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杯酒飲完,眾望所歸之下,趙玖自然是看向了當今天下帥臣中公認的魁首延安郡王韓世忠。隻是韓世忠麵對官家期許的眼神,卻不免有些心虛,先是扶了扶腰間的玉帶,然後小心翼翼地應道:“官家明鑒,臣這一兩年在關西雖然有跟著小胡賢弟……胡漕司讀書習字,但這種……後世翰林編出來的史書,怕是生字太多,臣還是有些……”


    “朕明白了。”趙玖恍然,含笑點了點頭,“那在座的其他人……良臣便指一個來替你讀吧。”頓了頓,他甚至帶了幾分揶揄之色調笑道,“便是想讓朕替你讀,也不是不行。”


    韓世忠連忙口稱不敢,措手不及間最後還是指了文官裏與他關係最好的胡寅。曲端倒還有些躍躍欲試,當然更多的心思是想看看在這本偽書裏你潑韓五是不是也有什麽黑料,讀來大家一起高興高興,再嘲諷一番,然後果不其然隻收到了韓世忠怒目而視的眼神。胡寅對韓世忠的請求倒絲毫沒覺得驚訝,隻是麵無表情地點頭應了。


    趙玖隻是佯裝對眾人眉來眼去的各種神情一概不知,心裏暗想你曲大是不是又皮癢了,上回抽的二十鞭還不夠長記性,真是記吃不記打,幹嘛又要去招惹人家老韓呢。


    隨後那本書卷的扉頁便也如眾人所預料那般顯現出韓世忠的傳記名錄來。


    【卷三百六十四·列傳第一百二十三韓世忠】


    胡寅應了他的委托,取了那書卷後翻開把眼一掃,卻是差點忍不住噗嗤笑出聲來。韓世忠見狀一時有些惶然,不是說好了開頭都隻是些籍貫生平之類的東西嗎,這也能有什麽好笑的?這也得虧是胡寅這個和他交情最好的文官,要是換了別人,以他潑韓五的性子怕不是登時就要拍案而起。


    嗯……好吧,倒也不至於,畢竟官家還在邊上看著呢。


    胡寅也隻是笑了那麽一下,便不緊不慢四平八穩地念了下去。


    【韓世忠,字良臣,延安人。風骨偉岸,目瞬如電。(“難道小胡賢弟是因為這段發笑?可俺老韓難道當不得這麽誇獎嗎?”韓世忠在心中暗想。)早年鷙勇絕人,能騎生馬駒。家貧無產業,嗜酒尚氣,不可繩檢。日者言當作三公,世忠怒其侮己,毆之。(聽到這裏在場的其他人幾乎都忍不住要哄笑出聲,就連趙玖都是勉強在憋著笑意)年十八,以敢勇應募鄉州,隸赤籍,挽強馳射,勇冠三軍。】


    “有甚麽好笑的!”韓世忠自己臉也是漲得通紅,“這鳥……(意識到趙玖還在場呢他趕緊咬了下舌頭把粗話咽了回去)甚麽編者怎麽還把俺是個小子時候和別人酒後胡言亂語的話都寫進書裏了……再說了,那時當政的什麽三公可是六賊那種人物,這不是在罵俺嘛!”言罷,他卻又小心翼翼地看了趙玖一眼,最後又加了一句,“沒有對現在的諸位相公們不敬的意思……”


    趙玖卻是直接聽樂了,韓世忠這模樣明顯是擔心自己因為他以前看不起三公,然後索性就不給他了吧!當下隻是擺了擺手,示意他們繼續。胡寅也是斂去了麵上的笑容,接著往下讀去。


    【崇寧四年,西夏騷動,郡調兵捍禦,世忠在遣中。至銀州,夏人嬰城自固,世忠斬關殺敵將,擲首陴外,諸軍乘之,夏人大敗。既而以重兵次蒿平嶺,世忠率精銳鏖戰,解去。俄複出間道,世忠獨部敢死士珠死鬥,敵少卻,顧一騎士銳甚,問俘者,曰:“監軍駙馬兀口移也。”躍馬斬之,敵眾大潰。經略司上其功,童貫董邊事,疑有所增飾,止補一資,眾弗平。從劉延慶築天降山砦,為敵所據,世忠夜登城斬二級,割護城氈以獻。繼遇敵佛口砦,又斬數級,始補進義副尉。至藏底河,斬三級,轉進勇副尉。】


    【宣和二年,方臘反、江、浙震動,調兵四方,世忠以偏將從王淵討之。次杭州,賊奄至,勢張甚,大將惶怖無策。世忠以兵二千伏北關堰,賊過,伏發,眾蹂亂,世忠追擊,賊敗而遁。淵歎曰:“真萬人敵也。”盡以所隨白金器賞之,且與定交。時有詔能得臘首者,授兩鎮節鉞。世忠窮追至睦州清溪峒,賊深據岩屋為三窟,諸將繼至,莫知所入。世忠潛行溪穀,問野婦得徑,即挺身仗戈直前,渡險數裏,搗其穴,格殺數十人,禽臘以出。辛興宗領兵截峒口,掠其俘為己功,故賞不及世忠。別帥楊惟忠還闕,直其事,轉承節郎。】


    趙玖這個曆史學得稀爛的普通工科大學生前世也隻是單單知道韓世忠很有名,而且忠心肯定靠得住,所以斤溝鎮那裏才有底氣幾乎是單騎去尋他平叛。但對於韓世忠到底有多厲害,他在靖康建炎之前的那些神仙戰績,從前隻是道聽圖說找人打聽了一番,今天在宋史裏細細讀來,才更覺震撼。


    這簡直是個三國無雙玩家吧?趙玖現在滿腦子畫麵都隻有前世某公司做的遊戲,這一人在敵軍陣中殺進殺出如入無人之境,真的太猛了。


    而傳記的當事人不免也是麵有得色,隻不過再聽一遍辛興宗這種小人奪了自己擒方臘大功的事情,不免還是有些怨念。


    【三年,議複燕山,調諸軍,至則皆潰。世忠往見劉延慶,與蘇格等五十騎俱抵滹沱河。逢金兵二千餘騎,格失措,世忠從容令格等列高岡,戒勿動。屬燕山潰卒舟集,即命艤河岸,約鼓噪助聲勢。世忠躍馬薄敵,回旋如飛。敵分二隊據高阜,世忠出其不意,突二執旗者,因奮擊,格等夾攻之,舟卒鼓噪,敵大亂,追斬甚眾。時山東、河北盜賊蜂起,世忠從王淵、梁方平討捕,禽戮殆盡,積功轉武節郎。】


    【欽宗即位,從梁方平屯浚州。金人壓境,方平備不嚴,金人迫而遁,王師數萬皆潰。世忠陷重圍中,揮戈力戰,突圍出,焚橋而還。欽宗聞,召對便殿,詢方平失律狀,條奏甚悉。轉武節大夫。詔諸路勤王兵領所部入衛,會金人退,河北總管司辟選鋒軍統製。】


