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件事,都是壞消息。”


    “大理寺卿大人,你的辦事能力一向都這麽差麽?”司馬煦年也不正眼瞧他。不過,司馬攸昨晚三更半夜通知他,他已經猜到不是什麽好事,隻是沒想到情況這麽差。


    “三件事都不是你我主觀上能掌控的。第一是海上追捕薛泱,沒成功,我們的人再強也是地上強,揚州水網密布,完全沒法發揮作用。他逃出了長江口,我們海上緝捕能力更不行,他估計已經逃到新羅或百濟。”


    司馬煦年終於正眼看他,也擰了眉,說道,“沈鏞是水上好手,怎麽可能失手。”


    “他畢竟還是通緝犯,不敢讓他露麵,隻讓他在背後策劃。”


    “怕是後患無窮……其他兩件事呢?”


    “先說簡單的,宋仲明一案,怕是要輕判。”


    司馬煦年聞此頓時怒道,“證據確鑿,如何是輕判?!”


    “稍安勿躁,先收起你的私人情緒。宋仲明一口咬定他是因為新接任卷宗文書掌事,對這項差事還不熟所致,屬於忙中出錯,無意為之,而且缺失、散佚的卷宗他並未帶出大理寺,而是是放在書房,做參詳之用。因此至多撤職,他的功名都無法革掉。”


    司馬煦年冷哼一聲,“能保住探花頭銜,必有東山再起之日……還有一件是什麽?”


    “這件本來是好事,但不巧,變壞事了。”司馬攸壓低了聲音,“我答應了你一回長安便細查令尊當年犯事的卷宗,現在,有了點眉目。”


    司馬煦年一聽,頓時定睛看著司馬攸。


    “你曾說過令尊當年的糾紛,是一宗宅邸買賣案,但個中細節你不甚清楚。現在我基本查清了。當年你父親考取進士,因宗親身份,獲賜留京任職,進入翰林院,很快就升到了從四品崇文閣大學士,和他同年及第,榮點頭名狀元的沈鏞,當年還隻是正五品廬江郡太守,可想而知,如若順利,你父親封侯拜相,指日可待。”


    “可惜……”司馬攸繼續說道,“在晉升的當年,他與長安城東北的陶府當家陶榮達成一項買賣協議,以白銀三萬兩買下陶府宅邸。但是,這項協議很快就作廢了,你們家沒搬進陶府,你父親甚至也沒能拿回那三萬兩。”


    “對,這三萬兩是我們家賣空了在益州的祖產湊出來的,當時父親打算將我們母子接到長安,在長安安居。後來,發生了這項糾紛後,銀子隻要回來了一萬餘兩,這點錢根本無法在長安立足,於是我們唯有重新在益州置產,前後一折騰,家產損失逾半,為此,我母親還大病了一場。”司馬煦年臉色越發冷峻。


    司馬攸頓了一會,“這項買賣之所以沒做成,是因為,陶榮死了……他吊死了在自家的宅子裏。”


    司馬煦年一驚。


    “這就是後來監察禦史參你父親一本的依據,‘德行不端、逼害人命’,案宗還記載了當年陶家人的供詞,均指向你父親逼迫陶家賤賣祖產。”


    “荒唐至極!”司馬煦年忍不住狠狠地拍了一下桌麵。


    “陶榮隻是一介平民,他的確切死因沒人在乎。聖上當年拿到的是門下省、禦史台兩大衙門的聯名彈劾奏章,不管是何原因,陶榮確確實實是與你父親達成買賣協議後自殺的,而且有其家人供詞,直指你父親逼他賤賣祖產。聖上最痛恨為官不仁,令尊逼死良民、侵占祖產,更是讓他怒不可遏,於是便把他貶謫至遼東,靜思己過。”


    司馬煦年忙道,“如此說來,把陶家人和當年辦案的監察禦史找出來對質不就翻案有望了?”


    “這就是好消息變壞消息的原因,辦案的監察禦史已經告老還鄉,無處尋找,至於陶家的人,已經在你父親遭貶謫後賤賣了所有田地,消失得無影無蹤。”


    司馬煦年再次狠狠地拍了一下桌子,茶水四濺。


    “既是疑我父親,為何不發到大理寺,查個清清楚楚?就憑禦史台和門下省的一本奏章就把我父親定罪?!”


    “嚴格意義上來說,沒有定罪,如果定罪也不僅僅是貶謫這麽簡單了。禦史台沒有定罪的資格。聖上貶謫他,是因他‘品德有失’,這並不是大成律例裏的罪名。至於為何不發到大理寺,是因為有人為他求情,快速終結了此事。”


    司馬煦年冷哼,“所謂求情,等於中斷偵查,中斷偵查,我父親絕難再有回歸清白的機會,簡直是一道‘催命符’,此人究竟是誰!”


    “當時的正二品中書省中書令,楊暉。”


    “居然是他?!”司馬煦年完全沒想到,楊暉曾與他說,當年曾對他父親盡力營救,因為父親當年進士及第,他是主考官,父親即是他的門生,是他的人……想不到,他的所謂營救,是以這樣的方式……


    “當時的求情確實是一把雙刃劍,雖然可確保令尊的性命和官籍,但也失去了自證清白的機會,但有一個人卻不如你聰明,就是沈鏞。沈鏞當年負責審議你父親的履曆,不想封還中書省的審議書被人動了手腳,從‘查實無誤’變成了‘經查實,涉人命糾紛未如實上報’,他已是百般不解,更是自責不已。楊暉此番求情,他便認為是楊暉救你父親一命,對他甚為感激,再加上他也是楊暉的門生,後來,就自然而然地成為二皇子陣營的人。楊暉明知令尊很難保住,便利用他做個順水人情,以期拉攏沈鏞。事實證明,他成功了。”


    “如此說來,沈鏞的那份審議書,也是楊暉派人動的手腳?”


