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心思一時俱是百轉回腸。親口讀了這偽書裏自己傳記的四位相公自是感觸最深,就算張浚情緒最激動,讀到自己被貶斥甚至被人指責冤殺曲端、趙哲等人的時候還又哭又鬧的,到了最後卻也是不得不坦然承認,這書中其人的諸多行狀,是自己真的有可能在當時的境況下做得出來的!


    但最大的問題在於,他們還勉強可以承認書中之人就是自己和在座的諸位同僚,可官家呢?


    一念至此,胡寅幾乎半是感慨半是試探地開口言道:“這書卷既然是史書,有眾人的列傳,那自然也該有官家的本紀……若是官家也在此的話,這書卷會讓官家讀自己的本紀嗎?”


    且不提其他人是什麽反應,趙玖聞言登時心中一個哆嗦,開什麽玩笑,他才不要朗讀陰間人完顏構的本紀,這讀出來也太有損自己形象了。更何況他是他,完顏構是完顏構,這智能程度堪比siri的書卷肯定不可能分不清的吧,要不然怎麽還在這個空間給他安排了一個最佳吃瓜位呢?不就是非常“體貼”地照顧了他的感受,不要讓他去受這種有口難辯的無端侮辱嘛!


    要是在一開始,大家還不知道這個書卷裏寫了什麽東西的時候,肯定都會紛紛附和這種青史留名的好事合該讓官家先來,不管這大宋最後是不是亡了,亡在誰手裏,但以目前官家努力做了的那些事,不說什麽秦皇漢武,比肩一下光武中興還是不難想象的。可是隨著幾位相公讀了這麽多下來,眼見著自己還是自己,這官家卻愈發不像他們認識的那個官家了,此刻誰還敢再議論這種事情?也就胡寅這種頭鐵卻又不好察言觀色的才會再說這種話。


    而胡寅拋出了這麽一個讓人難接的話茬,當日在明道宮中的眾人卻都開始若有所思起來。本來康履的那番話是不堪入耳的,但官家自從落井之後性情大變卻也是不爭的事實。如今這本偽書像是翻起了陳年舊賬一般,像是在暗示他們,如果官家沒有落井,執意逃過淮河去什麽建康、臨安,指不定就是這麽個行狀?


    那問題來了,相比較之下,究竟是原來的官家是妖物,還是現在的官家是妖物?就連公認的性子最為輕佻膽大的張浚都打了個冷顫,不敢再細細往下想去,隻得求助似地看了一眼呂公相。當然,要是換在之前他早就開口叱責胡明仲又在說什麽無端怪話了。


    呂公相隻好歎氣,這也是他還在場,還能勉強收拾這種尷尬局麵,要是他不在場的話,那幾位相公真的能行?但想了想他也隻是打算輕飄飄地揭過這回事:“這不是官家並不在此嗎……便不要再提這種無端之言了。且看這書卷接下來該輪到誰了?”


    隻是那書卷似乎又要和大家玩什麽“你們討論一下接下來誰讀”這種無聊花招,然而這回不等諸人議論,呂公相便有些煩躁地隨手指了李光:“四位相公讀完,那便憲台吧。”說完複又灌了好幾口涼茶才神色稍微和緩下來。


    眾人皆是神色訝異,不解為何胡寅那一番話語便讓向來最德高望重的呂公相這般失措。趙玖卻是有些心虛地收了手中一切他覺得可能會發出引人注意的聲音或是氣味的吃食,又悄悄往後縮了縮。別人沒發現,他卻是看見呂公相意味深長地悄悄往他藏身的屏風那裏瞥了一眼。


    這空間難道這麽不厚道,直接把自己給賣了?


    不過看其他人神色倒還正常,似乎隻有呂公相會比其他人多得到一些這個空間的奇怪提示,趙玖隻能在心中默默祈禱和誇讚呂公相是個好人,不要這麽快就把自己供出去。


    他甚至都有些後悔之前大過年的時候去呂公相家裏踢館了,還不止一次!這在刑法裏要怎麽判來著?除了非法侵入住宅罪以外,酗酒還算加重情節,直接給定個尋釁滋事都行。


    他這邊自是一通胡思亂想,李光得了呂公相的首肯後,那書卷竟然真的如呂公相所言,變成了他的傳記。一旁吃瓜旁觀了許久的韓世忠卻是訕訕道:“也不知道呂公相啥時候也讓俺來讀一下自己的傳記……”