    【時勝捷軍張師正敗,宣撫副使李彌大斬之,大校李複鼓眾以亂,淄、青之附者合數萬人,山東複擾。彌大檄世忠將所部追擊,至臨淄河,兵不滿千,分為四隊,布鐵蒺藜自塞歸路,令曰:“進則勝,退則死,走者命後隊剿殺。”於是莫敢返顧,皆死戰,大破之,斬複,餘黨奔潰。乘勝逐北,追至宿遷,賊尚萬人,方擁子女椎牛縱酒。世忠單騎夜造其營,呼曰:“大軍至矣,亟束戈卷甲,吾能保全汝,共功名。”賊駭粟請命,因跪進牛酒。世忠下馬解鞍,飲啖之盡,於是眾悉就降。黎明,見世忠軍未至,始大悔失色。以功遷左武大夫、果州團練使。】


    【詔入朝,授正任單州團練使,屯滹沱河。時真定失守,世忠知王淵守趙,遂亟往。金人至,聞世忠在,攻益急,糧盡援絕。人多勉其潰圍去,弗聽。會大雪,夜半,以死士三百搗敵營。敵驚亂,自相擊刺,及旦盡遁。後有自金國來者,始知大酋是日被創死,故眾不能支。遷嘉州防禦使。】


    便是在座的其他幾位武將帥臣也隻能搖首歎息,要不怎麽連曲端那般驕橫跋扈的人物當日在韓世忠麵前都不敢再放肆,還乖乖挨了他那二十鞭?他潑韓五的名聲可真不是吹出來的,而是這般實打實地真刀真槍拚出來的!雖然在場諸人中在西軍裏資曆最老的是張俊,但一來他張伯英剛才已經被嚇了一回,隻覺得自己怕不是和哪個萬俟卨一樣在這本書裏做了許多不太妙的事情,二來當日趙官家約他與吳大在皇宮的桑林中談話時,便也說的很清楚了。


    你覺得韓世忠治軍平平無奇,那他的這些神仙仗你打得來嘛?!


    那當然還是打不來的,人貴在有自知之明,所以張老財也勉強隻能選擇認命了。


    【還大名,趙野辟為前軍統製。時康王如濟州,世忠領所部勸進。金人縱兵逼城,人心忷懼,世忠據西王台力戰,金人少卻。翌日,酋帥率眾數萬至,時世忠戲下僅千人,單騎突入,斬其酋長,遂大潰。康王即皇帝位,授光州觀察使、帶禦器械。世忠請移都長安,下兵收兩河,時論不從。初建禦營,為左軍統製。是歲,命王淵、張俊討陳州叛兵,劉光世討黎驛叛兵,喬仲福討京東賊李昱,世忠討單州賊魚台。世忠已破魚台,又擊黎驛叛兵,敗之,皆斬以獻。於是群盜悉平,入備宿衛。而河北賊丁順、楊進等皆赴招撫司,宗澤收而用之。】


    【建炎二年,升定國軍承宣使。帝如揚州,世忠以所部從。時張遇自金山來降,抵城下,不解甲,人心危懼,世忠獨入其壘,曉以逆順,眾悉聽命。李民眾十萬亦降,比至,有反覆狀。王淵遣世忠諭旨,世忠知其黨劉彥異議,即先斬彥,驅李民出,縛小校二十九人,送淵斬之。事定,授京西等路捉殺內外盜賊。】


    【金人再攻河南,翟進合世忠兵夜襲悟室營,不克,反為所敗。會丁進失期,陳思恭先遁,世忠被矢如棘,力戰得免。(“都是豬隊友啊。”趙玖心裏暗自吐槽)還汴,詰一軍之先退者皆斬,左右懼。進由是與世忠有隙,尋以叛誅。召世忠還,授鄜延路副總管,加平寇左將軍,屯淮陽,會山東兵拒敵。粘罕聞世忠扼淮陽,乃分兵萬人趨揚州,自以大軍迎世忠戰。世忠不敵,夜引歸,敵躡之,軍潰於沐陽,閤門宣讚舍人張遇死之。】


    好像讀到現在韓世忠才算第一次吃了敗仗,而其人臉上滿是不服氣之意,意思是如果沒有丁進那種豬隊友拖累,策應不利,區區粘罕又算什麽。


    嗯……趙玖心想粘罕現在的確不算什麽了,人都已經在燕京尚書台被金兀術等人一人一錘,錘了個稀巴爛了,但在宋史裏,那還是算個人物的,畢竟也不看看他的對手是誰嘛……


    誒,但這樣一想,是不是張浚傳裏粘罕死前還叮囑金兀術不要冒進蜀中,不要去惹張浚啊?你張德遠這麽有牌麵的嗎?真是不比不知道啊!


    【三年,帝召諸將議移蹕,張俊、辛企宗請往湖南(“張俊小人,你怎麽和劉光世一樣就曉得跑!”韓世忠瞪了一眼身邊的張俊),世忠曰:“淮、浙富饒,今根本地,詎可舍而之他?人心懷疑,一有退避,則不逞者思亂,重湖、閩嶺之遙,安保道路無變乎?淮、江當留兵為守,車駕當分兵為衛,約十萬人,分半扈江、淮上下,止餘五萬,可保防守無患乎?”在陽城收合散亡,得數千人,聞帝如錢塘,即繇海道赴行在。】


    “良臣這裏的確說得好,淮、浙富饒乃我大宋的錢糧根基。”趙玖托著下巴若有所思地看著韓世忠和張俊,“但張卿其實也沒錯,畢竟歸根結底……當日咱們在淮上勝了,如今不就是萬事皆允了?如何還要考慮什麽去湖南還是去別的地方的問題?”


    眾人皆是頷首不及。而小林學士他們聽了半天韓世忠的神仙戰績,有些暈暈乎乎地,此刻卻是反應過來,官家之所以當日寧願立誓就算死也不撤離八公山,便是早就受這本偽書中的故事啟發,知曉一旦退過淮河便會萬事皆休,竭力不願意讓事情發展到這樣的地步嗎?


    張浚隻得在心中扶額,原來劉子羽說得沒錯,官家心裏的確有他自己的一筆賬,還是別人都算不來的那種!


    而一直都是無情的讀書工具人胡寅讀了半天也忍不住喝了口茶,又吃了幾片果脯蜜餞緩緩氣。當他看到接下來的段落時,麵色頓時肅然,又是抬頭看了一眼韓世忠、張俊還有張浚。


    【苗傅、劉正彥反,張浚等在平江議討亂,知世忠至,更相慶慰,張俊喜躍不自持。世忠得浚書,大慟,舉酒酹神曰:“誓不與此賊共戴天!”士卒皆奮。見浚曰:“今日大事,世忠願與張俊身任之,公無憂。”欲即進兵。浚曰:“投鼠忌器,事不可急,急則恐有不測,已遣馮轓甘言誘賊矣。”】


    這段便是和先前張浚傳裏提到的所謂苗劉兵變呼應起來了,按理來說這件事情大家先前已經聽過,有個心理預期了。隻是這回張浚像是忽然想到了什麽,麵色微微一變。


    官家是知曉這本偽書內容的啊!那也就是說,他其實是知道苗傅、劉正彥二人是要作亂的?!


