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間


    閃電撕裂天空,雷聲在沉悶的烏雲間轟響,雨傾瀉而下,好似要衝刷掉塵世裏的所有陰晦。


    夏玥站在教學樓下,看大雨瓢潑。身邊的同學結伴而行,撐著傘陸續離開,屋簷下很快空曠起來。


    程瑾鈺早已盯上了她,這會趁著人少才有所動作,幾個大跨步來到夏玥背後,伸手想把女孩推進雨幕。她有心讓夏玥狼狽跌進泥水裏,故而使上了七八分的力氣。不曾想,夏玥身後好似長了眼睛,分明連頭也沒回,卻是準確地往旁側了兩步。程瑾鈺陡然沒了施力點,隻來得及尖叫一聲,便摔進了外麵的水窪裏。


    她的幾個小姐妹趕緊去扶她。程瑾鈺抹了把臉上的雨水,滿臉怒容,正欲發號施令給些教訓,抬頭對上夏玥的眼睛,卻忽然噤了聲。


    夏玥站在高兩節台階上,垂眼睨著她。那雙眼睛裏分明沒有什麽鮮明的情緒,卻無端讓人覺出危險的意味。她的神色,仿佛在看一個將死之人。


    程瑾鈺寒毛直豎,像被捕食者鎖住的獵物,身上的每個細胞都叫囂著逃離。她縱然乖張,但是拎得清情況。兔子急了尚且知道咬人,這會夏玥的狀態明顯不對勁,她沒必要去觸這個黴頭。於是程瑾鈺壓下心裏的火氣,一聲不吭帶著幾個姐妹匆忙離開。


    等她們消失在視野裏,夏玥才懶懶地收回目光。倒是省的她動手了,一群欺軟怕硬的東西。


    雨勢遲遲沒有減弱的跡象。徐紫妍沒有選修課,這會也不在學校。夏玥不願麻煩別人,略作思索,便徑直邁入了雨幕。


    “早上看天氣預報還說是晴天,結果傾盆大雨說下就下。”蘇源嘟囔著坐進邁巴赫,劉海濕漉漉地搭在額前,被他胡亂地撥弄了一番。


    禦千洛聳聳肩不置可否,偏頭吩咐司機開車。車平穩地向前行駛,蘇源靠在椅背上,神色懶散地望向窗外。


    “等一下。”他毫無征兆地開口,司機嚇了一跳,略急地踩下刹車。蘇源借了車上的備用傘,轉身就開門撐傘,走入雨中。禦千洛示意司機稍安勿躁,目光緊緊追隨著蘇源,看他快步走到女孩身邊。


    “沒借到傘?”清亮的嗓音響起,夏玥頭頂隨即多出一把雨傘,阻斷了傾瀉的雨水。她側目看見蘇源,因戒備而繃緊的肌肉略微鬆了鬆,但神色依舊冷漠,且惜字如金,“沒借。”


    她臉色蒼白,發梢滴著水,衣服緊貼在瘦削的身體上,鎖骨處幾乎積出了水窪。可盡管模樣狼狽,她整個人的狀態仍然鬆散從容。


    垂眸打量間,蘇源又把傘向她傾斜了幾分,“我朋友順路送我,你可以跟我一起。”


    夏玥順著他的目光,望向不遠處的邁巴赫。坐在車裏的禦千洛,隔著車窗與她相望,突然覺得莫名心悸。那道在暴雨中繃直的脊背似曾相識,可在記憶中搜尋,卻又一無所有。


    夏玥的眸光流轉回蘇源臉上,黑眸像是幽深的古井,“不必麻煩了。”


    蘇源似乎早料到她會拒絕,不再多說什麽,隻把傘塞進她手裏,也不等她反應,轉身便小跑回車上。


    車子再次發動,蘇源一扭頭,就發現禦千洛神色古怪地看著他。


    “怎麽了?”他被禦千洛看得心裏發毛。


    “你什麽時候開始關心她了?你老嘀咕她性子軟弱,我以為你很不喜歡她。”


    蘇源腦海中浮現出那雙轉瞬即逝的紫眸,冷寂陰鷙。擁有那樣一雙眼睛的女生,怎會和“軟弱”二字掛鉤。


    “她最近變了很多。”蘇源含糊地一句帶過。


    禦千洛也沒再追問,他還有別的事情鬱結於心。等升起車內隔板,阻斷了司機的視線和聽覺後,他才再次打開話匣子。


    “我父親準備讓我接手公司了。”


    蘇源臉色沉了下來,“他明知你想出去自己闖蕩,為何還要執意用公司困住你?”