    “可能性不大,門下省一直都不是楊暉的勢力範圍,他無法做到不動聲色就偷龍轉鳳。”


    司馬煦年已經無法再做更多的思考,政治風雲詭譎,較戰場難測百倍,他覺得自己已經在不知不覺中成為了一枚被別人的操控的棋子……


    “楊暉老奸巨猾,在你父親這樁公案上一石二鳥,既借勢把令尊這個天子紅人趕出了朝堂,又拉攏了沈鏞這個人才。他當時可謂春風得意……不過,可能也因為太順遂了,他慢慢放鬆了警惕,五年後,在‘藏奴案’中陰溝裏翻了船,中書令的寶座也丟了,還被降了一級,轉任從從二品尚書省尚書左仆射。”


    司馬煦年沉吟一會,背手而立,“如此說來,沈鏞的確不是陷害我父親之人?”


    “且不說沈鏞的為人不可能做這樣的事,他也沒有陷害你父親的動機啊。當時他剛從廬江郡太守任上調回長安,毫無根基,而你父親已經是天子近身、位高權重的大學士,再加上兩人關係一直很好,維持友好關係對沈鏞百利而無一害,他還會蠢到把自己在朝中的唯一故交推倒?”


    “這隻是你的想法,”司馬煦年仍有疑慮,“如果他一早就投靠了楊暉,那就順理成章了。”


    司馬攸頓時語塞,一會方說道,“現在沒有證據,我說不過你,你自己好好想清楚!不過,現在你至少要明白,在令尊的冤案裏,楊暉扮演的角色很有問題,態度曖昧,所以,他不可能為你父親翻案,因此你投靠他毫無意義。”


    司馬煦年心裏明白,司馬攸言下之意是希望他脫離結黨政治,回歸中正,但他明白如果沒有陣營庇護,他的位置可能很快就會被有陣營的人員取代,自己甚至也難善終,到時別說為父親翻案,自己身家性命也難保。因此,他再次沉默。


    司馬攸看穿了他的心思,“我知道你背負家仇,我也不好多說什麽,畢竟要為一個禦筆紅批有罪的人翻案,不啻於重建秩序,甚難也。”


    司馬煦年轉身,看著他,“你想起了你的‘藏奴案’?”


    “藏奴律例是有利於江山社稷的好法令,本就不應廢除,我說過隻要是有利於江山社稷的,我都會竭盡所能。”


    “有機會我也想了解一下你們為之廢寢忘食的‘藏奴律例’。”司馬煦年起了好奇心。


    “你背負家仇,我背負國恨,看來我們殊途同歸啊。”司馬攸調侃。


    “目前我們也沒有殊途,徹底鏟除薛泱勢力,怕是你也在這條道上吧。”


    “怎不殊途?你要鏟除他是因為楊暉給你壓力,我要鏟除他是因為他犯了罪!”司馬攸有點急了。


    看他著急司馬煦年就舒坦了,說了聲“告辭”便抬腳走人,把司馬攸氣的直喊他忘恩負義。


    司馬煦年出了大理寺卿府便翻身上馬,騎馬回家,邊走邊想剛才梳理的父親一案。


    其實他對栽贓沈鏞、誣告父親的人已經有了懷疑目標,但他不十分肯定,而司馬攸查閱到的記載,也毫無此人痕跡,他就沒有提起。


    邊走邊想,一時忘了勒緊韁繩,馬兒慢慢地就走偏了。忽然之間,傳來一陣驚叫,他連忙回過神來,才發現自己的坐騎差點撞了一輛馬車!


    他馬上勒馬停住,翻身下來,拱手道歉,“在下魯莽,請車內貴人見諒。”


    未幾,馬車中傳出一陣女子聲音,“哪裏來的莽漢,差點衝撞了我家小姐,小姐要是有個萬一,你擔待得起嗎?”


    聞聲應該是一位丫鬟,司馬煦年便裝打扮,未著官服,別人自然不知他身份,他連忙說道,“不知是否驚擾了貴人,如有驚擾,請告知在下府上何處,在下改日登門致歉。”


    “哼,我們小姐可是正二品門下侍中大人的千金,你賠得起嗎?”


    “小桃,不可無禮!”內裏傳來一陣溫婉的聲音,“公子,我等安好,你言重了。”


    原來是門下侍中秦天麟的千金……司馬煦年不想糾纏太多,“萬幸貴人安好,那在下就告退了。”說完翻身上馬離去。


    秦府的馬車停了一會,不久也繼續出發了。司馬煦年回頭目送,看秦府的侍衛確實沒有動作,想來秦小姐應該沒有生氣,便繼續回家。


    又過了幾日,大理寺對宋仲明一案的偵辦審理已有了結果,送到刑部,六品小官之事本不需要尚書過目,但此事由皇帝親自交辦,性質特殊,於是首先就呈送到司馬煦年的桌案。


    果然如司馬攸所言,大理寺出具的判決書將其定性為“失職”,故隻有撤職處分,半點沒提他功名之事,所以現在宋仲明還是堂堂探花郎。


    楊暉的吩咐也派人帶到了,要他批示大理寺查辦不嚴,應以欺君罔上、顛覆朝綱罪論處,將其發回大理寺重審。


    司馬煦年甚是頭疼,先將判決書壓下,返回府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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