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界


    夏玥睜開眼,所見依然是一片漆黑。恐慌瞬間席卷而來,裹挾住心髒。麵前的黑暗卻好似有了生命,圍在她身邊浮動。夏玥方才意識到,是空氣中彌漫著濃鬱黑霧,遮蔽了視野。


    頭頂的蒼穹也是暗色的。黑黝黝的天幕,帶來壓抑的窒息感。


    夏玥的身體僅有朦朧的輪廓,沒有實體,宛若遊蕩的孤魂。難耐的痛楚變得遙遠模糊,她遲疑地向前邁步,周遭的霧氣隨著她的動作流淌。


    待黑霧略微散開,一片花海出現在眼前。鮮紅的彼岸花和暗調的罌粟花,交錯生長,足有半人高,一派詭異又觸目驚心的生機。


    夏玥迷失在了花海裏。她用手撥開花莖,跌跌撞撞地找尋出路。可目所能及處,皆是一模一樣的景致。不知所措的茫然逐漸被憤怒取代,她開始奔跑,帶起的風引得兩側的花朵向她俯首。


    隨即一股力量將她拉出了這方暗無天日的地界。


    她看到一抹碧色。然後終於看到了光亮。


    人間


    夏玥猛地睜開眼,胸口大幅度起伏,急促喘息著,貪婪吸取新鮮的空氣。幾番深呼吸後,她才後知後覺對上一雙綠色的眼眸。


    蘇源不自然地挪開目光,“醒了就好,我都準備去叫救護車了。”


    他本來在圖書館自習,突然接到蘇淇的電話,說夏玥曠了兩節課,擔憂是出了什麽事,讓他趕緊去尋。礙於親姐的血脈壓製,蘇源被迫撂下書本,滿校園找人。積攢的一肚子火氣,卻在看到夏玥倒在路上,蜷成一團不省人事時,被拋至九霄雲外。


    盡管他確實對夏玥頗有微詞,但也不可能真的由她出意外。蘇源把她攬起來,抱到了路邊的長椅上。女孩過分瘦弱,背後的蝴蝶骨像是欲張的翅膀,存在感極強得抵在他的小臂。一瞬間,近似憐惜的情緒掠過心頭。


    他剛喚夏玥兩聲,便見她渾身冷汗地驚醒。


    夏玥緩慢撐起身子,小幅度地活動肩膀。疼痛已經完全消失了,可方才的景象仍烙在腦海中,揮之不去。她歪頭偏向蘇源,沒頭沒尾地蹦出一句,“你的眼睛顏色很漂亮。”


    她本以為她要永遠葬送在那死氣沉沉的地域裏了,沒想到還能再見到這般盎然生機的綠意。


    蘇源聞言,手指無意識地一顫,隨即在身側緊握成拳。


    “你有哪裏不舒服嗎?需不需要去醫務室。”他生硬地扯開話題,沒有去回應那句關於自己眸色的誇讚。


    “已經沒事了。可能是頭上的傷沒恢複,才導致暈倒的。”


    那種萬蟻啃食般的痛,自然不可能是頭上的傷引起的,但眼下唯有用這個理由來搪塞,才不會讓人多疑。


    “那你自己多注意休息,有事跟輔導員聯絡。”蘇源果然接受了她這番說辭。


    禮貌性的叮囑兩句後,就再無話可說。為避免氣氛徹底凝滯的尷尬境況,蘇源以有事為由,先起身離開了。


    剛走出幾步,他突然停下回望。


    女孩還保持著之前的姿勢,待在長椅上沒有動。縷縷陽光落在她眉眼間,卻照不亮那漆黑的瞳孔,她眼底好似有化不開的冰霜。


    蘇源想起在夏玥睜眼的瞬間,他看見的那雙暗紫色的眼眸,酷似無底的深淵,黑暗在其中如有實質。隻是對視的刹那,便有種被扼住喉嚨般的壓迫感。


    是眼花的錯覺嗎?蘇源強壓下心裏的疑慮。分明容貌未變,夏玥帶給他的感覺卻異常陌生,好像他不曾認識過一樣。


    夏玥望著陽光出神,她的思緒還停留在那片花海,便沒有察覺到蘇源的審視。


    溫暖的感覺是如此虛幻飄渺,難以久留。似乎她閉上眼,就會再次墮入黑暗。


    隻是不知下一次,她是否還能順利地找到歸途。


    熊雨琦一路唉聲歎氣。好不容易找到了能跟尤梓逸取得聯係的人,結果還是沒抓住機會。多在學生會留一日,她就要多當一天的苦力。越想心裏越窩火,熊雨琦大力推開一家名為“雨言”奶茶店的門。


    店內沙發上坐著一個長相優越的男生,正在往熱可可上麵加奶油。隨著玻璃門磕碰發出的聲響,男生手一抖,奶油弄了一桌子。他褐色的眼睛瞥過來,認出是熊雨琦後,冷戾又一掃而空,露出了頗顯無奈的笑。


    “我的大小姐,門口掛著打烊的牌子,你是選擇性失明嘛?”


