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葉十三小同學出行失散,“險些被人拐子拐走(玄鱗語)”的問題,龍紀威很快就把事情的起因、經過及結果,甚至連毛慶熙同學家祖宗十八代都翻了個底朝天。


    知道真相的龍紀威哭笑不得,說:“玄鱗同誌!你給我坐下!”


    玄鱗拉著葉十三小同學的手,父子二人雄赳赳氣昂昂,正準備出門找濫用職權的毛慶熙小朋友和玩忽職守的班主任倆人算賬去。


    結果龍紀威懿旨一下,葉十三小同學首先叛變了,立刻撲回去抱媽咪大腿,搖著尾巴哭訴:“我今晚十分想吃醋溜土豆絲、紅燒羊腿、烤龍蝦和大排骨湯!”


    龍紀威一手拎著葉真後頸的軟皮,把他提到半空中,麵無表情的對視半晌。


    葉真討好道:“喵。”


    龍紀威微笑:“喵——你妹啊喵!!”他一腳把葉真踹到沙發上,怒道:“葉十三小同學!玄鱗同誌!我沒見過世上有比你們更無恥的父子了,在外邊打完架竟然報別人的名頭!”


    葉真摔進一堆沙發軟墊裏,手忙腳亂爬起來坐好,用兩隻前爪撐地,雙眼星星狀仰望龍紀威。


    玄鱗理直氣壯道:“這種在外邊打架鬧事的行為怎麽能報自己名字,不是勤等著別人上門來討要醫藥費嗎!再說咱兒子下手這麽重,誰知道那人有沒有半身截癱!萬一要咱兒子伺候他一輩子……”


    葉真慌忙聲明:“媽!我沒真打!”


    “況且那姓毛的書記不是最喜歡帶頭領功唱讚歌的,咱兒子好心,白送他一頂高帽子,那小子一定高興都來不及,說不定還能評個市三好學生啊什麽的當當……兒子!咱下次還這麽幹!以後在外邊惹了事,就說你叫毛慶熙!”


    龍紀威扶額道:“都給我省省吧,想讓我一人一蒼蠅拍送你們回那美克星嗎……”


    在龍紀威的高壓政策下,玄鱗終於沒能跑去找學校算這筆搞丟他兒子的賬,而作為補償,葉十三小同學當晚就吃到了心心念念的紅燒羊腿和烤龍蝦。


    除此之外他還得到一個新手機,龍紀威詳細的教會他怎麽打電話及發短信:“萬一有緊急事態就打我和玄鱗的電話,平時也可以打給同學聯絡感情,如果你需要的話……但是每三分鍾打電話問一次晚上吃什麽就不必了!”


    葉十三小朋友表示很滿意。


    他一向對學生裏的手機一族非常羨慕,但是礙於少年自尊,一直裝著漠不關心的樣子,從不把羨慕表現出來。


    失散事件圓滿過渡,沒有人找毛慶熙算賬,班主任也沒有被學校解職。在學校裏葉真和毛慶熙仍然不說話,見麵了也隻彼此狠狠白對方一眼。


    事件過去兩周以後,有一天龍紀威要出門辦事,玄鱗來學校接兒子放學。


    那天也活該是要出事——玄鱗突然心血來潮,帶兒子出去吃小餛飩。


    葉真屁顛屁顛跟著去了,兩人叫了一大碗雞湯餛飩,一籠灌湯包子,幾樣小菜,坐在臨街熱乎乎的吃。連玄鱗這種人間水米不沾牙的人,都優哉遊哉的點了根煙,吃個灌湯包子,父子兩人愜意得很。


    誰知道愜意著愜意著,突然不遠的桌子上有人猛拍了一下,厲聲道:“八格牙路!”


    那暴吼簡直炸雷一般,葉真手一抖,小餛飩骨碌碌順著外套滾落下去,留下一溜汙漬。


    玄鱗也嚇了一跳:“怎麽了!怎麽了這是!”


    食客紛紛扭頭,隻見店鋪老板站也不是躲也不是,笑得比哭還難看,兩個日本人隔著桌子大聲嚷嚷這什麽,麵前還有幾個掀翻了的碗。


    其中一個日本人敲著桌子,用生硬的中文怒道:“你是瞧不起人嗎!為什麽賣給我們的價格比別人高?以為外國人就可以隨便欺騙,是不是?”