    “臣有罪!”張浚忽然跳出來拱手以對,若不是現在大家都暫時被限製了行動沒那麽方便,看這架勢張相公怕是直接要當堂下拜。而眾人皆是一驚,心想官家之前不是說過無需為這本偽書中的行止向他請罪了麽,更何況你張相公在這段還是大大的忠臣,有何罪可請。胡寅倒是暗自冷哼了一聲,心想倒要看看你張德遠又要出來搞什麽事情來作妖。


    趙玖也是無奈以對:“德遠何罪之有?而且朕先前已經立了規矩,這本偽書裏的事情無需在此論罪……”


    “非是和這本偽書有關。”張浚的神色愈發懇切,“而是臣想起了當日在斤溝鎮的舊事。當時人心惶惶,眾人皆是手足無措,臣也是出於無奈,卻提了過河去尋劉正彥、苗傅二人的荒悖言語……臣沒有識人之明,不知此二人竟是這般狼子野心人物,差點因為自己的諫言陷官家於危難之中,而官家……大約是知曉這二人事情的,卻也未曾責怪臣,臣著實慚愧。”


    趙玖聽完甚至有些心虛,苗劉兵變什麽的……其實張相公你想多了啊!真以為自己還能把宋史倒背如流了?其實他最開始除了韓世忠、嶽飛還有萬俟卨、秦檜、金兀術這些實在太有名的人物以外,對其他人幾乎都是茫然一無所知,甚至連你張德遠還有人家趙鼎趙相公也是不怎麽認識的,所以斤溝鎮平叛那次真的是樸實無華,完全是衝著人家韓世忠的名字去做得決斷,而你張浚胡言亂語了什麽去找苗傅、劉正彥,其實趙官家自己早就忘了還有這回事了。


    但既然張浚自己提出來了,那就姑且還要當個嚴肅問題來回複一下。趙玖斟酌了一下,回道:“德遠不必如此,你又不知道苗劉二人的事情,當時出於大局考慮隨口說了個建議算不得什麽事情。而便是朕……雖然知曉在偽書中這苗劉二人犯下如此大逆不道之舉,可做事情是要看眼前的,就像對萬俟卿還有張伯英一般,不能因為沒有發生的事情就無端指摘他們。隻能說,朕的確心裏大約是有些不安,但到底還是希望能夠勸誘人向善行事……”


    眾人聞言,卻是又立刻轉眼去看在場的另一個人,而曲端此時早便沒了往日跋扈的威風,其實他從之前聽聞官家是早就了解過這偽書中故事時便有了些想法,此時官家雖然沒有點他的名,但絲毫不妨礙他心中有所震動。那日官家賜他雕弓還有那些言語,看似是在用誓言約束他往後好自為之,可如今想來……


    官家竟然是想救他的命,不忍他犯下大錯乃至落到這偽書中那般下場嗎?!


    一時間曲端這個二十多年的西軍宿將頓時又紅了眼眶,卻不想學張浚那般動輒又哭又鬧丟了麵子,便還是強咬牙忍住了眼淚,但往日能說會道的那張嘴此刻卻再也不知該說些什麽。


    但趙玖其實更加心虛了。說實話……如果他真的知道曲端在曆史上有那般跋扈,當日還會不會派胡寅去關西這般處置,可就兩說了。


    但話又說回來,這不曆史學得爛也有學得爛的好處嘛!真要認真通讀宋史的話,看起來你們在座的諸位除了嶽飛那是打著燈籠都找不出來有啥黑料,批鬥起來其實你們人人都有份。


    他要是真的認真讀過宋史,知道什麽富平之戰這種事情,在南陽的時候還敢應了張浚的請求讓他去巴蜀經營地方?還有你胡寅,你還在給張浚的書信裏給秦檜這種陰間人說好話的?這種人能行?


    所以,怕不是還真得慶幸他自己前世少讀了這些沒用的書。知道的越多,說不定做得還越錯呢。


    而在眾人眼中,官家隻是與曲端心照不宣地沉默對視了一眼,之後便再度眼神示意胡寅繼續往下去讀。


    【三月戊戌,以所部發平江。張俊慮世忠兵少,以劉寶兵二千借之。舟行載甲士,綿互三十裏。至秀州,稱病不行,造雲梯,治器械,傅等始懼。初,傅、正彥聞世忠來,檄以其兵屯江陰。世忠以好語報之,且言所部殘零,欲赴行在。傅等大喜,許之,至矯製除世忠及張俊為節度使,皆不受。時世忠妻梁氏及子亮為傅所質,防守嚴密。朱勝非紿傅曰:“今白太後,遣二人慰撫世忠,則平江諸人益安矣。”於是召梁氏入,封安國夫人,俾迓世忠,速其勤王。梁氏疾驅出城,一日夜會世忠於秀州。未幾,明受詔至,世忠曰:“吾知有建炎,不知有明受。”斬其使,取詔焚之,進兵益急。】


    這一段實在太長了,讀到這裏胡寅不得不稍微緩口氣。而韓世忠看起來已經被這書裏的內容給驚得愣在了原地,倒是趙玖見他這般訝異,反而好言勸道:“朕早知良臣是對朕絕無二心的,不然如何敢在斤溝鎮單騎去尋你?而梁夫人也確是個忠義無雙的奇女子……得此佳配,良臣真是好福氣啊。”


    而文官那裏,李光卻是歎了口氣:“朱勝非雖然為人滑頭了些,又慣是小人心思,隻是在這裏倒還真是做了件好事,至少大義不虧。”他們如何看不出,朱勝非也是存了想解救韓世忠家屬,助其平叛的心思,才會有這番話語?而梁夫人一介女流也有這般身手與膽識,著實也讓在座諸人敬佩。


    【傅等大懼。次臨平,賊將苗翊、馬柔吉負山阻河為陣,中流植鹿角,梗行舟。世忠舍舟力戰,張俊繼之,劉光世又繼之。軍少卻,世忠複舍馬操戈而前,令將士曰:“今日當以死報國,麵不被數矢者皆斬。”於是士皆用命。賊列神臂弩持滿以待,世忠瞋目大呼,挺刃突前,賊辟易,矢不及發,遂敗。傅、正彥擁精兵二千,開湧金門以遁。世忠馳入,帝步至宮門,握世忠手慟哭曰:“中軍吳湛佐逆為最,尚留朕肘腋,能先誅乎?”……】


    讀到這裏胡寅忍不住咳嗽了一聲,有些猶豫地去抬頭看趙玖。雖然官家先前已經明說了這書裏的官家和他沒什麽關係,是什麽幻境啟示給他的一個錯誤……錯誤道路,但當麵讀到書中的官家諸多怪異行止,胡寅還是有些緊張。畢竟官家當日去見韓世忠的時候,他可也在場跟著的,這什麽一見麵就拉著手哭哭啼啼的也太……


    趙玖倒是沒有絲毫覺得被冒犯的感覺,他心理素質好得很,畢竟他是他,完顏構是完顏構,能有什麽代入感?聽到這裏他甚至也恨不得在心中暗自嘲笑完顏構真是菜,所以聽到胡寅忽然頓住了倒還一時有些疑惑,過了會兒才反應過來他們到底在顧慮什麽。