    曲端心想,不談是不是應該先讓幾位文官要員讀完,等真輪到你的時候,怕不是還得讓文官裏和你關西最好的胡漕司幫忙提點一二,你潑韓五認得幾個字啊?還想自己讀史書了!這不是還沒學會走呢就想著要跑,要騎馬了。


    但他終究還是怕韓世忠真就氣急了用瓜來砸他,雖然大家都被限製在自己的座位上不能隨意走動,韓世忠眼見是不可能隔著嶽飛、李彥仙和吳大直接伸手來打自己,但這麽小的空間自己躲起來也是有些狼狽,以潑韓五的手勁真要砸中了那可不妙。


    而這邊李光也是清了清嗓子,開始讀了起來。


    【李光,字泰發,越州上虞人。童稚不戲弄。父高稱曰:“吾兒雲間鶴,其興吾門乎!”親喪,哀毀如成人,有致賻者,悉辭之。及葬,禮皆中節。服除,遊太學,登崇寧五年進士第。調開化令,有政聲,召赴都堂審察,時宰不悅,處以監當,改秩,知平江府常熟縣。朱勔父衝倚勢暴橫,光械治其家僮。衝怒,風部使者移令吳江,光不為屈。(“好家夥,還真天生是個當禦史的料子,頭是真的鐵。”趙玖心底吐槽了一句。)改京東西學事司管勾文字。】


    【劉安世居南京,光以師禮見之。安世告以所聞於溫公者曰:“學當自無妄中入。”光欣然領會。除太常博士,遷司封。首論士大夫諛佞成風,至妄引荀卿“有聽從,無諫諍”之說,以杜塞言路;又言怨嗟之氣,結為妖沴。王黼惡之,令部注桂州陽朔縣。安世聞光以論事貶,貽書偉之。李綱亦以論水災去國,居義興,伺光於水驛,自出呼曰:“非越州李司封船乎?”留數日,定交而別。(“哦,原來這時候就搭上了李綱這條線,那還真是老交情了。”)除司勳員外郎,遷符寶郎。】


    【郭藥師叛,光知徽宗有內禪意,因納符,謂知樞密院蔡攸曰:“公家所為,皆咈眾心。今日之事,非皇太子則國家俱危。”攸矍然,不敢為異。欽宗受禪,擢右司諫。上皇東幸,憸人間兩宮,光請集議奉迎典禮。又奏:“東南財用,盡於朱勔,西北財用,困於李彥,天下根本之財,竭於蔡京、王黼。名為應奉,實入私室,公家無半歲之儲,百姓無旬日之積。乞依舊製,三省、樞密院通知兵民財計,與戶部量一歲之出入,以製國用,選吏考核,使利源歸一。”】


    【金人圍太原,援兵無功。光言:“三鎮之地,祖宗百戰得之,一旦舉以與敵,何以為國?望詔大臣別議攻守之策,仍間道遣使檄河東、北兩路,盡起強壯策應,首尾掩擊。”遷侍禦史。】


    【時言者猶主王安石之學,詔榜廟堂。光又言:“祖宗規摹宏遠,安石欲盡廢法度,則謂人主製法而不當製於法;欲盡逐元老,則謂人主當化俗而不當化於俗。蔡京兄弟祖述其說,五十年間,毒流四海。今又風示中外,鼓惑民聽,豈朝廷之福?”】


    讀到這裏李光自己也是有點尷尬,誠然這還是建炎之前的舊事,但當今天子提倡王舒王學說是眾人皆知的,此時自己曾經抨擊新法黨的舊論被翻出來豈不是無事生非?可堅持新法黨學說的蔡京等人的確是奸賊啊,這樣一想自己好像也沒說錯?


