄、名帖挨家挨戶去謁見京城各方權貴、碰個運氣,個中辛酸一言難盡。”說畢,杜少淩起身倒了杯茶水,遞與李雲翰。


    “入仕途徑不外乎門蔭、雜色入流、從軍建功、官員引薦和科考這幾條路子,”李雲翰喝了口清茶,語氣稍變得沉重了些,“隻是對於像小弟這樣的寒門子弟來說,也隻有科考這一條路可走了。”


    杜少淩“嗯”了聲,神色漠然道:“隻是科考這條路實在不好走哪。”


    李雲翰聽了沉思了一陣,提議他改考明經;說每年進京趕考者數以千計,考試尤以進士、明經兩科為重。而進士科每年及第者不過二三十人;明經科呢,名聲雖差了些,可每年錄取者不下七八十人。


    “讓我改考明經?”少淩聽了心頭一震。


    “沒錯。按大唐法規,隻有考中了進士、明經或是已有官職者,方有資格參加吏部的銓試;待吏部銓試合格後再授以官職。”


    “這些我當然明白了。明經主考儒家經典,進士科以詩賦和政論為重;可不管哪個科,都要先邁過這道門檻才行。”


    “三十老明經,五十少進士。你可要想好了。”李雲翰鄭重道。


    “好,就依兄長所言,今年試著報考明經。”杜少淩一口答應了,他半跪在地上給李雲翰擦幹了腳,穿好了鞋、襪。


    洗罷腳,李雲翰神輕氣爽,他在屋子來回踱了幾步,問道:“小弟生活艱辛,達複在京為官,你沒找他求助?”


    少淩聽了有些來氣:“他呀,不就一個從六品的侍禦史,官不大,架子可不小。原以為他能有所提攜,可一見麵他總是推三阻四、不肯相幫。”


    “達複為人豁達,怕是有什麽難處吧。”


    “什麽難處?一點也不仗義!還不如王詰,雖是一介布衣,卻也時常接濟於我。”


    李雲翰聽了眼神裏流露出一絲驚喜,道:“王詰,他還好吧?”


    “嗯。王兄一表人才,兼有樂舞、丹青之長,憑著這兩樣本事時常出沒於達官顯貴家,一時名噪京城哪。”


    “不錯,”李雲翰輕歎息了聲,“不管怎樣,要想在京城混出點名堂,確是不易呀。”


    杜少淩將地麵的不漬抹淨了,爾後端著水盆出了屋子。


    李雲翰望著他遠去的背影悵然如思,回想起了三年多前他與達複、王詰等人在梁園初見麵時的場景……


    那是在雲楓客棧,院內,一座雨亭下。


    李雲翰等四人圍坐在石幾旁,一邊飲茶,一邊說笑。


    王詰頭戴淺黃色冠巾,他身長八尺、麵白如玉,雙眸清澈幽黑,冷傲而不失帥氣。他聲音清朗,對著杜少淩道:“去歲京城一別,不承想又與杜兄在此相遇,幸甚哪。”


    少淩聽了輕輕點頭,語氣平緩道:“首次應試不第,小弟為泄苦悶四處遊玩,途經東魯幸遇著李兄,兩人一路北上遊曆名山大川好不快活……昨日南下到了梁園,不期今日又與二位相逢。”


    “我等四人義氣相投在此相聚,莫非是上天有意安排?”李雲翰望著三人笑道。


    杜少淩迫不及待道:“確是機緣巧合哪。”


    王詰看了眼達複,說他是來給達複傳信的,順路到此投宿。


    李雲翰聽了淡然一笑,將目光對準了達複:“觀達兄眉顏舒展,想必是好消息吧?”


    “嗯,又官複原職了。”達複眼神裏露出一絲淒然之情,“達某戍邊多年,因軍功被褚言忠將軍表奏為侍禦史,不想入仕三年不到,卻因稟公直言得罪了小人,遭其彈劾而罷免。”


    李雲翰聽了稍作頷首,問他又如何複職了?


    “這個,說來話長,”達複眉頭一皺,緩緩道,“達某自小失去雙親而家道衰落,全賴蕭姨娘資助方得以存活,後從軍邊塞、戍邊數年。而今姨娘貴為太子府良媛,又是她勸說太子助我複職。”


    “噢,原來如此。”眾人聽了一時神色黯然。


    靜默了一陣,杜少淩輕輕拍了下王詰,道:“既是上蒼安排,二位兄長就別走了。此園美景怡人,我等不妨攜手同遊共論詩文,如何?”


    王詰與達複相互對視了下,不約而同點了點頭……


    李雲翰憑窗凝思正回想著往昔舊事,杜少淩拎了壺酒走了進來,問道:“方才與石大人相談,兄長吞吞吐吐,莫非真不想入仕?”


    “石相一番美意,怎好當麵拒絕;可答應了呢,又非我所願。”


    “哦?”


    “此番進京,除了尋找小盈師姐,其實我還另有一件事。”


    “何事?”


    “我想解開李氏族人的身世之謎。”


    杜少淩聽了朗聲一笑,道:“兄長不是早就說過了,跟李唐皇室是同宗?”


    “嗯,”李雲翰點了下頭,“同為西涼王李暠之後。”原來,這位李暠乃二百餘年前的西涼國君,自唐高祖開國即位後,將其尊奉為皇室先祖。


    “算了吧,這皇親還是別攀了,弄不好被人告以欺君之罪,要下獄的。”


    “不,這個秘密已壓了我好多年了,此番進京我非得找到答案不可!”見少淩仍是半信半疑,李雲翰於是向他述說了三年前父親李遷臨終時的場景……


    那是在蓮州,李雲翰的故居。


    李遷麵色枯黃躺臥在病床上,一邊低聲念叨著:“翰兒,爹說的話你可記住了?”


    “嗯,孩兒記住了;一不入京為仕,二不輕言先祖身世之秘。”李雲翰輕聲應道。


    “嗯,這就對了。”李遷的臉上劃過一絲笑意。


    “爹,不出仕易;可是先祖本是涼武昭王,此事族人盡知,又何需保密?”李雲翰又多問了一句。


    李遷聽後費力的抬了下手,指了指他腰間的魚龍玉佩。


    李雲翰當即明白了過來,取下了玉佩,雙手捧上。


    “答案,就在、它身上。”李遷費力說道。


    “爹——”


    “翰——兒,聽爹的,絕不可……”李遷哽咽著,話未說完便氣絕而亡……


    聽罷李雲翰的述說,杜少淩沉默了半晌仍是困惑不解,不過當他看到李雲翰一臉肅穆之情,於是故作明白樣點了下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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