    禦千洛眼底劃過一抹譏諷,“他獨裁專橫,怎麽會在意我的感受。在他看來,我作為獨子,存在的全部意義就是繼承家業。”


    “那你作何打算?還是準備偷偷出國?”禦千洛之前跟蘇源提起過,想畢業了出國深造。天大地大,總有他那父親夠不著的地方。


    “是這麽計劃的。但那個老家夥盯我盯得很緊,想從他眼皮底下出國,基本上是不可能的事情。現在隻能象征性鬧一鬧,然後假意認命,乖乖接管公司,等過兩年他放鬆警惕,我再脫身離開……”


    夏玥目送邁巴赫絕塵而去,若有所思看了看手裏的雨傘。在她的認知裏,旁人給予好意,都是有所圖謀的。但她不確定蘇源想從她這裏得到什麽。


    正思量著,一件尚存著暖意的外套搭在她肩頭。她驚得一抖,扭頭看見尤梓逸溫和的笑顏。“衣服都濕透了,當心著涼。”


    夏玥不喜這麽親密的舉動,動作幅度很大地躲開了。外套被碰落在地上,轉瞬沾染了泥濘。


    尤梓逸僵硬片刻,但很快回過神來,撿起外套,好脾氣地笑。


    “我沒有惡意。隻是你很像我的一位故人,所以讓我覺得親切。剛才的行為是我冒犯了,我跟你道歉。”


    夏玥沒作聲,眼神略帶侵略性地審視他,似乎想從這張笑得完美無瑕的臉上,剝離出虛偽的麵具。


    雨滴打在傘上,急促激烈。傘下的氣氛似乎也焦灼起來。


    可半晌後,夏玥一無所獲地收回目光。尤梓逸笑容擴大幾分,便當她是接受了自己的道歉,於是很自然地走在她身側。


    “你胳膊上的傷有點滲血,不要緊嗎?”


    夏玥望向小臂,是那道自她蘇醒時就有的、不明原因的傷口,現在有些開裂,滲出點點殷紅在衣料上暈染開。


    她把手臂背到身側,再次用行動拒絕了尤梓逸的關懷。後者顯得無所適從,當下有些局促,身後突然傳來溫軟的聲音,“哥?”


    他回頭看見妹妹,笑容又暖了起來。尤子惠快步走上前,注意到一旁的夏玥,便還促狹地朝自家哥哥眨了眨眼。


    趁著尤梓逸注意力轉移的空擋,夏玥幾步拉開距離,無視尤子惠揶揄的眼神,撂下一句“你們慢慢聊”,也不管兄妹倆的反應,頭也不回地離開。


    她並不在乎自己的行為是否欠缺禮節,或者沒有人情味。在她的思維慣性裏,她從來不曾考慮這些。


    屋頂上,閻羅盯著雨中的少女,感受掌心的骨戒發出嗡鳴。他繃緊的嘴角總算有所鬆動,露出一絲疲憊的笑意。


    “吾主,臣終於找到您了。”


    尤子惠餘光瞥見屋頂上的黑影,待抬頭看去,那處卻已是空空蕩蕩。


    暴雨如注,熊雨琦埋頭飛奔。路過“雨言”奶茶店時,卻忽而被一隻有力的手拉住胳膊,她由於慣性踉蹌一下,險些摔進了謝冠言懷裏。


    “我的大小姐,你怎麽把自己弄這麽狼狽。”謝冠言上下打量她一番,似有些嫌棄地皺皺眉頭。熊雨琦剛結束劇烈運動,正喘的厲害,忙著順氣便沒接他的話。


    “這麽大的人了,怎麽還跟小孩一樣,照顧不好自己。”謝冠言目光落在她濕透的頭發上,眉頭蹙得更緊了。他把熊雨琦拉進奶茶店,反手掛上了“打烊”的牌子。


    店裏隻亮了一盞暖黃的燈,玻璃門在身後緩緩閉合,將外麵的喧囂隔絕。


    熊雨琦輕車熟路,縮進柔軟的沙發裏,拿著謝冠言剛遞來的毛巾,對著頭發就是一通亂揉。發梢的水珠四處飛落,她隨即連打了好幾個噴嚏。


    謝冠言無聲地歎了口氣,找件外套給她披上,又從她手裏抽走了毛巾。拖過一把椅子坐到她麵前,傾身去幫她擦頭發。


    熊雨琦有些發愣,目光便不自覺落在了他青筋隱伏的脖頸和線條緊繃的喉結,鼻間還拂過奶茶清甜的香氣,她身體倏爾有些僵硬。


    謝冠言渾然不覺,正耐心地把她頭發一縷一縷擦幹。柔軟的發絲掠過掌心,引得心髒也隨之顫了顫。


    氣氛似乎變得有些粘稠的曖昧,熊雨琦忙開口打破了寂靜,“我看上次那個尤子惠,好像對你有意思。”


    謝冠言聞言動作一頓,眉間染了幾分不易察覺的慍怒,“還不是為了幫你忙。別瞎說,我和她不可能的。”


    尤子惠站在店門口,落入耳中的就是這樣一段對話。她慌忙後退兩步,躲到店內的視線盲區後,眼淚才簌簌而下。


    她的心意尚沒能宣之於口,就被謝冠言一句話斷然否定了所有可能。


    在不遠處等她的尤梓逸察覺到了不對,快步到她身邊,“怎麽了?不是去見朋友嗎?”


    尤子惠掩麵不語,過了半晌止住眼淚,才紅著眼抬頭,滿懷苦澀地笑笑,“哥,我們回家吧,我有些累了。”


    尤梓逸遠遠瞥見了奶茶店裏的郎才女貌,再結合尤子惠的情緒變化,事情始末便猜出了個大概,心疼道,“子惠,這世界上有些人,不值得你交付真心。”


    尤子惠聞言和哥哥對視,神情空洞了一瞬,最後琥珀色的眼睛垂下,藏起了隱晦的黯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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