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冬臘月, 柴房外邊呼呼地掛著冷風,但是屋內卻一片溫暖祥和。


    趙蘭香吃得渾身就流汗了, 忍不住脫下了外套。她淺淺地飲著唐清帶來的紅糧大曲, 清冽香濃的白酒配著火辣的紅油火鍋吃, 很快她就不勝酒力了。


    她小口地抿著牛奶解酒,笑吟吟地道:“希望明年日子更紅火!”


    唐清說:“希望明年咱們還能圍在一起痛快吃肉大口喝酒!”


    周家珍說:“希望明年大隊豐收!”


    賀鬆柏猶豫了一會, 才舉起粗瓷碗和他們依次碰了碰, “希望……明年順順利利。”


    賀大姐笑著也比劃道:“明年……家人身體健康。”


    大家忍不住對明年許下期望, 趙蘭香同時也在心裏默默地許願:希望賀鬆柏, 萬事如意。


    唐清帶來的酒水大瓶濃度也高, 幾個女人僅僅沾了一點,剩下的他也不藏著掖著, 徑直地給自己和賀鬆柏滿上。


    他露出潔白的牙齒, 勸酒:“多喝點罷!”


    這個豬雜火鍋吃到最後,大夥都吃得滿嘴流油, 肚子圓鼓鼓地滿足而暢快。桌上一堆摞得高高的骨頭,他們連熬湯底的筒骨也撈出來把骨髓啃得一幹二淨。


    唐清酒量淺, 隻喝了小半瓶就倒頭醉在桌前。他白皙的麵龐壓著桌子,壓出了一道淺淺的痕跡。


    周家珍和賀大姐收拾飯後的狼藉, 見了這個唐知青喝成這樣都忍不住搖搖頭。


    周家珍說:“蔣麗回去了,大概他心裏也不太痛快。”


    賀大姐笑笑,沒有說話。


    她送走了周家珍之後,捧著一堆的布料回了屋子。李大力已經吃完了屬於他的晚飯,他吃的是用老高湯燉的豬肚麵, 麵條滴了幾滴油,煮得香噴噴的,麵上還臥著一隻豬蹄。


    吃得他肚子滿滿的飽,油水很豐厚。


    他說:“吃完了?”


    賀鬆葉點點頭,在煤油燈下挑起針線安靜又細致地縫起了衣服。李大力靠在床邊,雙手也在縫拉鏈、釘扣子。


    他的手幹慣了粗重的農活,長了一層又硬又厚的繭。但幹起這些細致活的時候,也毫不含糊。複健的這段時間裏,他能沉下心來枯坐著花一整天的時間縫衣服,以期自己還能產生點作用,而不是個累贅。


    他很快縫完了拉鏈,又釘好了紐扣。


    “過來,早點歇息。”


    他命令道。


    賀鬆葉抓緊縫完了她手裏的活,熄了油燈摸黑走去床邊,身體一側歪落入了丈夫溫暖又強健的懷抱中。


    李大力含糊地親著她,摸著她的麵龐,道:“你不要這麽累,我現在也會縫衣服了。”


    賀鬆葉摟住了他的脖子,親昵地蹭了蹭他微微長起胡茬的下巴。


    鼻息間都是他強烈的男人的味道,他的身軀火熱又強健。賀鬆葉雖然每天伺候大隊的牛,卻也抓緊時間見縫插針地做衣服,每天做一套,掙一塊錢的手工費。日子過得一點都不累還反倒日漸地充實,她摸著丈夫結實的身體,心底愈發地甜。


    他很快就能好起來了!


