患病


    從2012年年初到3月,我逐漸發病。最初的病象是失眠,每天睡眠越來越少,後來發展到服用安眠藥也徹夜不眠的程度。


    3月中旬,在連續兩周徹夜不眠後,身體終於崩潰,我不得不離開了工作崗位。


    病休之初,自以為隻要好好休息,恢複睡眠即可。豈知越來越惡化,每天完全睡不著。每次都是在困倦昏沉到即將入睡之際,會突然心悸,然後驚醒。記得當時我給一個朋友發短信描述說:“感覺有一個士兵把守在睡眠的大門口,當睡意來臨,他就用長矛捅向心髒,把睡意驚走。”


    在失眠的同時,身體不良症狀開始出現。頭痛、頭暈、注意力無法集中,沒有食欲,思維遲緩,做任何事情都猶豫不決。自己明顯覺得變傻了。


    求醫


    病休兩周後,在朋友的提示下,我終於猶猶豫豫地去安定醫院看病。醫生給出診斷:中度抑鬱偏重。開了三種藥:羅拉片、氫溴酸西酞普蘭片、三辰片。


    這三種藥,氫溴酸西酞普蘭片是主藥。起初每日服用一粒。一周後加到一粒半;再一周後加到2粒。服藥之初,由於羅拉片的鎮定作用和三辰片的催眠作用,睡眠稍有改善,每晚能睡四到五個小時。


    但是,情緒、思維和行動力沒有絲毫改善。就這樣我熬了兩個月,醫生終於決定換藥:把氫溴酸西酞普蘭片逐漸減量至一粒、半粒;同時新加一種藥,即米氮平,劑量在一周內從半粒加到一粒半。


    米氮平有極強的催眠作用。剛服用時,睡眠有所改善,可以不用服三辰片,就能睡五至六個小時。但隨著身體產生耐受性,催眠效果遞減。


    同時,其他症狀沒有絲毫改善。每時每刻,我的大腦都像灌了鉛,或者像被一隻無形之手攥住,昏昏沉沉,思維緩慢,說話磕巴;胸口火燒火燎地難受;不想做任何事情,或者做任何事情都很猶豫畏縮;不想說話,不敢接熟人的電話,不看短信,或看了短信也不回。當然不想見任何人。每天早晨從一睜眼開始,我就不知道這一天怎麽度過。躺在床上,或呆坐著,或在房間裏走來走去。就這樣慢慢地耗著時間。


    後來,我看到美國作家安德魯·所羅門在《憂鬱》一書中,描寫自己的病況,感同身受。他是這樣寫的:


    人類文字中對於崩潰階段的憂鬱症描述並不多,處於那個階段的病人幾乎全無理智,但他們卻又需要尊嚴,一般人往往缺乏對他人痛苦的尊重。無論怎樣,那都是真實存在的,尤其是當你陷入憂鬱的時候。


    我還記得,那時我四肢僵硬地躺在床上哭泣,因為太害怕而無法起來洗澡,但同時,心裏又知道洗澡其實沒什麽可害怕的。我在心裏複述著一連串動作:起身,然後把腳放到地上,站起來,走到浴室,打開浴室門,走到浴缸旁邊,打開水龍頭,站到水下,用肥皂抹身體,衝洗幹淨,站出來,擦幹,走回床邊。12個步驟,對我來說就像經曆耶穌的艱險曆程一樣困難。我用全身的力氣坐起來,轉身,把腳放到地上,但是之後覺得萬念俱灰,害怕得又轉過身躺回床上,但腳卻還在地上。然後我又開始哭泣,不僅因為我沒辦法完成日常生活中最簡單的事,而且還因為這樣讓我覺得自己愚蠢無比。


    轉機


    在無助和絕望中,時光之水無聲無息地滑過。到了2012年6月上旬,醫生給我下了“重度抑鬱”的診斷。勸我住院,做電擊療法。


    我不能接受住院和電擊。混沌中,接受一個朋友的意見,決定換醫生、換藥。


    這次,我找的是安定醫院臨床經驗非常豐富的薑濤醫生。他的用藥風格和前一位醫生迥然不同。他果斷地讓我停用原先的三種藥,開了四種藥:奧沙西泮、瑞波西汀、米氮平、艾司唑侖。(奧沙西泮是鎮定藥,瑞波西汀是神經遞質去甲腎上腺素的再攝取抑製劑,艾司唑侖是安眠藥)


    一周後複診,又開了三種藥:碳酸鋰、舍曲林、思諾思。(碳酸鋰是情緒穩定劑,舍曲林是另一種神經遞質5—羥色胺的再攝取抑製劑,思諾思是另一種催眠藥)


    在服用這些藥後,我逐漸出現嚴重的副作用:頭疼、頭暈、內熱、尿瀦留、震顫,等等。記得震顫最嚴重的時候,我手抖得無法用筷子把飯菜吃到嘴裏;喉嚨無法發聲,說話像低吟,一天裏說不了幾句話;雙腿發軟,邁不開步子,走起路來覺得高低不平,下不了樓梯;味覺失靈,嘴巴發苦。