    “無妨,明仲繼續讀下去就是了。”趙玖臉上滿是輕鬆的笑意,“這偽書中的官家和朕並沒有什麽關係,硬要說的話,算是給朕的一個反麵教材,時刻警醒朕不要學其人這般行事……所以諸位卿家便是讀到些什麽,對其人有何不滿,朕不但不會怪罪諸位,甚至還樂意與諸位一同批判一番。”


    胡寅隻得點頭稱是,然後繼續往下讀。


    【世忠即謁湛,握手與語,折其中指(“噗。”趙玖又差一點喝到一半把水噴出來,這樣竟然也可以?而韓世忠自己都有些尷尬,他仿佛想起自己當時在斤溝鎮握住官家的手的時候,官家似乎也是有些欲言又止的表情,而被韓世忠這麽大力握過手的另一個受害人此刻正在麵無表情地當他的讀書工具人。),戮於市,又執賊謀主王世修以屬吏。詔授武勝軍節度使禦營左軍都統製。請於帝曰:“賊擁精兵,距甌、閩甚邇,儻成巢窟,卒未可滅,臣請討之。”於是以為江、浙製置使,自衢、信追擊,至漁梁驛,與賊遇。世忠步走挺戈而前,賊望見,咋曰:“此韓將軍也!”皆驚潰。擒正彥及傅弟翊送行在,傅亡建陽,追禽之,皆伏誅。世忠初陛辭,奏曰:“臣誓生獲賊,為社稷刷恥,乞殿前二虎賁護俘來獻。”至是,卒如其言。帝手書“忠勇”二字,揭旗以賜。授檢校少保、武勝昭慶軍節度使。】


    “好!不愧是你韓良臣。”趙玖聽完也是撫掌讚歎道,“既是天下無雙的勇將,那這忠勇二字自然是擔得起。”


    結合之前張浚的傳,這個苗劉兵變的事情可以說又進一步被完善了,一直沉默不語的小林學士也是又在自己的筆記上添了些內容,趙玖甚至有些懷疑他是不是在聽完所有人的傳記之後能給完顏構還原出一個簡略版的高宗本紀來。


    這麽一想,他甚至有些羨慕小林學士了,自己雖然是個穿越者,但畢竟還是擔了趙宋官家的名頭和這身皮囊,雖然胡亂尋了個理由把自己摘出去,但到底還是有些心虛的。隻有像小林學士這樣的,才是真正愉快的吃瓜群眾啊。


    愉快到都有時間去推敲什麽年號之類的玩意兒了。


    不過趙玖還是覺得應該要想辦法活躍活躍氣氛,似乎在場眾人還是因為自己這個官家在這裏就顯得拘謹起來了。但話又說回來,武將們的傳似乎裏麵都是大量的戰紀,聽完除了覺得很厲害,似乎也的確沒什麽可說的。思來想去他還是決定再給大家發點吃喝啥的,雖然不清楚這個空間的運作機製到底是怎麽一回事,但畢竟大家也都連續在這裏坐了這麽長時間,趙玖都有些擔心年紀最大的呂公相身體還撐不撐得住。


    不過看起來……老人家還是很有精神的樣子啊?


    想到這裏他便又給在場諸人點了份果盤出來,還特意加了幾片哈密瓜,料想這些常年生活在中原和南方的宰執們應該是沒吃過的,而關西的武將們也許見過,但宋朝的水果能有後世科學栽培出來的甜嗎?反正趙玖也不擔心穿幫,問就是耶律大石從西域帶來的,他們總不能去可敦城找耶律大石去對質吧。


    不出所料,眾人一口下去頓時眼睛都直了,這官家禦賜的果品果然就是不同凡響,殊不知在12世紀就算是先前奢靡至極的道君皇帝也吃不到這麽甜這麽好吃的瓜啊!像韓世忠他們都有些遺憾官家到底是講究人,賞賜果品都是一小片一小片的,這麽好吃的瓜合該一剖兩半直接抱著用勺子舀著吃啊,那才叫過癮。


    倒是曲端還略微回憶了一下他們會盟的宴會上,耶律大石還有那個什麽高昌回鶻王真的有帶這麽好吃的瓜?他咋完全沒印象了。難道是因為太少了不夠分所以隻是私下裏給官家嚐了幾個?那還真是有夠小氣的。


    而張浚吃著瓜心裏卻是更加遺憾了,本來嘛,會盟這種大事他居然無緣在場,就已經足以讓這個以武侯為目標的年輕宰執不說抱憾終身吧,至少也得抑鬱一段時間了,而且耶律大石還給官家帶了這麽多好東西,自己連飽個眼福的機會都沒有……


    誒,好像也不至於,官家帶他們吃甜瓜,這不就是心裏還想著他們呢嘛。


    於是在香甜的瓜果的調劑下,氣氛似乎稍微熱絡了一些。就連胡寅讀書都聽起來多了幾分生動。


    【兀術將入侵(“是你啊,終於來了。”眾人麵麵相覷,幾乎都從對方眼中讀出了這個意思),帝召諸將問移蹕之地,張俊、辛企宗勸自鄂、嶽幸長沙(這回不用韓世忠去瞪他,張老財自己就先搖頭,然後幾乎懇求的看了一眼趙玖,隻是官家似乎並沒打算搭理他),世忠曰:“國家已失河北,山東,若又棄江、淮,更有何地?”於是以世忠為浙西製置使,守鎮江。既而兀術分道渡江,諸屯皆敗,世忠亦自鎮江退保江陰。杜充以建康降敵,兀術自廣德破臨安,帝如浙東。世忠以前軍駐青龍鎮,中軍駐江灣,後軍駐海口,俟敵歸邀擊之。帝召至行在,奏:“方留江上截金人歸師,盡死一戰。”帝謂輔臣曰:“此呂頤浩在會稽,嚐建此策,世忠不謀而同。”賜親劄,聽其留。】


    【會上元節,就秀州張燈高會,忽引兵趨鎮江。及金兵至,則世忠軍已先屯焦山寺。金將李選降,受之。兀術遣使通問,約日大戰,許之。(聽到這裏倒是吳玠差點笑出聲來,有當日在坊州完顏婁室久攻不下氣急敗壞那意思了,但是笑著笑著他忽然發現一個問題,他好像還真是打不過婁室的,要是當日婁室真的應了去和他單挑……???)戰將十合,梁夫人親執桴鼓,金兵終不得渡。(諸人皆是肅然,雖然先前便有聽聞梁夫人以巾幗之身隨軍征戰的事跡,卻不料竟然如此英勇)盡歸所掠假道,不聽;請以名馬獻,又不聽。(趙玖已經笑得難以自持,果然四太子不論在哪個位麵都是吃癟的諧星擔當嗎?而韓世忠見官家笑得這般莫名,一時間倒有些尷尬。)撻懶在濰州,遣孛堇太一趨淮東以援兀術,世忠與二酋相持黃天蕩者四十八日。太一孛堇(“這誰啊,不認識。”眾人皆是一片茫然)軍江北,兀術軍江南,世忠以海艦進泊金山下,預以鐵綆貫大鉤授驍健者。明旦,敵舟噪而前,世忠分海舟為兩道出其背,每縋一綆,則曳一舟沉之。兀術窮蹙,求會語,祈請甚哀。(趙玖笑得差點滑到桌子下麵去了,若是換了個別人正在讀書的胡寅肯定要生氣了,但瞧見是官家,也隻能無奈歎氣,更何況也不止官家一人笑得這麽開心,曲端也是笑得忍不住都要錘桌子了)世忠曰:“還我兩宮,複我疆土,則可以相全。”兀術語塞。又數日求再會,言不遜,世忠引弓欲射之……】


    曲端聽到這裏實在忍不住歎了口氣:“潑……韓郡王你不中用啊,咋沒一箭把他射死。”


    而韓世忠聞言直接瞪了他一眼,冷笑道:“那換你來?也不知道那天在堯山婁室棄了弓衝起來後你瞄了半天瞄了個啥?你這廢物還來提點俺了?不中用的是你吧!”