    老板苦著臉道:“好了好了兩位先生,就一塊錢而已,小店有眼不識泰山,以為您二位看不懂中文……”


    他倒是老老實實的爽快認了,圍觀食客頓時都有點哭笑不得。大連是旅遊勝地,有些小攤販看到外國人便趁機宰一刀,少則幾塊錢,多則幾十塊——這也是常事。反正路邊店鋪定價沒個準,老板要多少便是多少,欺負人家聽不懂中文罷了。


    誰知道這兩個日本人能看懂中文,知道菜單上寫的是什麽價,那小老板偷雞不成蝕把米,踢到鐵板了。


    “我給兩位道個歉還不成嗎?這樣吧,按原價打個八折,您兩位看還成不?”


    那小老板點頭哈腰,先前吼叫的日本人則罵罵咧咧,把碗一摔:“你們中國人最會撒謊,為了一點小錢就這樣,真是不知羞恥!”


    “說什麽哪?誰不知道羞恥啊?不就是一塊錢,至於嗎?”那小老板也來了點火氣,一指門外說:“老子道歉都道過了,你還想怎麽著?成,為了表達小店的歉意,錢不收您二位的了,您走吧!”


    那日本人還想罵,被同伴拉了一下,用日文高聲說了句什麽。葉真沒聽懂他的意思,玄鱗的臉則瞬間沉了下來。


    葉真半個人趴在玄鱗肩頭:“叔——!那人說什麽啊?”


    “誰是你叔,叫爸爸——!”玄鱗漫不經心的敷衍道:“沒說什麽,咱們走吧。”


    他起身把兩張二十的鈔票丟在桌子上,找零也不要了。誰知道還沒來得及伸手去拉葉真,先前那個滿口生硬中文的日本人哈哈大笑,高聲說了一句:“沒錯,本來就不該收我們的錢!哪有爺爺來孫子家做客,孫子還要收爺爺錢的道理?”


    這下不隻是葉真,店裏很多人的臉色都同時變了。


    這話如果是在其他地方說,可能也隻是單純的辱罵罷了。但是在旅順和南京,這就是融入骨血之中的奇恥大辱。


    遭受過大屠殺的城市,無數婦女被日本侵略軍淩辱;戰爭結束了,那個時代也結束了,但是烙在他們靈魂裏的傷痛卻永世不滅——一些日本右翼分子仍然聲稱,這兩個地方的中國人,其實是日本人的後代!


    這種惡意的揣測,放到世界上任何一個民族身上,都是無法容忍的國恥!何況中國人對祖宗和血統,又比任何其他民族都更加重視!


    葉真雙手發抖,玄鱗死死抓住他肩膀,壓低聲音喝斥:“別衝動!先等等再說!”


    那個日本人哈哈大笑,他的同伴往桌子上扔了張整鈔,把他拽了出去。


    葉真幾乎已經聽不見其他什麽了,看見他們要走,幾乎是兩眼發紅的往上衝。玄鱗一把按住他,兜頭一巴掌甩過去,厲聲道:“你想當街鬧事嗎!”


    葉真全身發抖,牙齒咯咯作響。玄鱗盯著他看了好一會兒,他才漸漸稍微恢複了一點神智。


    “老子要廢了他們,”他神經質的重複,“老子要廢了他們。”


    玄鱗皺眉,半晌道:“這個時代有警察,有法律,如果你被抓進去,要保你出來會很困難——懂嗎?”


    葉真又清醒了一點,說:“我懂。”


    他眼底的血色漸漸退去,但是眼神仍然冰冷刺骨。


    玄鱗放開鉗製他肩膀的手,盯著他看了幾秒鍾,點點手表說:“我等你二十分鍾,快去快回。”


    葉真喘著氣,緩緩點了點頭,轉身飛快的大步跑開,很快便消失在街角。


    (2)


    那天晚上葉真回家的時候,用外套兜帽遮著臉,嘴角淤青一塊,一看就是被人揍的。


    龍紀威靠在沙發上看文件,伸手招了招,說:“葉十三!過來!誰打你了?”


    葉真悶著頭在他麵前晃了一圈,一聲不吭,躲房間去了。


    龍紀威奇道:“這孩子失戀了不成?”


    玄鱗叭叭叭的捏著手指關節,一臉趾高氣揚的走過來,獰笑道:“沒失戀,不過被他親愛的爸爸大人我給揍了。”


    “……”龍紀威問:“你揍他幹嗎?”


    玄鱗於是一屁股挨著龍紀威坐下,以一個扭曲且不可思議的角度膩歪在龍紀威身上,添油加醋把今天在小餛鈍攤上的事情重複了一遍。說到兩個日本人用日語交談的那段話時龍紀威一下子就聽懂了,驚奇道:“這年頭東北還有這麽彪的日本人?走街上不怕被人套麻袋嗎?”