    這些天,是我有生以來最痛苦的時期。同時服用這麽多種藥(加在一起每天服用十幾粒),藥的正作用沒有產生,副作用卻一個不落地出現了。


    那一段時間,我內心充滿了絕望,不知道哪一天是終點。我對自己說:“熬了四個月,終於是這幾種藥把我打垮了。”


    完全是靠理智,遏製住想自殺的念頭。記得那時乘電梯,我都用理智告訴自己,遠離電梯旁的窗口,就怕自己瞬間衝動一躍而下。


    恢複


    不幸中的萬幸,在服藥第16天,我隱隱約約感覺到藥起效了。


    最初的跡象是自己可以看手機。我的手機是在3月新買的,因為患病,一直沒有開發它的功能。在換藥後的第16天,百無聊賴中,我拿過手機,信手試了試各項功能。突然發現:我居然注意力集中半小時做了一件事情!我算了算服藥時間,內心萌生出希望:藥可能起效了。


    第二天,藥效越來越明顯。我可以集中注意力看電腦,可以看書。我明顯感到自己頭腦清醒,思考問題有了係統性,做事有主動性,也不怕見人、接電話、回信息了。


    同時我發現自己開始有了願望。在街上看到過去喜歡吃的東西,很自然產生了想吃的願望;見到同事和朋友,也會產生久違的親切感。


    當我發覺自己重新恢複了情感能力時,內心的狂喜難以言喻。要知道,一個人,如果失去了願望和情感,那就不是一個人,而隻是一具軀殼,是行屍走肉了。


    在最初恢複的幾天,我情緒高漲,睡眠又大幅度減少,甚至有一次徹夜不眠。當我把這個跡象告訴我的主治醫生時,他當即對用藥做了調整:減少了瑞波西汀和舍曲林的劑量,新開了奧氮平。(奧氮平主治精神分裂症,但有壓抑興奮的效力)


    又兩周後,徹底停掉了瑞波西汀,舍曲林減半。


    又兩周後,再增加一種藥:拉莫三嗪(屬情緒穩定劑)。


    我對此大惑不解:為什麽藥見效後,要停掉有療效的藥,而新開別的藥?同時不但不減藥,還要加藥?


    醫生回答:我患的病不是簡單的抑鬱症,而是雙相障礙中的軟雙相。


    大意是說:抑鬱症分單相和雙相。單相抑鬱是典型的抑鬱症;雙相抑鬱則不但有抑鬱,且同時伴有興奮。


    但雙相的表現又千差萬別,可大致分為1型和2型。1型是典型的雙相,即表現出過度的興奮和躁狂。對於1型,不能使用單純的抗抑鬱藥物,否則不但不能減少抑鬱,反而會促發從興奮到抑鬱快速循環,最終導致耗竭。


    2型是非典型雙相,即軟雙相,大意是以重度抑鬱為表征,躁狂跡象則不顯著。所謂軟雙相,即是在發展成典型雙相前的過渡狀態,表現為起效快、少睡眠、做事說話快而多等特點。


    目前,我仍然服用六種藥:舍曲林(早晨1粒)、奧氮平(晚上1粒)、碳酸鋰(早晚各2粒)、奧沙西泮(早晨和中午各半粒,晚上2粒)、拉莫三嗪(早晨四分之一粒)、思諾思(臨睡前1粒)。


    雖然我非常不願意吃這麽多種藥,但畢竟靠這些藥,使得病情越來越穩定。


    並且,我已經可以上班了。現在,最重要的是鞏固療效,防止複發。


    感受


    患病5個月,我有這幾點體會:


    1.如果患病,要承認現實,麵對現實。不要遮遮掩掩,羞於承認自己患有精神類疾病。


    2.抑鬱症是一種器質性疾病,而非簡單的心理問題。要及時到專業醫院,找臨床經驗豐富的醫生看病。


    3.堅持服藥。治療抑鬱症的用藥原則是“足量足療程”。大部分抗抑鬱藥起效至少兩周,千萬不能因為藥的副作用大而自行減藥和停藥,否則前功盡棄。


    4.正確的心理治療隻對輕度抑鬱症患者有效。如果抑鬱症發展到中度和重度,隻能先靠用藥改善大腦神經遞質的失衡,再考慮心理治療。中藥對抑鬱症的療效尚不確切。


    5.堅持、堅持、再堅持。對於嚴重的軀體症狀和內心的絕望,隻能靠意誌熬過去,別無他法。尤其在服藥的前兩周(即正效應未出現而副作用嚴重時),一定要用理智讓自己不具備自殺的條件。


    據統計,抑鬱症患者中,三分之一可以自愈,三分之一發展成慢性,三分之一自殺。一定不能讓自己成為最後的三分之一。


    6.不要讓自己閑著,努力思考一些事情,做一些事情。盡可能做一些工作。工作本身就是最好的治療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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