    曲端少見的直接被噎了回去。他本想說明明是我先一箭救了官家的,但仔細一想,婁室當時開弓瞄準官家,那就是個靶子,還真做不得數……


    【亟弛去,謂諸將曰:“南軍使船欲如使馬,奈何?”募人獻破海舟策。閩人王某者,教其舟中載土,平版鋪之,穴船版以棹槳,風息則出江,有風則勿出。海舟無風,不可動也。又有獻謀者曰:“鑿大渠接江口,則在世忠上流。”兀術一夕潛鑿渠三十裏,且用方士計,刑白馬,剔婦人心,自割其額祭天。次日風止,我軍帆弱不能運,(“不是,就不吐槽四太子你咋也玩欽宗那套什麽六丁六甲妖術的問題了,你脫脫一個大元丞相編宋史咋還嘴瓢了什麽我軍都出來了……”趙玖暗自扶額吐槽,隻是這笑點也隻有他一個人能發現了)金人以小舟縱火,矢下如雨。孫世詢、嚴允皆戰死,敵得絕江遁去。世忠收餘軍還鎮江。】


    【初,世忠謂敵至必登金山廟,觀我虛實。乃遣兵百人伏廟中,百人伏岸滸,約聞鼓聲,岸兵先入,廟兵合擊之。金人果五騎闖入,廟兵喜,先鼓而出,僅得二人。逸其三,中有絳袍玉帶、既墜而複馳者,詰之,乃兀術也。(“不中用的東西,居然讓他給跑了。”韓世忠暗暗罵了一句,“不過反正俺是立了誓的,今後直搗黃龍府,必然是要把那兀術給活剮了!”)是役也,兀術兵號十萬,世忠僅八千餘人。帝凡六賜劄,褒獎甚寵。拜檢校少保、武成感德軍節度使,神武左軍都統製。】


    小林學士……哦,這次西夏戰事了結,回到中樞以後就該是小林尚書了,聽完這段,忽然問道:“這段大概便是先前趙相公的傳裏提到的,韓郡王大敗金人於黃天蕩吧?因為這場戰鬥隻存在於這本偽書裏,我們都未曾經曆過,所以郡王當時聽了不免有些疑惑……”


    就連趙鼎也不免有些驚訝:“林尚書的記性真是令人印象深刻。古人所說的耳聞則誦,過目不忘也不過如此了吧。”不過小林學士隻是微笑著指了指手邊的筆記:“趙相公過獎,隻是林某閑來無聊便擅自記錄了些東西而已,哪有那麽誇張。”


    而趙玖隻能吐槽小林學士果然心思細膩,關注點都和別人不一樣。別人沉迷觀察文中自己的事情或者找別人的黑料,隻有他因為事不關己反而樂得自在。


    【建安範汝為反,辛企宗等討捕未克,賊勢愈熾。以世忠為福建、江西、荊湖宣撫副使,世忠曰:“建居閩嶺上流,賊沿流而下,七郡皆血肉矣。”亟領步卒三萬,水陸並進。次劍潭,賊焚橋,世忠策馬先渡,師遂濟。賊盡塞要路拒王師,世忠命諸軍偃旗仆鼓,徑抵鳳凰山,頫瞰城邑,設雲梯火樓,連日夜並攻,賊震怖叵測。五日城破,汝為竄身自焚,斬其弟嶽、吉以徇,禽其謀主謝向、施逵及裨將陸必強等五百餘人。世忠初欲盡誅建民(“嗯??!”趙玖走神了好一會兒聽到這裏忽然精神了,毫不客氣地瞪了韓世忠一眼。而韓世忠也是張口欲言,卻又不知道該說什麽),李綱自福州馳見世忠曰:“建民多無辜。”世忠令軍士馳城上毋下,聽民自相別,農給牛穀,商賈馳征禁,脅從者汰遣,獨取附賊者誅之。民感更生,家為立祠。捷聞,帝曰:“雖古名將何以加。”賜黃金器皿。】


    “官家,臣……”迎著趙玖嚴厲而不讚同的目光,韓世忠一時語塞,最後硬是憋出來一句,“建安乃我大宋領地,就算有賊寇造反,百姓也確實是無辜的,臣……絕不會犯這種事情。”


    “不是說這個。”趙玖搖了搖手,“大宋子民不可屠,難道黨項、契丹、女真百姓便屠得嗎?”他似笑非笑地看了韓世忠一眼,“現在知道朕為什麽派楊沂中做監軍和胡明仲一起在延安看著你了?”


    不等他表忠心發誓,趙玖便也隻是歎氣:“朕也知曉西軍與西夏百年血仇,不是這麽輕描淡寫便能一筆勾銷的,但有些事總歸是要向前看的,如今西夏國主李乾順都已經身死國滅,若是讓仇恨的種子這般代代相傳下去,以後遲早會結出惡果反噬自身,說到底,那些黨項人百年之後總歸也還是要漢化成為中華子民的,而真要溯及出身,念及昔年五胡亂華、五代十國故事,又有幾人能拍著胸脯說自己祖上沒有半點胡人血統?所謂胡漢之別不過一時之說罷了,願奉我中國為正溯者,皆應為我中華子民,不要搞這些歧視。”


    而胡寅這時小心翼翼地問道:“那女真人也是如此嗎?官家在會盟文書裏隻提到遼、蒙古、高麗、大……大理?為中國正溯……”


    “那便等打到黃龍府再說吧。”趙玖有些不耐煩地揮了揮手。而張浚隻是在心裏冷笑胡明仲現在在這裏操什麽閑心,仔細一讀便知道官家的話術其實是留了餘地的,隻說女真起於白山黑水,未能究其根本,說不定等打到黃龍府那小國主或是什麽別的人代表金國投降了,這起源就能考出來了嘛!


    說到底,該怎麽辦還不都是官家一句話的事情?


