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條大漢夜夜沉浸在酒與色的世界。他不是好萊塢明星,他僅僅是人世間不得不存的一顆塵埃,隨機浮遊卻漫無目的。被最低級趣味的酒與色徹底腐蝕的靈魂,早已蕩然無存。一具行屍走肉無法感知殺人放火的負罪,無法感知腐臭惡行對世侵蝕應有的愧疚。


    酒吧、迪吧、k吧,喝下的、搖晃的、吼出的僅僅是一具行屍走肉不甘衰竭的那根神經線,竭力體現存在感的淩亂震顫。


    反過來的追逐,敵明我暗。接近兩個星期的偵察,那兩條大漢的生活惡習及作息軌跡已了然於胸。段一不再猶豫,對惡棍的懲罰必須及時,他怕時間會讓他的善良本性洗滌了仇恨。一條酒鬼和一條竊賊,今晚必須有所行動,不為內心狹隘的仇恨,但為少一戶人家遭殃。對,今晚必須行動。


    那條大漢踉蹌走出酒吧的玻璃門,對碰了他的頭的透明玻璃罵罵咧咧。走過大道,轉入小巷,他猛然回頭,感到背脊發涼,一定是酒的原因。


    也一定是酒的原因,那條大漢在昏暗的巷子裏聽到了一聲嘿。他不以為然,直到第二聲響起。


    也一定是酒的原因,那條大漢在回頭的瞬間發現了一張蒼白、帶著傷疤的臉。這張臉不應該在這裏出現。他搖搖頭,企圖擺脫被酒精激發的幻影,甚至深深地閉上了眼。


    這一切無濟於事,那張臉和那個身影穩穩地映入他擴張的瞳孔。


    也許不是酒的原因,那條大漢聽到了一道深遠低沉的聲音。


    “石洞好冷,放我出去——”


    估計是靈異事件激發了腦梗加心梗,大漢應聲倒地,癡呆的臉現出永久定格的驚恐狀。


    另一條大漢倒沒有如此白癡。當情景如法炮製,不知是出於對未知事物的恐懼,還是出於對已知人物的威脅,這條大漢如機警的野牛,拔腿就跑。


    對練武之人,這是臨場大忌,除非有絕對的把握徹底甩離對手。整個毫無抵禦能力的背部,在對手的拳腳下完全暴露。前後同向飛奔的男子,相對運動在接近的刹那,可以理解為靜止,這漢子靜靜地等待後方一記重拳。


    大漢狗吃屎趴地,瞬時翻身反踢。段一順著大漢反踢的腳送上同向彈踢,大漢哎呀出聲,再度倒地。段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手肘壓住大漢的後頸,反扭其右手。大漢疼得嗷嗷直叫。


    “你的幕後是誰?”段一冷冷道。


    “你惹不過他的,隻要是被看中的,無論肥瘦美醜,他誌在必得。”大漢聲音裏充滿絕望。


    “為什麽那麽狠,非要置人於死地?”


    “狠的人是他,誌在必得而不擇手段。”


    “他是誰?”段一加大了反扭的力度,他最討厭無關主題的閑聊。


    “他爸是李——”


    耳邊響起急劇細微風聲,段一驚覺後避。地上的大漢卻已趴軟,脖子上已然插著一把飛刀,貼地的側臉現出似是舒緩,又很詭異,卻已永久定格的微笑。


    “媽呀,小李飛刀哦,”段一不禁驚歎。“我到底是卷入了什麽戰爭!”


    無數次故作瀟灑姿態,躲在遠遠的無人角落,偷偷地凝望,凝望那位尚未知名的清純女子。


    她總是獨自一人進出女生公寓的大門,氣質超凡脫俗,舉手投足間散發著淡淡仙氣。


    段一沒有上前的勇氣,不管原因何在,終究已經錯失良機,那第一次美好的約會終究成了無數個版本的幻想。


    她成了某人一廂情願獨自占有的對象,靠近她和她靠近的男子都必定遭殃。


    她人如百合,卻被套上玫瑰的尖刺,迎風招展卻不知有人迅速回縮的指尖已受傷。


    段一無數次遠遠凝望,她孤身隻影卻令他倍感欣慰。他作為男生,也不能避免有顆獨占之心。借著夜色下幽暗的燈,這凝望徒增一層難以言說的傷感。


    段一踱步在靜謐的校園,他沒有意向回到功房。純粹的機械運動對日益複雜的心理已經失去理療效果。尤其最近在他眼前倒下的兩條大漢,令他不得不對生命的意義作進一步的思索。


    僅僅是進一步的思索,思索毫無結果。


    也不能說完全沒結果。


    段一在文學社的討論會上掏出筆記本,寫道“肉體是豬,靈魂是人格,思想壓製著豬的姿態迎合著優美舞動的靈魂”。


    對,文學社更適合探討人生。


    他們卻在探討文學。


    社長今晚設定的討論主題是“何為文學”。


    太高深的題目。


    文學社長是該校資深學生作家,在本市各大報刊發文無數。就憑這個,學院就得在畢業季發他學位證,哪怕所修專業全部掛科。


    社長推了推代表文人身份的黑框瓶底眼鏡。道:“大家要圍繞社會,貼近人民群眾進行討論,文學其實就是黨的思想,人民群眾的聲音,隻要大家向黨靠近,走到群眾的中間,心中自然就有了文學。”


    社長洋洋灑灑發言之時,厚重鏡片後的小眼睛不時地往妖豔迷人的徐菲身上瞄。權當那目光在傳遞著最偉大文學思想。


    徐菲唯一的領會:到她發言了。她清了清甜美的嗓子。


    “我覺得文學就是思想,我們努力做文學,就是努力用我們的思想塑造我們多變靈魂的色彩。有文學的行為舉止,必定是素雅的,有文學的美食,必定飄著令人回味無窮的幽香,有文學的愛情,必定蕩氣回腸和悠遠綿長。”


    徐菲說最後一句之時,社長的目光在她臉上是定直的,而她的目光卻定直在段一臉上,那痕跡幾近消失的傷疤上。


    社長順著她的視線落在段一的臉上。心想:她隻是好奇那道傷疤。


    “段一你說說。”徐菲優雅張合的紅唇令段一心底禁不住一陣震顫。


    “我覺得社長和你都說完了,文學就那回事。”


    “就那回事?”社長推了推鏡框,小眼睛頻繁快速眨動。


    “文學靠幾千常用詞匯的排列組合,結果雖有邊界,效果卻多變,趨向無窮”。段一道,定定地看著一臉不屑的社長。


    段一悠悠回程的路上,徐菲追了上來。一股濃烈的香水味令他心猿意馬。


    “段一你的文字最有特色,我看好你。”


    “而你的最美,你也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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