倚天萬裏須長劍,開天門!


    範無救猛地向後退了一步,下意識反應,但又很快踏回那一步,眼前,有一物破開天地,他怔怔盯著那條線。


    坐鎮十萬大山的年輕劍修,劍法通玄,一氣化三清。


    又見風雨又見雪,見青天,風是劍,雨是劍,霜雪是劍,青天也是劍,這便是他的劍道之大,無變能離其宗。


    世間百萬修,獨與己論道,興酣落劍撼五嶽,歸鞘笑傲十九州,諸子之爭,在我一人,近乎天授,已是神通。


    驀然。


    林中晨鼓響起,霧靄靈犀般散去,紫氣東來沐甘霖。


    宛若撥雲見日,隻覺心境達到前所未有的澄明,範無救神情如醉如癡,顫顫巍巍的向著那座天門,伸出了手。


    看似遠在天邊,卻是垂手可得,他抓住一把劍,他觸到了天,劍道的天,就一刹,鯨飲未吞海,劍氣已橫秋。


    如見神跡。


    他站起身,沒有任何言語,隻是長長呼出一口濁氣。


    接著。


    踏前半步。


    這半步,是仙與凡的鴻溝,足足十萬丈,他直接踏出了花轎,踏出了十萬大山,東南西北四山柱金光衝天際。


    四象之間,雲霧翻騰,一齊湧向範無救,聲勢極其浩大,範無救踩在由雲霧所合化的飛劍上,扶搖上了青天。


    半步化神!


    天不容地道作威。


    俄頃有黑雲壓城,狂風驟雨,九九天劫無情砸落。


    那位已經脫胎換骨的無常使麵色如常,徒手虛抓,便見地龍翻身,古嶽河川俱動搖,一柄巨闕重劍迎劫斬去。


    不再是墨守成規的凜然正氣,陳衣的那一劍,讓範無救初窺真正的劍道本質,雖然隻有一瞬,但,一眼足以。


    人間劍修,隻有一個半。


    一個叫陳衣,四天三界的所有劍修加在一起,組成了那個“半”,中間相隔的半個,就是他們和陳衣的差距。


    劍道盡頭誰為峰,一見陳君道成空,沒見過的人,想象不出他的偉岸,見過,就忘不了了,自會敬他如敬神。


    平地生雷,金石鏗擊之音轟鳴貫耳。


    幾番交鋒,末了,劫雲劍域並消散,風和又日麗,河清海晏,也預示著範無救的境界,正式鞏固在半步化神。


    “鬼…鬼皇候補?!”


    周圍的修士,全都懵了,瞠目結舌。


    無人知期間究竟發生了什麽,明明不久前還在切磋劍技,然後這樣那樣,怎麽就,怎麽就突然邁出那半步了?


    陸吾茫然環顧,餘光無意瞥見氣定神閑的陳衣,倏然一驚,霜眸眯起,若有所思:問題還是出在這家夥身上。


    這個憑空出現,來曆神秘,且容貌俊美到連她都有些嫉妒的年輕劍修,其真實修為,絕對才展露出冰山一角。


    否則。


    點化堂堂無常,是隨便來隻阿貓阿狗就能做到的?


    莫非已經強大到通達天地的地步了?


    那得有多強大?化神?大圓滿?還是…化神之上?


    “這人族修士,有點意思。”


    最覺得匪夷所思的,還要屬謝必安。


    他了解範無救,比任何人都了解他,在一段無比漫長的歲月裏,他們朝夕相伴,也正因如此,才更難以置信。


    別看他們在外麵風頭無量,甚至地獄惡鬼見了他們也要退避三舍,事實上,一切天賜良機,無不是等價交換。


    他們曾向地道求取無常的敕封尊號,雖然從此執掌勾魂使者的權柄,卻是以自身的三魂七魄,作為交易籌碼。


    換句話說,倘若地道意誌不許,他們絕無破境可能。


    但,範無救打破了魔咒。


    他越過地道意誌,邁出了那半步,化神門檻,他的手搭著門環,這對他們而言,不是一句晉級了就能概括的。


    他自由了!


    事還未完。


    眾目睽睽。


    那位向來隻有別人朝他磕頭的份兒的無常使,竟毫不避諱的對著不遠處的年輕劍修,恭恭敬敬行了個後生禮。


    同一時間。


    酆都城主羅烈及其附庸,俱似見到某種荒唐至極的畫麵一般,倒吸涼氣,謝必安亦是瞳孔一震,下意識出聲:


    “無救,你…”


    這一幕要傳回地府,足以驚掉一眾古老巨頭的下巴。


    誠然。


    無常並不算地府的頂尖戰力,但別忘了,他們可是地道意誌,親封的勾魂使,他們是官,九品芝麻官也是官。


    官,代表朝廷,無常使代表地府,範無救當著大庭廣眾朝陳衣行禮,這跟整個地府朝陳衣行禮,有何分別?


    然而。


    出乎一眾酆都惡鬼與謝必安意料的是,地道意誌居然沒有動怒,是未將對方放在心上?或是…其他什麽原因?


    範無救倒沒想那麽多。


    他拜陳衣。


    因為他意識到了陳衣的深不可測,斬凡境的他推演對方劍道,看不透,半步化神,更看不透,境界越高越看不透。


    劍之一道古有大能者,一劍破萬法,而陳衣,卻是第一萬零一,那個多出的一,是不可言,不可求,不可思議!


    陳衣頷首承禮,後嘴唇蠕動,像說了些什麽。


    半晌。


    重返十萬大山的範無救被謝必安喚回神之際,那年輕劍修早不見了身影,隻剩耳畔依稀有兩句話,縈繞不去。


    “如今你才入劍道門,眼界還窄,見我如井底之蛙抬頭見月。”


    “等你哪天僥幸開了劍道天門,就會見我如一粒蚍蜉見青天。”


    沒由來想起以前在閑暇之餘,讀過的一首詩。


    “前不見古人,後不見來者。”


    “念天地之悠悠,獨愴然而涕下。”


    ——《登幽州台歌》。


    範無救不知道事實是不是這麽一回事,但在自己的記憶中,這是萬萬年才能出的一個人,是萬萬年不遇的浪漫。


    於是。


    他鄭重執筆,在北邊的一座山上,寫下這麽幾個字:


    “道喪萬萬歲而得陳君。”


    寫完。


    若有所思,感覺不妥,又連忙在這句末尾補上一行:


    “青天在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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