    臘八過後,日子過得平淡又清閑。趙蘭香抓緊時間做過年的喜餅和福糕,這些東西在年前可全都是緊俏貨,供銷社賣都賣不過來。


    無論是窮了一整年的農民、還是緊巴巴節衣縮食過日子的城裏人,過年前都不計較這一分一厘的錢了,過年用來甜嘴兒、走親訪友的餅子一定要買上一點兒。這種“高檔”的糕點,買回去了倍兒有麵子,提著幾塊供銷社買來的點心人走路都帶風。


    趙蘭香趁著這段沒有農活幹的日子,連續做了十天的點心,每天做上個三十來斤,趁著回家之前把自己的腰包都掙鼓了。


    梁鐵柱每天給豬場放完哨就來拿她的糧食,趙蘭香勤快地幹活連帶著也讓他也掙了不少。


    他擦了擦汗,高興地道:“咱們的糕點很好賣啊,就是你自己一個人做太辛苦了,每天都要趁夜做。”


    趙蘭香笑著說:“反正白天也沒活幹,做完了我就睡個回籠覺,愛睡到幾點睡幾點。”


    除夕前三天,她最後蒸了滿滿一籠年糕,壓成點心狀,撒上芝麻碎。留十斤給賀家慢慢吃,十斤送給梁鐵柱,十斤送給李忠。年糕是蘇式做法的,施以桂花調香,香甜糯口。冷冷的天能存放很長一段時間也不壞,吃的時候下鍋抹上點油、醬,還能煎著吃。


    趙蘭香說:“我聽柏哥兒說你們豬場宰了幾隻豬是嗎?”


    梁鐵柱點點頭。


    “他們以前養豬忒不講究,為了天天都有豬殺,大豬小豬都混在一起養。咱柏哥兒這回換了飼料把豬都分了欄養,投喂的飼料份量也不一樣,中豬很快就長大了,百來斤,也不算重。不過年前的豬肉價錢飆得很高,柏哥兒說不如早點殺了,趁著年前掙上一筆。”


    趙蘭香叮囑道:“凡事小心,注意安全。”


    這句話梁鐵柱聽得耳朵都起繭子了,不僅趙蘭香說,他婆娘也整天說。


    他應了下來,“你回家也要注意安全。”


    除夕前的兩天,趙蘭香收拾好了行李準備出發,她離開前等了又等,卻等不著賀鬆柏。周家珍和唐清都來接應她,讓她收拾快些。


    她知道這幾天他在忙著殺豬,整個養豬場隻有他和另外一個殺豬師傅頂著,很辛苦。她想了想快速地寫了一封簡短的信留下,用那枚花瓶壓著。


    天灰蒙蒙地亮,賀鬆柏剛幹完活滿頭大汗地從殺豬場那邊趕回來,他站在對象的門口,不用敲也知道裏邊人去樓空了。


    因為屋子裏的油燈是熄滅的。


    他煩躁地揉著自己漸長的頭發,推門走進了對象的屋子,躺在她涼掉的仍然浸著她的味道的被窩。


    賀鬆柏忽然一躍而起,兩手空空地猛地奪門而出,騎上鳳凰車跟離弦的箭一般衝去河子屯等車的岔路口。


    他吹了幾裏地的寒風,頂著嚴寒,悄悄地放下了單車。


    他藏在幹枯的蘆葦蕩裏,衝著靠在車窗邊托腮遠眺的女人,露出了潔白的牙齒。


    趙蘭香不其然地瞄見了遠處藏著的男人,他已經看得不清的麵龐,她的心弦驀然地一震,心尖又甜又酸。


    眼眶熱乎乎地發澀、有種險些落淚的衝動。


    ……


    經過了一天一夜漫長的車程的趙蘭香,負著嚴寒回到了家。


    小虎子穿成了胖胖的一團,啊呀地欣喜地跳著摟上了姐姐的腰。


    趙蘭香頂住了這一大隻突然襲來的肉團,抱住了他肥短得找不著的小腰。


    “偏你淘氣,等會我接不住你怎麽辦,以後可不許這樣!”


    小虎子順利地摟住了姐姐的脖子,“大妞,我們今晚吃啥?”


    趙蘭香忍不住笑,“原來你這麽久沒見我,隻想著吃嗎?”