    玄鱗漫不經心道:“二百五走到哪裏都有,前年在南京不還有個日本交換生往萬人坑了吐了口痰麽,當場就被人按住左右開弓抽了十幾個耳光……老實說吧,那倆人今天就算沒遇上咱兒子,也絕對沒法善了,當時店鋪裏這麽多人呢。”


    他又把葉真跑去找那倆日本人的經過跟龍紀威匯報了一遍,語調之間頗有點沾沾自喜:“咱兒子還是很聰明的!搶了錢包就跑!跑到沒人的小巷子裏直接開打!五分鍾解決戰鬥!”


    龍紀威說:“很好嘛玄鱗同誌,葉十三小同學跟著你不僅學會了打架栽贓。還學會了搶人錢包……把你的手從我身上拿下來!這麽大的人了別整天湊上來求蹭臉!”


    玄鱗怒道:“你不愛我了嗎!”


    龍紀威翻一頁文件,冷冷淡淡道:“你也可以照著你對葉十三小同學的樣子往我臉上來一拳,然後試試看你能不能活著走出這道門……”


    玄鱗:“……”


    玄鱗立馬乖了,雙手捂胸做熱淚盈眶狀:“爸爸我這是在對親愛的兒子進行愛的教育啊!爸爸我要是不揍醒他,那倆小鬼子現在就已經可以送去燒了啊!你知道嗎孩子他媽!咱兒子把那小鬼子踩在腳底,十個手指一根一根擰下來,擰一根問一聲:誰是誰爺爺?嗯?誰是誰爺爺?”


    龍紀威怒道:“誰是孩子他媽?!”


    玄鱗嬌羞道:“總而言之就是這樣了,在葉十三小同學狂性暴發大開殺戒的時候,親愛的爸爸我衝上去,平地一聲大喝,喚醒了迷途上的羔羊!然後就把他提溜回家來了。”


    “……你怎麽說的?”


    “咳咳,我說!”玄鱗昂首挺胸,正氣淩然道:“我照頭給了他一巴掌,說:毛慶熙!別打了!你媽叫你回家吃飯!”


    龍紀威:“……”


    龍紀威麵無表情的盯著玄鱗,半晌緩緩道:“你們父子倆真是壞完了……”


    小房間裏沒有開燈,葉真躺在床上,盯著昏暗裏天花板模糊的輪廓。


    他本來以為憤怒的餘韻會持續很久,誰知道躺下來的時候,精神感到的隻有疲憊,甚至連身體的感覺都麻木了。


    他想起以前拜師學藝的時候,祖師曾有一句教導:“我們習武之人,需忍得常人所不能忍,更需超出常人之品德心性,以德報怨,以感化他人,方能成就上上之境。”


    當時葉真年幼,立刻駁回祖師:“孔聖人曰:以德報怨,何以報德,師傅何解?”


    祖師不悅反問:“豎子!依你之見又該怎樣?”


    葉真道:“以直報怨而以德報德,可稱君子;以怨報怨而以德報德,是人真本色!”


    葉真因為這一句話而吃盡苦頭,最終被師門遣送回家,師傅對他的評價是:少年頑劣,心性偏執,不是個可以習武的人。但是他父親並不這麽認同,葉真的習武天才是十裏八鄉遠近聞名的,於是很快便為他找了另外的師父學習點穴秘術。


    點穴不像武俠小說裏寫的那樣,仿佛是門隨隨便便什麽人都可以學的功夫。實際上在一些地方,被允許學習點穴的弟子是經過層層考驗的,人品和德行必須完善無缺,性格稍微有點瑕疵都不行。


    葉真的第二任師父跟那位“以德報怨”的老師傅不同,相當喜歡這個年少氣盛的小徒弟,還多次跟人稱讚他是:“心地純良,靈台明淨,將來必成大器!”


    如果沒有戰爭的話,葉真也許真的能繼續修煉下去,直到成為罕見的高手,甚至是一代宗師。


    但是那場大屠殺爆發了,那個時代的葉真生命走過十五歲,然後便死在了他自幼的信念之下:


    以怨抱怨,以德報德;以牙還牙,以血還血。


    他永遠也無法像這個時代的人一樣提倡“寬容、諒解”,他最想做的,便是十倍百倍將自己的怨恨和憤怒發泄出來,不管對方是山地家族的後代,還是口無遮攔行為張狂的普通日本人。


    就算有玄鱗在身後緊緊拉著,他也無法避免的走向了深淵。


    那條路沒有光明,沒有終點,不能回頭。


    葉真沙啞的歎了口氣,緊緊閉上眼睛。


    房間門被輕輕推開了,玄鱗敲了敲門板,問:“兒子,你睡了嗎?”