    “我們多少年的交情了,謝冠言,難不成你還要把我拒之門外?”


    謝冠言不置可否,嘴角仍帶著點笑意,低頭開始處理桌麵的一片狼藉。


    熊雨琦輕車熟路,窩進他旁邊的沙發裏,半仰躺成舒服的姿勢,望著天花板又是一陣歎息。


    似乎知道她在愁什麽,謝冠言把重新做好的奶油可可塞進她手裏,“別長籲短歎的,你遞的辭呈估計很快就會有回應了。”


    熊雨琦一下子來了精神,眼睛亮亮地盯著他,就差把“好奇”兩字寫在臉上。


    “尤梓逸的妹妹也在h大,和你一屆,叫尤子惠。她是店裏的常客,我跟她還算熟絡,就托她幫了這個小忙。”


    正說著,店門再度被推開了。一個長發披肩的女孩走進來,模樣精致得像個瓷娃娃,眼睛是幹淨透亮的琥珀色。熊雨琦立即意識到,眼前這個嬌小可愛的女生,就是尤梓逸的妹妹,尤子惠。


    兄妹倆眉眼並不像,但給人的感覺卻極為相似,是一種良好教養帶出的溫和感,讓人生不起惡意。


    尤子惠看見店裏的熊雨琦,有一閃而過的錯愕,但很快整理好情緒,禮貌地朝她點點頭,隨即麵向謝冠言,臉上便泛起了淺淺的紅暈,“冠言哥。”


    熊雨琦饒有興致地坐直了身子,探尋的目光在尤子惠和謝冠言之間來回掃視。如果她沒記錯的話,店門上應該還掛著“打烊”的牌子,這尤子惠卻毫不猶豫地推門進來了……


    看來不是一般的熟絡。


    熊雨琦“嘖嘖”兩聲,壓著嗓子對謝冠言小聲道,“你為了幫我忙竟然都出賣了色相。大恩不言謝,你倆要是成了,酒席錢我包。”


    說完不等謝冠言反應,她利索地起身,給尤子惠騰地方。


    “來來,同學坐這裏。我還有事,就不打擾了。”


    熊雨琦關門時,甚至煞有其事地朝謝冠言眨眨眼。她走得幹脆利落,便沒能看到男孩眼底浮現的複雜情緒。


    魔界


    “大人,方才人間出現了魔主的氣息。”閻羅麵上依舊不顯山露水,心裏卻是長舒口氣。


    已經過了數日,魔主遲遲未現身,也沒有發出訊號,隻可能是出了意外。移魂術被迫中斷,大概率會反噬施法者,輕則記憶混亂,重則魂體損傷。無論是哪種情況,冷玥都將難以脫離人類宿主,無法自行返回魔界。


    為了防止民心動蕩,外敵覬覦,幾位魔將商討後,決定對外宣稱冷玥閉關。不能大張旗鼓地去搜尋,閻羅又要提防內鬼,隻能派出少量心腹,密切留意著人間情況。


    “那氣息轉瞬即逝,若非是刻意在尋找,幾乎難以察覺。屬下隻能判斷出大致的方位。”閻羅微微蹙眉,但又很快舒展開了。能在短時間內縮小尋找範圍,已經算是順利了。


    “屬下還道聽途說了些消息,但尚未證實,不知當不當講。”那心腹突然變得期期艾艾,確定閻羅點頭後,才小心地開口道,“在皇城外的花海附近,有百姓說察覺到了主上的魔氣……是否是吾主已經回來了,但因某些緣故沒有露麵呢?”若是如此,那魔將的慌亂和擔憂就顯得有些可笑了。


    可閻羅思索片刻,否定了這個可能。旁人或許會有疑慮,但他思路很清晰,因為骨戒在他手中。如果冷玥沒事,在人間逗留隻是她的計謀,那麽她一定會暗中回來,找他取走聖物。


    魔主的信任是很有限的,她讓閻羅暫時保管聖物,已經是她為了局勢,做出的最大程度退讓。就算她真的在花海駐足過,也一定是處於很糟糕的狀態下。以冷玥的戒心,若是平安無事,必然不會讓骨戒繼續停留在臣子手中。


    “你們不必再去人間探查了,剩下的事情我會解決。”茫茫人海,讓心腹去逐一排查,太不現實。聖物和魔主之間存在感應,但閻羅不放心骨戒交與旁人,故而尋找冷玥的人類宿主,此事必須他親力親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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