    【蔡攸欲以扈衛上皇行宮因緣入都,光奏:“攸若果入,則百姓必致生變,萬一驚犯屬車之塵,臣坐不預言之罪。望早黜責。”時已葺擷景園為寧德宮,而太上皇後乃欲入居禁中。光奏:“禁中者,天子之宮。正使陛下欲便溫凊,奉迎入內,亦當躬稟上皇,下有司討論典禮。”乃下光章,使兩宮臣奏知,於是太上皇後居寧德宮。】


    【金人逼京城,士大夫委職而去者五十二人,罪同罰異,士論紛然,光請付理寺公行之。太原圍急,奏:“乞就委折彥質盡起晉、絳、慈、隰、澤、潞、威勝、汾八州民兵及本路諸縣弓手,俾守令各自部轄。其土豪、士人願為首領者,假以初官、應副器甲,協力赴援。女真劫質親王,以三鎮為辭,勢必深入,請大修京城守禦之備,以伐敵人之謀。”】


    【又言:“朱勔托應奉脅製州縣,田園第宅,富擬王室。乞擇清強官置司,追攝勔父子及奉承監司、守令,如胡直孺、盧宗原、陸寘、王促閔、趙霖、宋晦等,根勘驅磨,計資沒入,其強奪編戶產業者還之。”】


    【李會、李擢複以諫官召。光奏:“蔡京複用,時會、擢迭為台官,禁不發一語;金人圍城,與白時中、李邦彥專主避敵割地之謀。時中、邦彥坐是落職,而會、擢反被召用,複預諫諍之列。乞寢成命。”不報。光丐外,亦不報。】


    【彗出寅、艮間,耿南仲輩皆謂應在外夷,不足憂。光奏:“孔子作《春秋》,不書祥瑞者,蓋欲使人君恐懼修省,未聞以災異歸之外夷也。”疏奏,監汀州酒稅。】


    這些都是靖康建炎之前的故事,在座諸人其實早就熟知於心了,而且和已經發生的事情也並無二致。但趙玖一個沒讀過宋史的普通大學生還是聽得津津有味的。說句心裏話,他是不怎麽喜歡李光的,不僅因為他是李綱的人,而是以一個現代人思維天然對這種傳統士大夫生不起什麽好感來,隻是仔細一想,自己用21世紀的標準去評判這些古人真的公正嗎?自己穿越至此,一方麵是要撥亂反正,一方麵是想盡己所能將這宋給引上一條新路去……可也不能玩什麽跑步進入社會主義吧!所以在白馬的時候,他還是主動出言將李光給挽留了下來,虛偽一點來說是因為對方素來在這些傳統士大夫中有人望,留下來做一麵旗幟可以安撫他們,讓他們感受到自己這個官家不至於真就要把他們趕盡殺絕,但其實趙玖心底還是存了一絲倔強的念頭的,他是要讓這些人切身意識到,自己是真的能走出一條新路,讓他們心服口服的!


    而現在仔細聽了李光之前的故事嘛……他不得不感慨自己似乎也的確是以一種太功利的有色眼鏡在看待自己身邊的文臣武將,像張浚這種貼心知趣的他當然會更喜歡一點,但又有誰能否認這個麵對豪強剛正不阿,清正廉潔又堅持主戰的李光是個好人?穿越也這麽多年了,他在心底悄悄地反思了一下,覺得自己還是有那麽些進步的,起碼不再像一個普通大學生那樣耍小脾氣,真就做個任人唯親的昏君了唄!像李光這種人,讓他來做禦史中丞幫忙監督其他人,尤其是張浚這種性子太跳脫的(張浚莫名其妙地打了個寒戰),自己也能稱得上是知人善任吧?


    【高宗即位,擢秘書少監,除知江州;未幾,擢侍禦史,皆以道梗不赴。建炎三年,車駕自臨安移蹕建康,除知宣州。時範瓊將過軍,光先入視事,瓊至則開門延勞,留三日而去,無敢嘩者。(小林學士瞪大了眼睛,露出了迷惑的神情,“不知道範瓊有沒有在李中丞麵前搞什麽剝人皮之類的事情……”)光以宣密邇行都,乃繕城池,聚兵糧,籍六邑之民,保伍相比,謂之義社。擇其健武者,統以土豪,得保甲萬餘,號“精揀軍”。又柵險要二十三所謹戍之,厘城止為十地分,分巡內外,晝則自便,夜則守城,有警則戰。苗租歲輸邑者,悉命輸郡。初歡言不便,及守城之日,贍軍養民,迄賴以濟。事聞,授管內安撫,許便宜從事,進直龍圖閣。】


    “李中丞這……”曲端一時又想開口吐槽對方的這些行止真是教科書般不知兵的文臣素養體現,但話到嘴邊又想到對方現在好歹是禦史中丞,就算當麵口舌之爭未必說得過自己,回頭尋個機會參自己一本也是有些麻煩,幹脆還是熄了心思,不再說話。


    不過這樣一想,當個禦史中丞還真是好啊,可以肆無忌憚地彈劾駁斥別人?