    縱然胡寅不知道張浚在心裏是怎麽替官家編排的,但當日趙玖對宗澤以萬民為誓的時候,他的確是在場的,什麽犁庭掃穴之類的話聽了總歸是不能當耳旁風的,固然當日是一時情勢所需,但身為一個在外主政了兩三年的地方大員,本能地也對這種潛在的民族矛盾問題是有些警覺的。隻不過官家現在顯然也沒法給出什麽答複,隻能說他未雨綢繆,想得有那麽點多。


    趙玖見素來耿直的胡寅眼看又要陷入邏輯悖論開始自閉,忍不住在心裏又是哀歎一聲。這胡明仲嘛其實哪兒都好,辦事能力強,人品端直,而且在關西幾年眼看著還算學出來了點,說不定比留在東京的張相公都知兵了(張浚忽然覺得鼻子一癢忍不住想打個噴嚏,但是又硬生生忍了回去),但怎麽就不能學你老大哥趙相公稍微豁達點,想不通的事情就不要鑽牛角尖嘛。而且要說還有什麽缺點,大概就是實在有些不解風情,趙官家難得開個玩笑玩個諧音梗都不願意接,信不信當時如果是張浚在,肯定麻溜地跟上再吹五塊錢的。


    當然,趙玖是不知道以張相公那個詩歌水平別說五塊錢的了,五毛錢的寫出來都未必好使。不過胡寅再怎麽不會察言觀色,官家不想談這回事的意思已經明明白白寫在臉上了,他也隻好老老實實接著讀書。


    【世忠因奏江西、湖南寇賊尚多,乞乘勝討平。廣西賊曹成擁餘眾在郴、邵。世忠既平閩寇,旋師永嘉,若將就休息者。忽由處、信徑至豫章,連營江濱數十裏,群賊不虞其至,大驚。世忠遣人招之,成以其眾降,得戰士八萬,遣詣行在。遂移師長沙。時劉忠有眾數萬,據白麵山,營柵相望。世忠始至,欲急擊,宣撫使孟庾不可,世忠曰:“兵家利害,策之審矣,非參政所知,請期半月效捷。”(張浚聽到這裏和對麵的嶽飛不約而同地對視了一眼,嶽飛的表情越是誠懇,他便越是覺得尷尬,左顧右盼了一番卻發現官家似乎也帶著笑意瞥了他一眼,更是臉色又紅了幾分,還是邊上的趙鼎實在不忍心隻好又給他手裏塞了個蘋果,讓他吃點東西轉移下注意力)遂與賊對壘,弈棋張飲,堅壁不動,眾莫測。一夕,與蘇格聯騎穿賊營,候者嗬問,世忠先得賊軍號,隨聲應之,周覽以出,喜曰:“此天錫也。”夜伏精兵二千於白麵山,與諸將拔營而進,賊兵方迎戰,所遣兵已馳入中軍,奪望樓,植旗蓋,傳呼如雷,賊回顧驚潰,麾將士夾擊,大破之,斬忠首,湖南遂平。授太尉,賜帶(“好家夥,完顏構你這陰間人也太他媽小氣了,玉帶還能批發量產的啊?!我給老韓發了玉帶以後都隻係金帶了!”趙玖又是差點被噎住)、笏,仍敕樞密以功頒示內外諸將。師還建康,置背嵬軍,皆勇鷙絕倫者。九月,為江南東、西路宣撫使,置司建康。】


    韓世忠常年駐軍關西,對嶽飛南下洞庭平鍾相之亂的事情就算有所耳聞,但顯然邸報並不會把什麽“當朝樞密院相用全家老小百來餘口性命為嶽飛擔保”,之後又不得不親自南下督師,還氣急敗壞地與嶽飛約期十日平叛這種事情詳詳細細地發出去。所以他見張浚和嶽飛之間眼神交換一番之後張相公的臉色越來越古怪,甚至多了幾分尷尬之色,不由地也有些好奇。


    而趙玖雖然知道張浚什麽賭咒發誓之類的事情,但他到了洞庭那裏,在嶽飛軍中又發生了些什麽,發回來的軍報顯然也是不可能寫得那麽仔細的,便也帶著好奇的目光看了張浚一眼,當然他想得是如果張相公實在好麵子不想說也行。


    而張浚轉了轉眼睛,也的確是不太想說的,但是嶽飛見官家有詢問的意思,又覺得似乎說出來也沒什麽,便開口道:“當日張樞相曾與臣約期十日平定鍾相楊幺之亂……”


    “好了,朕大概知道了。”瞥見張浚的臉上一分分退卻了血色,一幅欲言又止的模樣,趙玖已經大概在心中猜出來是怎麽回事了。能是怎麽回事?肯定是張德遠這個不知兵的見嶽飛駐軍不前,實在覺得掛不住麵子,便發了一通脾氣還是如何,最後被飛哥幹脆利落的手段打臉了唄,那還是少說兩句給他留上幾分麵子吧。


    【三年三月,進開府儀同三司,充淮南東、西路宣撫使,置司泗州。時聞李橫進師討偽齊,議遣大將,以世忠忠勇,故遣之。仍賜廣馬七綱,甲千副,銀二萬兩,帛二萬匹;又出錢百萬緡,米二十八萬斛,為半歲之用。命戶部侍郎姚舜明詣泗州,總領錢糧;倉部郎官孫逸如平江府、常秀饒州,督發軍食。李橫兵敗還鎮,世忠不果渡淮。】


    【四年,以建康、鎮江、淮東宣撫使駐鎮江。是歲,金人與劉豫合兵,分道入侵。帝手劄命世忠飭守備,圖進取,辭旨懇切。世忠受詔,感泣曰:“主憂如此,臣子何以生為!”遂自鎮江濟師,俾統製解元守高郵,候金步卒;親提騎兵駐大儀,當敵騎,伐木為柵,自斷歸路。會遣魏良臣使金,世忠撤炊爨,紿良臣有詔移屯守江,良臣疾馳去。世忠度良臣已出境,即上馬令軍中曰:“眡吾鞭所向。“於是引軍次大儀,勒五陣,設伏二十餘所,約聞鼓即起擊。良臣至金軍中(趙玖和韓世忠自己都沒忍住嗤笑了一下,這人名字也太巧了點恰好和韓世忠的字一樣,聽起來格外喜感),金人問王師動息,具以所見對。聶兒孛堇聞世忠退,喜甚,引兵至江口,距大儀五裏;別將撻孛也擁鐵騎過五陣東。世忠傳小麾鳴鼓,伏兵四起,旗色與金人旗雜出,金軍亂,我軍迭進。背嵬軍各持長斧,上揕人胸,下斫馬足。敵被甲陷泥淖,世忠麾勁騎四麵蹂躪,人馬俱斃,遂擒撻孛也等二百餘人。所遣董旼亦擊金人於天長縣之鵶口,擒女真四十餘人。解元至高郵,遇敵,設水軍夾河陣,日合戰十三,相拒未決。世忠遣成閔將騎士往援,複大戰,俘生女真及千戶等。世忠複親追至淮,金人驚潰,相蹈藉,溺死甚眾。捷聞,群臣入賀,帝曰:“世忠忠勇,朕知其必能成功。”沈與求曰:“自建炎以來,將士未嚐與金人迎敵一戰,今世忠連捷以挫其鋒,厥功不細。”帝曰:“第憂賞之。”於是部將董旼、陳桷、解元、呼延通等皆峻擢有差。論者以此舉為中興武功第一。】


    趙玖聽完這段卻是莫名想起那個被自己差遣去做使者渡河去蒲津見兀術的高麗國際友人鄭知常了,而當時在場的胡寅顯然也是如此。見眾人皆是有些疑惑,趙玖便將這一段小插曲講解給了眾人聽,當然出於麵子他還是略掉了什麽又是人參又是雪蓮的,這當著這麽多相公的麵說出來,少不得又要被說無端輕佻。而張浚聽完又是愣在當場,繼而暗暗嫉妒胡明仲在關西可以隨行官家參與這麽多庶務要事。


    金河會盟你沒去成,但這麽多名場麵你可一個都沒少啊!