    小虎子看著她猛地搖頭,“媽媽都快糟蹋了好吃的菜了。”


    他指了指冒著油煙的廚房,趙蘭香趕緊放下了弟弟,快步走入廚房。她看見了馮蓮鍋裏炸得發出黑煙的魚,趕緊抬起了鍋、夾出炸得半生熟粘鍋的魚。


    “我來吧。”


    馮蓮擦了擦汗,仿佛受到了驚嚇。


    “你爸總念著你做的鬆鼠鱖魚,左等右等不見你回來,我就試著做了做……”


    趙蘭香不免失笑,“人民教師啊,你還是出去備課吧,我來做年夜飯。”


    她趕回家的時候整整是除夕,馮蓮好不容易去黑市花高價搶到了一條魚,結果卻搞砸了。


    趙蘭香從箱子裏取出了用冰塊凍住的豬肉,這是那個男人特意留給她的,用油紙嚴嚴實實裹著的冰雖然化了大半,但肉還是好的。除此之外還有兩斤臘腸、臘肉、曬幹的泥鰍。


    她領著小虎子去了一趟黑市,用堪稱巨額的高價買了兩斤筒骨,五毛一斤。


    時令蔬菜,兩毛五分一斤。


    活魚,一塊五一條。


    活對蝦,兩塊一斤。


    小虎子親眼瞪著姐姐拎著一大籃子的戰利品回家,自個兒巴巴地抱了四隻馬鈴薯扔到籃子上。


    “這個也要,不能漏掉!”


    趙蘭香想著春節連黑市也要閉市,先緊著要緊的食物買,多跑幾趟。她又把四隻馬鈴薯放了回去,摸了摸小虎子的腦袋,小聲道:


    “乖,咱們下一趟再過來搬它好不好,姐姐給你買它個一小袋。”


    小虎子信了她的話,屁顛屁顛地拎著一條肥魚跟著姐姐回家了。下一次他們再來到黑市的時候又換了身衣服,買到了食物騎著單車“嗖”地就消失在了深深的巷道之中。


    趙蘭香買完戰利品之後心裏有種舒爽的感覺,使勁掙錢的意義大概就在於此,能夠不計較價格把自己想買的東西都買回來。


    她把食物都放到了陰涼處存著。


    除夕夜,趙蘭香做了一頓豐盛的年夜飯,父母都吃得很開心,小虎子吮著對蝦的蝦腦拇指沾了一手的油。


    趙永慶簡直無法直視女兒這樣明目張膽的“大手筆”,吃完飯後偷偷地問她:“你叔是不是私下補貼了你?”


    “你跟我說,回頭我補回去。”


    趙蘭香搖搖頭,直言道:“不是,這是我自己掙的錢。”


    趙永慶頓時像是明白了過來,猛然地低下頭直盯著女兒,他清臒的麵龐爬上了一抹複雜。


    “你、你……”


    “你從小就是主意大。”


    他把女兒招去了房間裏,細細地問她幹了什麽,怎麽幹的。


    趙蘭香本著大過年的不讓親爹憂心的原則,隻略略說了自己賣點心的事。


    趙永慶苦思冥想,苦大仇深地皺著眉頭看著女兒,最後說:“你爸我……念大學那會跟你爺鬧僵了,斷了生活費窮得揭不開鍋,也、也偷偷摸摸地倒賣過幾袋糧食。為了給自己掙點生活費花花,不過那年跟我同一塊做的同學,現在還在牢裏蹲著。”


    他歎了口氣,很不讚同女兒為了這點錢冒險。他想著掏出了口袋裏的大團結,塞到女兒手裏。


    “聽爸爸的話,以後不要幹了。”


    趙蘭香沒要他的錢,似驚訝、似若有所思地道:“你們當時摸不清形勢,用的方法不對。”


    “六幾年紅小兵鬧得那麽凶,爸爸都敢投機倒把,人家不捉你們捉誰?但是你看看現在……看看周圍,你察覺出什麽了嗎?”


    “現在的形勢跟以往不同了。”


    趙蘭香淡淡地道,漂亮的臉蛋露出堅定自信的表情。


    作者有話要說:  *


    小劇場:


    平生君:今天的柏哥,是寒風中站成望妻石的柏哥。


    滄桑地點一支煙。


    柏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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