    曲端一瞬間覺得自己這個進士及第出身好像前途更光明了一些,而李光本來想出言駁斥他,卻沒想到曲端竟然不說話了隻是在若有所思地打量著自己,不覺有些心底發毛。


    他這是什麽意思?曲大這廝未免也忒跋扈了些!


    雖然曲端看自己的眼神讓人怎麽看都很不舒服,但想到其人終究還是沒有說出什麽能文能武又好聽的話語來,李光想了想,竟覺得他還算有些改觀和長進了,便除了暗自腹誹一番也不再計較,接著讀了下去。


    【杜充以建康降(眾人皆是愕然,沒想到杜充居然連建康都能丟),金人奪馬家渡。禦營統製王燮、王民素不相能,至是,擁潰兵砦城外索鬥。光親至營,諭以先國家後私讎之義,皆感悟解去。時奔將、散卒至者,光悉厚貲給遺。有水軍叛於繁昌,逼宣境,即遣兵援擊,出賊不意,遂宵遁。進右文殿修撰。光奏:“金人雖深入江、浙,然違天時地利,臣已移文劉光世領大兵赴州(不用別人議論,李光自己讀著都覺得這一聽就沒什麽前途的樣子),並力攻討。乞速委宣撫使周望,約日水陸並進。”】


    【潰將邵青自真州擁舟數百艘,剽當塗、蕪湖兩邑間,光招諭之,遺米二千斛。青喜,謂使者曰:“我官軍也,所過皆以盜賊見遇,獨李公不疑我。”於是秋毫無犯。他日,舟過繁昌,或紿之曰:“宣境也。”乃掠北岸而去。】


    【劇盜戚方破寧國縣,抵城下,分兵四擊。光募勇敢劫之,賊驚擾,自相屠蹂。朝廷遣統製官巨師古、劉晏兼程來援。(官家身邊的第二個近侍終於也是被提到了,然而他也並不在場,小林學士托著下巴又是一陣若有所思)賊急攻朝京門,纜竹木為浮梁以濟。須臾,軍傅城,列炮具,立石對樓。光命編竹若簾揭之,炮至即反墜,不能傷。取桱木為撞竿,倚女牆以禦對樓,賊引卻。劉晏率赤心隊直搗其砦,賊陽退,晏追之,伏發遇害。(“看來在這書裏官家並沒有信任劉晏的赤心隊啊,就是個普通統製官,這麽輕易拋撒出去死了便死了,”張浚作為明道宮一路跟隨的元從心中也是暗自盤算起來,“說起來,官家一開始提拔劉晏到禦前是不是還存了製衡楊沂中的心思?可這真的合理嗎……?”)師古以中軍大破賊,賊遁去。初,戚方圍宣,與其副並馬巡城,指畫攻具。光以書傅矢射其副馬前,言:“戚方窮寇,天誅必加,汝為將家子,何至附賊。”二人相疑,攻稍緩,始得為備,而援師至矣。(“這個拖時間的離間計還像點話,至少對於不知兵的文官來說算不錯的了。”曲端在心中又是嘲諷了一下)嚐置匕首枕匣中,與家人約曰:“城不可必保,若使人取匕首,我必死。汝輩宜自殺,無落賊手。”(眾人皆是肅然感慨)除徽猷閣待製、知臨安府。】


    眾人議論紛紛,有的人感慨李中丞也是節烈不懼死之人,然而更多人感到驚訝的是官家身前如今負責密紮轉運要務的劉晏就這麽輕易戰死了,而且大家也都敏銳地意識到了,目前楊沂中和劉晏這兩個官家近侍都不在場。


    這算是巧合嗎?還是這個神秘的空間故意安排的?