    而胡寅隻是對他嫉妒的眼神置若罔聞,繼續往下念了起來。


    【時撻懶屯泗州,兀術屯竹塾鎮,為世忠所扼,以書幣約戰,世忠許之,且使兩伶人以橘、茗報聘。會雨雪,金饋道不通,野無所掠,殺馬而食,蕃漢軍皆怨。兀術夜引軍還,劉麟、劉猊棄輜重遁。】


    【五年,進少保。六年,授武寧安化軍節度使、京東淮東路宣撫處置使,置司楚州。世忠披草萊,立軍府,與士同力役。夫人梁親織薄為屋。(眾人皆是感歎昔日在南陽,吳貴妃也是與官家一同在營中艱苦勞作,隻有這般與將士們同甘共苦,他們才會奮力死戰啊)將士有怯戰者,世忠遺以巾幗,設樂大宴,俾婦人妝以恥之,故人人奮厲。撫集流散,通商惠工,山陽遂為重鎮。劉豫兵數入寇,輒為世忠所敗。】


    【時張浚以右相視師,命世忠自承、楚圖淮陽。劉豫方聚兵淮陽,世忠即引軍渡淮,旁符離而北,至其城下。為賊所圍,奮戈一躍,潰圍而出,不遺一鏃。呼延通與金將牙合孛堇搏戰,扼其吭而禽之,乘銳掩擊,金人敗去。既而圍淮陽,賊堅守不下,約曰:“受圍一日,則舉一烽。”至是,六烽具舉,兀術與劉猊皆至。世忠求援於張俊,俊以世忠有見吞意,不從。(“咳。”趙玖在韓世忠要發怒之前就趕緊咳嗽了一聲,示意對方不要衝動,而張俊已經嚇得也和先前的萬俟卨一樣縮在椅子裏了。隻是萬俟卨左手邊是劉子羽,還可以往右邊縮一縮,而張俊的右手邊是韓世忠,左手邊卻是另一個在這偽書裏和他有過節的嶽鵬舉,而其人雖然麵無表情,隻是輕飄飄看他一眼也是讓人心中發毛)世忠勒陣向敵,遣人語之曰:“錦衣驄馬立陣前者,韓相公也。”或危之,世忠曰:“不如是,不足以致敵。”敵果至,殺其導戰二人,遂引去。尋詔班師,複歸楚州,淮陽之民,從而歸者以萬計。】


    “好了。”趙玖直接揮手打斷了張俊想要辯解的意思,“朕知曉你想說些什麽,也知道你們這些老西軍的沉屙頑疾,視軍隊都為自己的私產,對不對?便是當日在京東,嶽鵬舉差遣你麾下田師中部與李成主力接戰,你敢說你沒有心存怨念?”


    但說到最後,趙玖複又歎氣:“張卿……伯英啊,你既當日在下蔡,在淮上未曾會錯朕的意思,未曾辜負朕,隻要往後大節不虧,朕與你君臣之間總歸還是會有個好說法的……”


    張俊聞言隻是愈發惶恐,最終還是低頭沉默不語。


    張俊惶恐的態度其實也在眾人意料之內,畢竟最近朝中風傳的什麽“三大案”,這其中仔細說來最要命的一樁便是這張太尉手下統製官張宗顏擅自渡河出兵乃至大敗而歸的事情,雖然官家目前的態度還懸而未決,但接連傳召了幾批回京述職的地方官吏進行考問,不由得讓人心生遐想。


    隻不過趙玖很顯然不可能在這裏給出什麽正式答複來,也懶得因為此事繼續費什麽口舌。畢竟現在是在讀人家韓世忠的傳記呢,弄這些事情出來豈不掃興。


    【三月,除京東、淮東宣撫處置使兼節製鎮江府,仍楚州置司。四月,賜號“揚武翊運功臣”,加橫海、武寧、安化三鎮節度使。九月,帝在平江,世忠自楚州來朝。】


    【十月,邊報急,劉光世欲棄廬州還太平,張俊亦請益兵。都督張浚曰:“今日之事,有進擊,無退保。”(“是你張德遠一貫頭鐵f2a莽上去的模樣沒錯了。”趙玖又是在心中暗自扶額以對,“隻不過的確需要你這種人啊,不然這完顏構怕是連臨安都待不下去了。”)於是世忠引兵渡淮,與金將訛裏也力戰。劉猊將寇淮東,為世忠兵扼,不得進。七年,築高郵城,民益安之。


    【初,世忠移屯山陽,遣間結山東豪傑,約以緩急為應,宿州馬秦及太行群盜,多願奉約束者。金人廢劉豫,中原震動,世忠謂機不可失,請全師北討,招納歸附,為恢複計。會秦檜主和議,命世忠徙屯鎮江。(眾人齊齊哀歎了一聲)世忠言:“金人詭詐,恐以計緩我師,乞留此軍蔽遮江、淮。”又力陳和議之非,願效死節,率先迎敵;若不勝,從之未晚。又言王倫、藍公佐交河南地界,乞令明具無反覆文狀為後證。章十數上,皆慷慨激切,且請單騎詣闕麵奏,帝率優詔褒答。後金果渝盟,鹹如其言。】


    趙玖聽到這裏幾乎是要破口大罵了,這都多少次了這陰間人怎麽就記吃不記打呢,議和議和就他媽想著議和。然而眾人見官家的眼神有些發冷,卻是以為官家聽到這裏金人背盟一事,想起他自己讓嶽飛與張俊搶在和約達成之前率先進攻偽齊,取了京東五路毀約之事,感覺心中不爽了。


    但那日官家在胙城的確說得沒錯,宋金之間血海深仇,便是金人主動乞和,官家都還心中意氣難平,可這書裏的官家卻又如何能夠率先這般搖尾乞憐,連一戰都不肯便隻想乞求偏安一隅?


    而韓世忠也是有些目瞪口呆,隻覺得眼前的官家比起這書裏的昏庸官家,不光是氣度和膽識不可相提並論,似乎還有那麽一絲……用力過猛了?


    不然呢?自己在這偽書裏尚且要表請戰,而當日在白馬,若不是呂公相出言讓他們幾位領兵的大將趕緊攔住官家不至於讓他獨走,他怕不是真要去什麽八公山落草為寇重頭再來吧?