    葉真閉著眼睛,懶得動彈。


    房間裏一片沉寂,半晌,玄鱗淡淡的道:“如果你還是想不通,可以自己一個人慢慢呆著,直到想通為止。晚飯留在餐桌上,餓了自己出來吃。”


    他輕輕關上門,門鎖哢噠一聲輕響。


    就在葉十三小同學躺在床上跟他爹賭氣的時候,大連市某醫院手術室外的走廊上,電梯門打開,黑澤被一群手下圍著,大步流星的匆匆走來。


    他的助理小原浸純匆忙迎上,恭恭敬敬呈上醫生的報告夾:“黑澤先生!醫生的初步報告已經出來了,山田君的手指有可能要截肢,而且就算治好以後也不可能再使用手指了!”


    黑澤冷冷的問:“另一個人呢?”


    “情況稍好,但是同樣十指粉碎性骨折,所有指骨都被矬成了碎片……手術可能還要進行兩三個小時……”


    助理的聲音越來越輕,黑澤臉色冷漠,走廊上沒有一個人敢出半口大氣。


    半晌才聽他低聲問:“他們兩個在大街上對著一群中國人說出來的話,你們敢在我麵前重複一次嗎?”


    “……”連助理都竭力低下頭,隻恨自己不是空氣。


    “我三令五申過多少次,這裏是中國東北,是東三省,是離旅順隻有四十公裏的地方!在這裏跟當地人接觸要非常小心,敢挑事的活該被人打死在大街上!我說過多少次!”


    黑澤順手把文件夾往保鏢頭上一摔,保鏢被抽得一個趔趄,慌忙躡手躡腳的低頭站穩。


    助理拚命鞠躬,聲音顫抖:“對不起!對不起!黑澤先生!被打的兩位同事是山地老夫人帶來的人,我們一時管理疏忽,請黑澤先生不要怪罪!不要怪罪!……”


    黑澤正要說什麽,電梯門在他身後打開了,一個懶洋洋的聲音拖長了語調:“喲——表兄,您又因為一點小事而教訓家養的狗了麽?真是嚴苛啊。”


    黑澤一回頭,一個穿著花襯衫,黑西褲,酷似山地崇的年輕人倚在電梯門上,兩個女人低眉順眼的陪在左右。


    “哈羅,好久不見哪!黑澤表兄!”


    “……”黑澤低聲道:“山地仁……你怎麽來了?”


    被稱作山地仁的男子歪著頭,揮了揮手:“因為據說我那可愛的弟弟阿崇醒來了啊。作為家山地家的長男,有必要來親手恢複家族被折損的驕傲嘛。沒想到我剛來就碰上這麽熱鬧的事,我母親所豢養的狗被人打斷了一嘴的利牙,這是真的麽?”


    他一手插在口袋裏,漫不經心的順著走廊走進來,兩邊的人都對他九十度鞠躬。


    黑澤冷淡而簡短:“山田和椎名碰見了那個打傷阿崇的人,因為出言無狀,被打斷了十根手指。”


    “嘖嘖嘖嘖,就是那個自稱葉真,真名叫毛什麽什麽……的?”


    “毛慶熙。”


    “哦哦。毛慶熙。”山地仁對他一個女伴做了個誇張的“原來如此”的手勢。


    “好吧,表兄,既然我已經來了,那麽為了平息母親大人的怒火,我就先去會會我們那位英勇的小朋友。當然如果你願意一起來的話也無妨,我們可以分別提著他的頭和身體去見母親……嗯,您覺得呢?”


    黑澤看了他一眼,目光裏有著不易為人察覺的嘲笑:“不了,我等你的好消息。”


    山地仁挑起一邊眉毛,彬彬有禮的聳了聳肩,仿佛非常遺憾的模樣。


    “記得約束好你的人。”黑澤大步走向電梯,跟他擦肩而過的時候丟下一句:“如果你們再惹出什麽麻煩,我絕對不會替山地家族收拾任何爛攤子了。”


    山地仁“嘖嘖嘖嘖”的搖頭晃腦半晌,直到黑澤帶著他的人離開醫院,他才回過頭,望著空蕩蕩的走廊,冷笑道:“遵命……我說一不二的,無所不能的表兄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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