    小林學士默默回想了一下,先前在趙鼎和張浚的列傳中都還有隻言片語提到楊沂中,聽起來似乎是個領兵在外的將領,而且和他的舊上司張俊張太尉關係比較密切,這看上去倒不難理解。而劉晏在這裏依然是赤心隊的首領,卻沒有得到官家的信任,畢竟就算是他們真正的官家,也是在堯山之戰那樣關鍵的時候才讓劉晏率軍去攔截韓常,還領的都是各部精銳集合而成的軍隊,這書裏的官家聽起來那般膽小怕事,斷然不可能輕易將自己的禦前護衛力量差遣出去做什麽援軍。


    他這邊還沒分析盤算完,對麵的李彥仙倒是開口了:“雖然楊統製和劉統製都不在場,但很顯然他們應當也是在這本史書裏有所作為的?也不知他們的傳記會如何記載。”


    “他們兩個身為官家近侍,身份微妙,若是真的坐在這裏,隻怕連曲大說話都得仔細幾分,更不用提某些人讀著自己的傳記又是哭又是鬧的模樣了。”胡寅直接冷冷嘲諷道。


    張浚深深吸了一口氣,收了手中裝著涼茶的茶盞,換了一杯不知道加了多少冰的酸梅汁,一杯下去自己都打了個寒顫,才勉強壓住心中的怒氣,竭力用平靜的語氣回道:“胡明仲,一會兒李中丞讀完也差不多就該到你了,大家人人有份,你且等著吧。”


    胡寅對他色厲內荏的威脅之意不以為然,隻是輕蔑地笑了一下:“我先前便說了,我胡某人無論在何種境遇下都不至於做什麽反複小人,就算是在這本偽書中,也該是行得正坐得直的。”


    且說趙、張、胡三人雖然都有當初一同在太學避亂的交情,但趙鼎和張浚二人之間不合更多是因為如今他們各自坐在這種位子上,天然代表了政壇上的一方勢力,真要論私交其實還算親厚。但張浚和胡寅除了政治鬥爭之外,更多的就真的是性格不合了。就連趙玖都看得出來,胡寅這麽個連什麽“蟾蜍”“單於”諧音梗都不願意接的正經人,對上張浚這種身段柔軟慣會揣摩上意的,那他倆關係能好才是見鬼了。


    不過趙官家倒也對胡寅的立場和本質深信不疑,在他看來這麽頭鐵的說不定連秦檜這個大boss都未必能見到,先前張浚為相的時候估計就該把他攆出去了。


    呂公相輕輕咳嗽了一聲,有些不滿他們二人又是這般無端爭論起來,不過這僅僅隻涉及私怨而並非公事,他倒也懶得多說什麽,隻是示意他們更尊重李光一點。


    【紹興元年正月,除知洪州,固辭,提舉臨安府洞霄宮。除知婺州,甫至郡,擢吏部侍郎。光奏疏極論朋黨之害:“議論之臣,各懷顧避,莫肯以持危扶顛為己任。駐蹕會稽,首尾三載。自去秋迄今,敵人無複南渡之意,淮甸咫尺,了不經營,長江千裏,不為限製,惴惴焉日為乘桴浮海之計。晉元帝區區草創,猶能立宗社,修宮闕,保江、浙。劉琨、祖逖與逆胡拒戰於並、冀、兗、豫、司、雍諸州,未嚐陷沒也。石季龍重兵已至曆陽,命王導都督中外諸軍以禦之,未聞專主避狄如今日也。陛下駐蹕會稽,江、浙為根本之地,使進足以戰、退足以守者,莫如建康。建康至姑熟一百八十裏,其隘可守者有六:曰江寧鎮,曰碙砂夾,曰采石,曰大信,其上則有蕪湖、繁昌,皆與淮南對境。其餘皆蘆蓧之場,或石奇岸水勢湍悍,難施舟楫。莫若預於諸隘屯兵積粟,命將士各管地分,調發旁近鄉兵,協力守禦。乞明詔大臣,參酌施行。”】


    【時有詔,金人深入,諸郡守臣相度,或守或避,令得自便。光言:“守臣任人民、社稷之重,固當存亡以之。若預開遷避之門,是誘之遁也,願追寢前詔。”上欲移蹕臨安,被旨節製臨安府見屯諸軍,兼戶部侍郎、督營繕事。光經營撙節,不擾而辦。奏蠲減二浙積負及九邑科配,以示施德自近之意。戚方以管軍屬節製,甚懼,拜庭下。光握手起之,曰:“公昔為盜,某為守,分當相直;今俱為臣子,當共勉力忠義,勿以前事為疑。”方謝且泣。(趙玖直接在屏風後麵給聽樂了,這就是“此一時彼一時,要團結一切可以抗金的力量嗎?”)兼侍讀,因奏:“金人內寇,百姓失業為盜賊,本非獲已,尚可誠感。自李成北走,群盜離心,儻因斯時顯用一二酋豪,以風厲其黨,必更相效慕,以次就降。”擢吏部尚書。】