    小林尚書更是在心裏哀歎自己前些日子叮囑自家那個子侄梅櫟的話到底還是輕了點,再結合官家當麵那樣暴力“封還”二聖賀表的行徑,這官家哪裏隻是偶爾會上頭啊,也不知道小梅舍人去麵聖經曆了那麽一遭有沒有被嚇到。


    【金使蕭哲之來,以詔諭為名,世忠聞之,凡四上疏言:“不可許,願舉兵決戰,兵勢最重處,臣請當之。”又言:“金人欲以劉豫相待,舉國士大夫盡為陪臣,恐人心離散,士氣凋沮。”且請馳驛麵奏,不許。既而伏兵洪澤鎮,將殺金使,不克。】


    趙玖完全能夠想象得出曆史上韓世忠此時該有多麽絕望,多麽恨鐵不成鋼。然而就是麵對這樣的陰間官家,在座的各位也都還在勤勤懇懇任事,無怨無悔地為了國家鞠躬盡瘁,他不禁在心中幽幽地歎了口氣。


    完顏構,你憑什麽擁有靖康建炎紹興幾朝這麽多的忠臣良將啊?!憑什麽啊?!


    然而他頓時又清醒地認識到,從宗澤,到韓世忠到嶽飛,他們真的發自內心愛戴這樣的君主嗎?他們盡臣子的本分,也不過是不想辜負這大好河山,不想對不起天下的千萬百姓啊。


    而自己如今雖然被別人吹捧一番勉強有了個什麽“中興之主”的樣子,但捫心自問,自己這個官家和萬民蒼生比起來又算個什麽啊?


    不過是還在盡力而為,希望不要辜負他人,也不要辜負自己罷了。


    【九年,授少師。十年,金人敗盟,兀術率撒離曷、李成等破三京,分道深入。八月,世忠圍淮陽,金人來救,世忠迎擊於泇口鎮,敗之。又遣解元擊金人於潭城,劉寶擊於千秋湖,皆捷。親隨將成閔從統製許世安奪淮陽門而入,大戰門內。世安中四矢,閔被三十餘創,複奪門出。世忠奏其功,擢武德大夫,閔由是知名。世忠進太保,封英國公,兼河南、北諸路招討使。】


    【十一年,兀術恥順昌之敗,複謀再入,詔大合兵於淮西以待。既而金敗於柘皋,複圍濠州。世忠受詔救濠,以舟師至招信縣,夜以騎兵擊金人於聞賢驛,敗之。金人攻濠州,五日而破。破三日,世忠至,楊沂中軍已南奔。世忠與金人戰於淮岸,夜遣劉寶溯流將劫之,金人伐木塞赤龍洲,扼其歸路,世忠知之,全師而還。金人自渦口渡淮北去,自是不得入侵。世忠在楚州十餘年,兵僅三萬,而金人不敢犯。】


    【秦檜收三大將權,四月,拜樞密使,遂以所積軍儲錢百萬貫,米九十萬石,酒庫十五歸於國。世忠既不以和議為然,為檜所抑。及魏良臣使金,世忠又力言:“自此人情消弱,國勢委靡,誰複振之?北使之來,乞與麵議。”不許,遂抗疏言檜誤國。檜諷言者論之,帝格其奏不下。世忠連疏乞解樞密柄,繼上表乞骸。(趙玖聽到這裏鼻子一酸,幾乎差點要落淚)十月,罷為醴泉觀使、奉朝請,進封福國公,節鉞如故。自此杜門謝客,絕口不言兵,時跨驢攜酒,從一二奚童,縱遊西湖以自樂,平時將佐罕得見其麵。】


    韓世忠已是目瞪口呆,最後隻是訕訕道:“若真是直搗黃龍天下太平了,這種生活倒也不壞,隻是……”


    趙玖歎了口氣,勸慰道:“如今延安都已經光複,即便良臣以後要榮休歸鄉,那也合該榮歸故裏,如何去得什麽西湖。更何況現在說這些未免太早,良臣可還要與鵬舉他們一起,替朕將大宋的旗幟插上黃龍府、乃至金人的上京會寧府呢!”


    【十二年,改潭國公。顯仁皇後自金還,世忠詣臨平朝謁。後在北方聞其名,慰問者良久。十三年,封鹹安郡王。十七年,改鎮南、武安、寧國節度使。二十一年八月薨,進拜太師,追封通義郡王。孝宗朝,追封蘄王,諡忠武,配饗高宗廟庭。】


    原本讀到這裏似乎傳記就該結束了,隻是胡寅微微一愣,有些慌張地抬頭看向趙玖:“官家,這後麵還有些內容……”言罷卻是聲音都微微有些顫抖,像是染上了哭腔。


    而韓世忠又慣是個急性子,連忙安慰道:“小胡賢弟莫哭,這偽書裏的事情做不得真的,你隻管念來便是。”


    【世忠嚐戒家人曰:“吾名世忠,汝曹毋諱‘忠’字,諱而不言,是忘忠也。”性戇直,勇敢忠義,事關廟社,必流涕極言。嶽飛冤獄,舉朝無敢出一語,世忠獨攖檜怒,語在《檜傳》。又抵排和議,觸檜尤多,或勸止之,世忠曰:“今畏禍苟同,他日瞑目,豈可受鐵杖於太祖殿下?”時一二大將,多曲徇檜苟全,世忠與檜同在政地,一揖外未嚐與談。】


    讀到這裏眾人皆是齊齊舉杯致意,再多的言語在這裏都是蒼白無力的,而趙玖也是弄出了一壺藍橋風月來親自為韓世忠斟上:“良臣……不愧是朕之腰膽,不僅麵對外敵從未退卻,便是在朝堂之上麵對奸佞小人也是個剛直性子,朕……沒有看錯人。”


    而張老財更是在旁邊瑟瑟發抖不敢言語。在這書裏嶽飛被殺了,韓世忠這般作為,那所謂的“一二大將”,排資論輩下來不就幾乎是在指名道姓罵他和劉光世嘛!虧他先前還那麽嫌棄劉光世,原來在這書裏自己和他就是一路貨色啊?


    嶽飛雖然對自己在這偽書中如何被冤殺一事一時還是有些摸不著頭腦難以理解,但聽到這裏唯獨韓世忠還出言為自己不平,也是有些感慨,認真地舉起酒盞拱手相對,敬了韓世忠一杯。


    小林尚書飲完這杯,隔著劉子羽瞥了一眼萬俟卨,心想也不是除了韓世忠以外沒人替嶽鵬舉叫冤,隻不過那些人最後還不都是被秦檜及其黨羽給害死了,也就是延安郡王的地位實在特殊,尋常台諫拿他沒辦法罷了。


    隻是對於這樣一個死人堆裏爬出來征戰沙場一輩子的名將而言,被罷兵權,告老還鄉,看似衣食無憂優容有加,卻不得不杜門謝客,絕口不言兵,就連平時相隨的部屬也不能相見……這樣的結局就好了嗎?


    不,對於一個將軍而言最大的恥辱反而莫過於此,不然婁室為何寧願拚盡全力賭那麽一次?雖然最終在堯山被梟首示眾,可在他心中也好過在綿綿秋雨中纏綿病榻而終吧!


    而在這書中,二聖未還,東京未複,靖康之恥未血,像韓世忠這樣的名將便隻能寶刀蒙塵,就這樣凋零。


    林景默的眼眶一時也有些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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