    【大將韓世清本苗傅餘黨(“這廝名字真是晦氣。”韓世忠暗自罵了一聲,“不知道的還以為是俺什麽親戚呢?”),久屯宣城,擅據倉庫,調發不行。光請先事除之,乃授光淮西招撫使。光假道至郡,世清入謁,縛送闕下伏誅。初,光於上前麵稟成算,宰相以不預聞,怒之。(“這個宰相會是誰呢?”小林學士又開始盤算起來,甚至拿出了紙筆試圖將自己之前記得的信息給記錄整理一下)未至,道除端明殿學士、江東安撫大使、知建康府、壽春滁濠廬和無為宣撫使。時太平州卒陸德囚守臣據城叛,光多設方略,盡擒其黨。】


    【秦檜既罷,呂頤浩、朱勝非並相,光議論素與不合。言者指光為檜黨,落職奉祠。(“開始了開始了,大宋經典黨爭環節,我不管你是啥立場,隻要你和我政見不合,那就先戴個帽子批倒批臭再說。”趙玖頓時來了精神,畢竟說李光這種人會是秦檜一黨那不是扯淡嘛。)尋複寶文閣待製、知湖州,除顯謨閣直學士,移守平江,除禮部尚書。光言:“自古創業中興,必有所因而起。漢高因關中,光武因河內,駐蹕東南,兩浙非根本所因之地乎?自冬及春,雨雪不已,百姓失業,乞選台諫察實以聞。兼比歲福建、湖南盜作,範汝為、楊麽相挺而起,朝廷發大兵誅討,殺戮過當。今諸路旱荒,流丐滿路,盜賊出入。宜選良吏招懷撫納,責諸路監司按貪贓,恤流殍。”】


    【議臣欲推行四川交子法於江、浙,光言:“有錢則交子可行。今已謂樁辦若幹錢,行若幹交子,此議者欲朝廷欺陛下,使陛下異時不免欺百姓也。若已樁辦見錢,則目今所行錢關子,已是通快,何至紛紛?其工部鑄到交子務銅印,臣未敢給降。”除端明殿學士,守台州,俄改溫州。】


    【劉光世、張俊連以捷聞。(“我為什麽總是和他在一起啊。”張俊內心都有些絕望了,直覺告訴他跟著劉光世在一起肯定不會有什麽好事)光言:“觀金人布置,必有主謀。今已據東南形勢,敵人萬裏遠來,利於速戰,宜戒諸將持重以老之。不過數月,彼食盡,則勝算在我矣。”除江西安撫、知洪州兼製置大使,擢吏部尚書,逾月,除參知政事。】


    【時秦檜初定和議,將揭榜,欲籍光名鎮壓。上意不欲用光,檜言:“光有人望,若同押榜,浮議自息。”遂用之。】


    讀到這裏眾人俱是用驚疑的眼光看著他,畢竟前麵提到朱勝非、呂頤浩他們攻訐李光是秦檜一黨,在座各位都是大宋朝堂精英,對這種鬥爭把戲那是早就熟稔於心了,並沒有太放在心上。可這裏明明白白寫了秦檜還要舉薦他?這聽起來就不太妙了。而李光自己也是一時無語,被秦檜這種在先前的傳記裏逼死趙相公又差點害死張相公的人舉薦也太惡心了,登時憤然道:“我李某人是絕不可能攀附秦檜這種小人的,這其中一定還有什麽別的緣故,諸位且繼續往下聽。若是我真就是秦檜一黨,甚至還合夥害了趙相公張相公他們,那我也無顏再做這個禦史中丞,明日便請辭,和朱勝非那些人一起滾回老家去……”


    呂公相用手中的茶盞輕輕敲了敲碗碟:“憲台這是糊塗了?斷沒有用這本偽書裏的事情去牽連現在的道理,這般動不動賭咒發誓是你這樣的身份應該做的嗎?!”


    李光自知方才因為一時氣急而失言,隻得點頭稱是,而張浚則有些不自在地稍微往椅子裏縮了縮,憲台不該這般隨意賭咒發誓,他這個樞密院相就更不應該了,呂公相怎麽看都像是在暗中又敲打了一下自己當日因為嶽鵬舉南下平叛進展不利之事鬧出的風波。


    【同郡楊煒上光書,責以附時相取尊官,墮黠虜奸計,隳平時大節。光本意謂但可因和而為自治之計。既而檜議徹淮南守備,奪諸將兵權,光極言戎狄狼子野心,和不可恃,備不可徹。檜惡之。(聽到這裏眾人皆是鬆了一口氣,然後又是略帶同情地看了一眼李光。而李光自己則有些恍惚,這意思是被秦檜厭惡憎恨似乎就是件光榮的事情了。)檜以親黨鄭億年為資政殿學士(“好家夥,原來這位還能是秦檜黨羽的啊?那看來不是莫須有,是真的有?”趙玖一時愣住),光於榻前麵折之,又與檜語難上前,因曰:“觀檜之意,是欲壅蔽陛下耳目,盜弄國權,懷奸誤國,不可不察。”檜大怒,明日,光丐去。高宗曰:“卿昨麵叱秦檜,舉措如古人。朕退而歎息,方寄卿以腹心,何乃引去?”光曰:“臣與宰相爭論,不可留。”章九上,乃除資政殿學士、知紹興府,改提舉臨安府洞霄宮。】


    眾人皆是斂去了最後一絲懷疑的容色,齊齊肅然端起酒盞欲敬李光。“泰發兄不愧是真憲台,即便在書中並非掌台諫之位,也能做到在官家麵前直言敢諫,胡某佩服。”胡寅這個外放之前也是做過禦史中丞的率先拱手一禮,而後一飲而盡。


    而趙玖也是聽呆了,直接在一個陰間人麵前跳臉批鬥另一個陰間人,這也太猛了一點。這秦檜還不恨得咬牙切齒,之後得怎麽打擊報複啊?


    【十一年冬,中丞萬俟禼論光陰懷怨望,責授建寧軍節度副使,藤州安置。(“啊?怎麽又是我?”萬俟卨麵對眾人質疑的眼神已然有些撐不住了,而小林學士隻是暗自又偷偷在紙上記了一筆。)越四年,移瓊州(眾人齊齊抽了一口涼氣)。居瓊州八年,仲子孟堅坐陸升之誣以私撰國史,獄成;呂願中又告光與胡銓詩賦倡和,譏訕朝政,移昌化軍。論文考史,怡然自適。年逾八十,筆力精健。又三年,始以郊恩,複左朝奉大夫,任便居住。至江州而卒。孝宗即位,複資政殿學士,賜諡莊簡。】


    “本相記得先前好像讀到過,書中的萬俟經略聯合什麽湯思退這些人連家慈病逝都不讓我回故裏歸葬啊?”張浚垂下眼睛盯著杯中浸泡在酸梅汁裏晶瑩剔透的冰塊兀自出了一會兒神,卻是頭也沒抬,直接輕飄飄地拋出了一個讓萬俟卨誠惶誠恐的問題。而不等他組織措辭回應,胡寅卻是難得和他同氣連枝起來,也是開始發難,補充道:“這裏還幫著秦檜一起構陷李中丞呢!”


    萬俟卨終於驚慌失措起來:“偽書裏究竟如何,下官卻是一無所知……”


    “行了。”呂公相不得不再次出言強調,“休要因為這偽書裏的故事傷了彼此的和氣,大家現在同朝為官,自然是要勠力同心,好好做事的。”他如何不知道萬俟卨其實就是個趨炎附勢的小人?隻不過如今的官家是個聖明官家,才讓他看起來有了幾分人樣罷了。以其人心性,在這偽書裏他去攀附秦檜可以說是再正常不過甚至可以料想的舉動。倒是其他幾位和中樞文官打交道不深的武將皆是訝然之色溢於言表,畢竟他們都看過胡銓的邸報,還覺得當時的萬俟禦史堪稱直言抗辯的忠臣楷模,該是個和李中丞一般的剛直人物。


    怎麽聽張樞相還有胡漕司的意思,好像不是這麽回事?


    而曲端直接愣在了當場,開始悄悄打量起萬俟卨來,心想當日還是你叫我且做個人吧,怎麽現在看起來,是你先不做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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